古治冷笑道:“原来你们两人早已沦为风宫走狗!”
南宗并无恼怒之色,他平静地道:“此言可大大不妥!其实,我们南家早在数十年前就已成了风宫的一分子,风宫的事就是我们南家的事,为自家办事,又岂能称为沦落?要怪也只能怪世人太过愚蠢,在幽求一人独闯洛阳剑会毙杀百余名剑客后,竟无人想到是我南家在暗中做了手脚,否则今日这种壮观的场面只怕就不会出现了。”
太叔断楚在古治身后吃力地道:“古前辈切……莫上当,他们要拖延……时间,等古前辈……毒发后再……出手!”
古治微微颔首,却仍没有动手,其实他早已洞察到南宗与羊孽的心思,只是因为应付扈不可的一番强攻,他体内毒气已然深入,方才为解救太叔断楚掷出战笔时,他已将功力提升到最大限度,导致毒气攻心,此时再难对他人发动有效的攻击!
但这一点却绝对不可让羊孽、南宗知晓,古治尽可能让自己的神情镇定自若,不露破绽。
羊孽刺中太叔断楚的那一剑正中她的要害部位,虽然因为古治及时出手,使剑并未直接刺中她的内脏,但不断涌出的鲜血仍是大损精元,刻骨铭心的剧痛传遍了太叔断楚的每一根神经,使她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涣散……
她与古治一样,是依靠坚强的意志支撑着的。
南宗向羊孽沉声道:“你的剑法虽然高明,但归附风宫后从未立功,如果此时你杀了曾是武林七圣之一……的古治,必可让宫主大为赏识!也算你归附风宫后献出的见面礼!”
羊孽未发一语,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正当此时,倏闻一声沉重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犹如九天闷雷,声势骇人。
南宗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见范离憎与扈不可同时倒飞而出,直至数丈外方稳住身形,足见他们方才强拼一招的威力是何等惊人。
范离憎的神情冷静依旧,虽然与牧野栖、幽求先后交手损耗不少功力,但此时他再战扈不可,竟未露败象。
扈不可身形所过之处,金剑拖划地面,青石地面火星四射,犹如一条火龙般飞窜,直至他的身形止住时方消失,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石硝气息。
他的脸上不知何时被剑气划开了一道口子,却未出血。
范离憎留意到这一点,眼中顿时闪过疑惑不解之色。
扈不可察觉了这一点,先是神色微变,复而冷笑一声,伸手在脸上摸索了一阵子,竟慢慢地揭开了一张人皮面具。
金剑门门主扈不可竟是由幽蚀易容而成,无怪乎他的剑法如此高明,与平时世人所知的扈不可大相径庭。
这些年来,武林正道与风宫交战不断,认识幽蚀的人自然不少,偏偏范离憎却不识幽蚀为何人。
此时,幽蚀不再掩饰自己的身分,他沉声道:“风宫数百精英已云集洛阳,尔等若再负隅顽抗,惟有死路一途!风宫雄踞天下乃大势所趋,识时务者便归顺风宫,本宗主可保其性命!”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场中每个人的耳中,笑菊苑四面八方的震天厮杀声似乎在回应他的话。
姬泉反手一剑刺穿一名黑衣人的咽喉,怒声道:“风宫群魔人人得而诛……”话未说完,一声闷哼,赫然有一杆长枪自他身后透体而过。
姬泉心中一沉,他明白自己体内的毒气已全面发作了,否则绝不可能被人轻易偷袭成功,毒素入体使他的反应迟钝了很多。
姬泉大吼一声,扣住自腹部穿出的血淋淋的长枪,将自身的真力在那一瞬间强提至极限,双手全力向后劲带。
偷袭者正自得意,倏觉手中长枪挟着万钧之力反撞而至,双手十指齐齐爆碎。
在他尚未感觉到断指之痛时,长枪尖锐的枪尾已透体而入。
他惊骇欲绝地望着深深扎入自己心脏的长枪,痛苦、惊惧、绝望……诸种表情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使他的五官有些扭曲,变得诡异起来。
姬泉毙杀此人时,已有一抹剑芒自正前方疾袭而至,杀机凌厉。
姬泉毫不犹豫地迈出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步。
他既未闪避,更未后退,而是迎着那抹剑芒疾进一步。
剑光毫无阻碍地破体而入,剑身与他的肌肉、骨骼相磨擦,发出低沉却惊心动魄的兵刃饮血声。
姬泉的剑亦在同一时刻完成了它的最后一次飞舞。
他的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惊人的光弧,向与他近在咫尺的对手颈部抹去。
绝不繁杂诡异的一剑。
却亦是绝对直接有效的一剑。
剑光破空而过,一颗大好头颅高高抛起,血洒长空。
是否无论什么样的剑法,在取敌性命的最后时刻,都一无例外地简单而直接?
失去了头颅的身躯仍踉踉跄跄向前走出两步,随即便如朽木般向前一头栽去。
他与姬泉几乎是同时仆倒于地上,气绝身亡。
他们的血很快在青石地面上汇合一处……
与姬泉一样惨烈被杀的剑客已有三十多人——七星楼楼主居右仆身于一张长桌上,不知为何,那把取他性命的刀竟是自桌上穿过,透过木桌,扎入他的胸口。
——李青、慕容楠依旧站着,但他们却已气绝身亡。他们竟是相拥而立,一杆长枪自慕容楠的后背扎入,从李青的后背穿出。慕容楠一手揽着李青,另一手握着剑,似乎在他死后,仍念念不忘守护着深爱的妻子。
在他们两人的身旁,倒着四名黑衣人,呈一个整齐的扇形,他们的致命伤口皆有两处,一处在胸前,一处在后背,两处伤口之间,便是其心脏。
惟有姑苏剑侠慕容楠与其心爱的妻子李青双剑合璧的一式“灵犀一点”,方会有如此奇特的伤口。
他们的剑,竟能分别自对手的身前、身后穿刺而入,最后在对手的心脏中双剑相遇。
“灵犀一点”虽然不是武林中最可怕的剑法,却绝对是最不可思议的剑法。
幽蚀对这种局面很满意,他知道时间拖得越长,今日参会剑客的反抗就越小,这一切都归功于南宗在酒里、果点中施下的毒!
他直视范离憎,道:“你已喝下有毒的酒,若再妄动真力,必会自取灭亡!”
范离憎心中思忖道:“原来毒是下在酒中,不知‘饮酒品琴’是谁出的主意?如果此人是阑蝶倒也罢了,如果是南宗,那么这就是一个极为阴毒的计谋,以‘饮酒品琴’的方式论剑,最终剑法较高者势必都要饮下有毒的酒,如此一来,他们最难对付的人就已先行解决了。”
心中转念,表面已冷笑道:“我岂能不知你是以酒中有毒来扰乱我的心绪?可惜纵是如此,你仍无法胜我!”
幽蚀眼中闪过一抹骇人的杀机,他沉声道:“南宗在酒中下的毒名为‘蝶恋花’,以数种产于沼泽地中的毒蝶体内的毒液淬炼而成,若单单饮下有此毒的酒,毒性并不会发作,但一旦再闻到菊花的香气,毒性就会悄然发作。你与牧野栖各得一束怒放的昙菊,其实就等于接到了死神的催命帖子!”
范离憎听到这儿,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忖道:“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奇毒,无怪乎诸剑客中不乏江湖经验极为丰富的前辈,却无一人能识破!想必他们早已料定夺取昙菊一战,必会有碎菊无数,如此一来,菊花的香气迅速在空中弥漫开来,早已潜伏于众人体内的‘蝶恋花’亦迅速发作了。”
也正是因为“蝶恋花”有此特性,古治老前辈与幽蚀一战中,虽曾以一式“十面埋伏”占了上风,压制住幽蚀,但他却根本无法将体内的毒素排出。因为在他试图以内家真力排出毒素的同时,已在不断嗅入菊花的香气。
若是知道自己身处一个时时刻刻都会加剧自己中毒程度的环境中,那么即使定力再好的人,也会心烦意乱。幽蚀之所以将“蝶恋花”的秘密告诉范离憎,定是借机惊扰范离憎的心神。如此一来,他的胜算就大增了。
只是,既然他认定范离憎已中毒,却仍要使出扰敌之计,这岂非证明他心中本无取胜的信心?
幽蚀本是一个狂傲自负的人,能让狂傲自负者的信心骤减之人,必然有其惊人之处。
范离憎的确给了幽蚀极大的压力。与范离憎交手后,他忽然发现对方的剑法比之与牧野栖、幽求交战时竟又精进了一层。
这让幽蚀震愕不已!
难道,范离憎与牧野栖、幽求之战,一直隐藏了自身实力?若是如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并不想成为中原剑道的剑魁?
幽蚀的扰敌之计本应极为有效,只是他所面对的对手范离憎根本不曾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范离憎自己亦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不受毒素入侵,他只知自己此刻有足够的信心与实力挫败幽蚀。
因为,以他对剑法的超人悟性,再加上悟空老人的指引,在短短时日,他的剑法已步入一个全新的境界。
范离憎尚未以全新的剑道修为对敌,既然眼前此人是风宫玄流的宗主,其剑法已臻绝世剑手之境,那么正好可以以他做为试剑者!
想到这一点,范离憎的心情反而冷静下来,波澜不惊,一股近乎祥和的柔和气劲自他的体内透出,虽然无形,却让周遭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幽蚀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精芒犹如锋利的针尖,寒意慑人。
此刻,羊孽亦终于出手了。
他之所以出手,一半是因为南宗的怂恿催促,同时也因为他已看出此时古治已如风中残烛。
古治以惊人的毅力卓然而立,他的目光深邃如海,让人很难看出他的虚实。但羊孽亦属老谋深算之辈,他知道古治为“武林七圣”之一,向来嫉恶如仇,对他投效风宫反袭太叔断楚之事必然无法容忍,但对方却一直没有主动出手,这足以说明古治已无力出手。
古治双脚略分,双手似乎很随意地置于身前,却俨然攻守兼备,无懈可击。
这就是绝世高手的境界,他们可以在举手投足的不经意间形成天衣无缝的招式。
羊孽当然看出了这一点,但他已胸有成竹,相信身中奇毒的古治必然会露出破绽。
所以,他只是仗剑向古治步步进逼,却迟迟没有出手。
古治终于动了,因为羊孽的逼进给他极大的压力。
果不出羊孽所料,古治刚刚斜踏一步,在他的胸前便有了不易察觉的破绽。
对羊孽来说,这已足够。
他的武功虽不及古治,却已是中原剑道屈指可数的顶尖人物,只要对方存有极小的破绽,他便可发动致命的一击。
羊孽在极短的一瞬间已掠过数丈空间,挟着凌厉杀机,以一往无回之势直取古治,剑指疾戳古治身上难以察觉的破绽。
纵然古治已经中毒,羊孽仍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他知道面对这等级别的绝世高手,极为细小的疏忽都足以断送自己的生命。
一击之下,羊孽已将自己的修为提至最高境界。
“噗”!
一声沉闷而让人心惊的响声中,羊孽的长剑准确无比地击中古治所露出的破绽,深深没入其躯体中。
羊孽心中刚刚掠过狂喜之情,一道血光倏然由古治的伤口处怒射而出,挟着无俦劲气,重重击在羊孽的面门上。
羊孽如遭闷锤重击,脸面立时血肉模糊,他惨叫一声,向后倒跌而出,只觉面前一片漆黑,双目奇痛无比,犹如万针齐扎。
接连倒退数步,他终是未能站稳身子,颓然单膝跪倒。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双目已被血箭射盲,再也不能视物,脸面亦已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未等他站起身来,腹部倏然承受万钧一击,他的整个身躯犹如弹丸般高高抛飞,直至数丈外方砰然落地,身在空中便已鲜血狂喷!
落地时,羊孽只觉五脏六腑犹如翻江倒海,不由惨呼一声,晕死过去。
南宗心中一凛!
原来,古治心知自己中毒颇深,绝难应付羊孽、南宗的联手一击,于是他潜运内家真力,将体内的毒气尽量逼到一处,随即有意露出一线破绽,诱羊孽发动攻击,羊孽果然中计,在他击伤古治的同时,古治集于一处的毒气在蓄势已久的真力挟裹下疾射而出,非但重伤羊孽面部,毒血更如箭般毒瞎其双眼,再施以重重一击,使其晕绝。
但在古治倾力一击之后,羊孽并未死去,足以说明古治已真力不续。
数十年前就已为武林共尊的“武林七圣”之一的风尘老侠古治此时已抱着必死之心。
只是,他的心中未免有些遗憾,遗憾自己最后竟将亡于倒行逆施的江湖肖小手中。
洛阳城最繁华的地方就是鼎门街。
鼎门街最南端的“微业观”。
“微业观”乃千年道观,虽然处于繁华的洛阳城中,但观内却显得十分安静。因当今皇太后笃信佛学,故佛教大为流行,“微业观”就是洛阳城中最为突出的一例。
“微业观”中的无量塔是一座木砖结构的空心塔,高达六层,乃洛阳城内最高的建筑物,立足于无量塔顶层,可俯瞰全城。
此刻,无量塔顶层侧窗前就伫着一个老人,一袭青衣,他的目光透过苍茫的夜色,落在了远方的笑菊苑那边。
纵是在二里之外的“微业观”,笑菊苑的厮杀声亦清晰可闻。
在老人的身后又有两人垂手恭立着。
赫然是都陵与“足剑”!
都陵与“足剑”相视一眼,“足剑”微微点头,于是都陵开口道:“师父将弟子召至洛阳有何吩咐?”
原来,立于窗前的青衣人是都陵与“足剑”的师父,也即日前轻易挫败禹诗的那个旷世高手。
只听得青衣人道:“都陵,你七岁那年的事,可还记得?”
都陵猛地一震,如遭重锤一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了!沉默了片刻,他方显得有些吃力地道:“弟子永远——记——得!”
他的眼中闪过极度的痛苦与愤怒,犹如一只受伤的猛兽,这与他平时的冷峻大相径庭。
青衣人并不曾回头,从身后望去,因窗外的朦胧月色所映衬,他的身躯显得颇为高大,纵是望其背影,亦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不世气概。
只听得他缓声道:“五十五年前,洛阳剑会前任剑魁太叔岱宗在新的一届洛阳剑会即将举行前不久,突然暴毙,其长子太叔雅代父携‘纵横剑’前往洛阳,但就在那一次剑会中,风宫幽求横空出世,血屠洛阳剑会百余名剑客,太叔雅亦被杀。后来太叔雅所在的逍遥门弟子前往洛阳,只找回了‘纵横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