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离憎等三人面面相觑,惊愕莫名。
“鱼双泪对此显然仍未满意,我被沉入水中晕死之后,他将我再度救醒,重新调配药方的剂量,逼我服用,我不肯服从,立即遭到酷刑加身,他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有好几次,他索性将我打晕了,再将药灌入我口中,被迫服下药物之后,他便开始察试此药可助我在水中支撑多久。”顿了一顿,白辰接着道:“此人在药物上倒颇有手段,我在水中支撑的时间的确越来越长,这一次,若非你们来此,他本欲让我在水中沉浸半个时辰。”
天师和尚几乎跳了起来,他气愤地道:“半个时辰?即使是内家功力深厚如我师父者,也未必能在水中龟息半个时辰,此人着实可恶!”
他越说越气愤,忍不住冲到鱼双泪身边,飞出一脚,立时解开了鱼双泪的哑穴,但他出脚时用力甚重,鱼双泪受此一踢,忍不住痛呼失声。
天师和尚愤然道:“人与鱼虾生性迥异,你为何偏偏逆天而行,要如此折腾他人?实是可恨!”右脚作势再踢,大概是记起了佛门训诫,不由凝于空中没有进一步行动。
鱼双泪倒吸着冷气道:“你们若不早早将老夫放了,日后悔之晚矣!”
范离憎冷笑道:“此刻你若再狂妄,必定会让你悔之莫及!”
鱼双泪怒道:“你……”后面的话终是咽下了。
天师和尚喝道:“你为何要以这般歹毒的手段加害这位小施主?”
鱼双泪闭目沉默了片刻,终于睁开眼道:“你们放开老夫,老夫从此不再为难他便是。”
广风行哈哈一笑,道:“你何尝有与我们讨价还价的资格?”
白辰亦道:“绝不可如此轻易放过他,在我之前,已不知有多少人为他所害。此人丧心病狂,为了早日获取满意的药物,四处寻找可用来做他试验药性的人,不少人在试药时,因晕死的时间过长而由此丧命,如我这般能为他试过五次药的人,已是少之又少了。”
范离憎听到这儿,不由怒自胆边生,他冷冷地望着倒于地上的鱼双泪,沉声道:“老匹夫,你究竟害死了多少人?”
鱼双泪哼了一声,未作回答,但这无异于承认了白辰所言,范离憎与广风行相视一眼,齐齐微微点头,两人都已对鱼双泪动了杀机,天师和尚当初“劝恶从善”之举是因为与师父悟空有“佛珠之约”,如今,悟空已让他重归门下,且妙门大师又点破其中玄机,天师和尚本存嫉恶如仇之心,而鱼双泪又卑劣至此,他自是无丝毫劝善之念了。
白辰见三人神色有异,顿时明白过来,忙道:“三位息怒,此老贼的确罪该万死,但无论如何,若不是他,我早已葬身江中了,所以我想请三位饶了他一次,只要废其武功,不让他继续为恶即可。况且,我觉得他这么做的目的,颇耐人寻味,他一心要找到可助人在水中生存的药物,其目的究竟何在?”
范离憎微微颔首,道:“此人举止诡异,但却并无癫狂之状,有此匪夷所思之举,必有匪夷所思的原因……但个中究竟,却委实难以推测。”
广风行道:“这有何难,只需问一问他本人便是。”
范离憎心领神会地道:“他又怎么肯说出来?”
“我至少有二十种方式,可以让哑巴也开口说话。”广风行胸有成竹地道。
范离憎与之一唱一和地道:“我久闻广叔精于此道,这一次总算可以开开眼界了。”
白辰趁机对鱼双泪道:“你已不可能走脱,为免受皮肉之苦,倒不如把实话说了。”
广风行不以为然地道:“他不吃点苦头,即使说了,多半也是假话,我又何必费那么多周折?”
范离憎正色道:“广叔,恕我直言,施展出你的其他手法倒也罢了,但‘破魂手’却万万不可用!”
广风行道:“破魂手?”略略一顿,又道:“为何不可以用?”
“因为破魂手太过霸道,体质稍弱者必支撑不了。”
广风行慢慢走近鱼双泪,看着地上的鱼双泪,神情专注至极,鱼双泪被他望得心中有些发慌,大声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就是,老夫何尝怕过什么?”
范离憎见他色厉内荏,暗觉好笑。
广风行忽然道:“此人虽然年岁略大,但体质还算不错,而年老者骨骼最易折断,对其使出破魂手,必可事半功倍,妙不可言!”
范离憎叹了一口气,道:“广叔好眼光,我一向佩服得紧,但愿他真的能捱过三刻钟。”
鱼双泪心中微微泛寒,他常以各种可怕的手法加诸于他人身上,以己推人,对广风行的话自然有些相信,此刻他忍不住道:“老夫不相信世间有何酷刑可以维持三刻钟!”
广风行惊讶地道:“看来你也颇为精通此道,不错,据我所知,世间各种行刑手段中,能让人痛苦三刻钟,而不殃及其性命的手段,的确少之又少。”
说完半蹲下身子,伸出右手,在鱼双泪的后背上慢慢地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范离憎在一旁道:“广叔,看样子,你的手法似乎有些生疏了。”
广风行叹了一口气,道:“的确如此,我已多年未出手了,也不知会不会产生一点偏差……”
鱼双泪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只得任其摆布,听得广风行此言,忍不住道:“此事稍有偏差,就是生死攸关之事,哪能有半点偏差?”
广风行不悦地道:“此事还需你说么?我这么一戳,这么一扣,再于此处一点,即使错了,你又能奈我何?何况你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一边说着,一边或指或掌或拳叩击着鱼双泪的背部。
鱼双泪只觉背上一阵阵发麻,脑中不由忆起身受自己酷刑者痛不欲生的模样,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出,他忽然脱口道:“即使把真相告诉你们又如何?你们岂非仍是徒呼奈何?”
范离憎心头暗自一喜。
广风行道:“看来我们的推测并没有错,如此一来,我们就有必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范离憎道:“我却不信他说出真相后,仍是不能将他如何!”其实,他这么说是为了让鱼双泪有台阶可下,以免对方为顾面子,将心一横,再度一言不发。
鱼双泪还算识趣,自认如果不借此机会吐露真相,只怕会受尽皮肉之苦,当下他故作强硬地道:“你们几人的武功不过如此而已,却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查清此事,真是可笑!”
言罢干笑两声,那笑声实是牵强得紧。
范离憎指着天师和尚道:“以大师这等绝世高手,有什么不可迎刃而解的问题?”
鱼双泪哈哈一笑,道:“与老夫族王相比,可谓草萤与明月争辉!”这一次,他的笑声的确可谓理直气壮。
范离憎神色微变,追问一句,道:“族王?你所说的族王是何人?莫非是指使你这么做的人?”
鱼双泪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立时缄口不语。
范离憎心中飞速转念。
他的脑中倏然灵光一闪,当即缓缓地道:“其实,你也不必隐瞒下去了,你所说的族王,就是水族之主,是也不是?”
巨大的震愕使鱼双泪脱口道:“你怎会知道?”话一出口,他立觉不妙,却已迟了。
范离憎心中之震惊其实不在鱼双泪之下,暗自思忖:“此事竟然真的与水族有关,鱼双泪是水族中人,那么,他一心要找出一种可以助人在水中生存的药物,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心中虽有万般念头,嘴上却淡然道:“我不妨直言相告,对于水族,本人所知道的绝对比你想象中更多!若不是有备而来,我们又怎么会在深夜出现于这深山老林之中?又怎会从水中将人救起?”
他这一番话,连广风行这种久历江湖的人听来也颇为佩服,看似平淡的话,却有着极强的说服力,鱼双泪多半会被其所迷惑。
果不其然,鱼双泪神色突然变得极为复杂,他沉默了良久,方道:“莫非……你是天罪山的人?”
范离憎心中又是一震,但脸上神情却丝毫未变。
他淡然道:“你很聪明,不过,我并非天罪山的人!”
鱼双泪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如此看来,老夫亦无必要再隐瞒什么了,不错,老夫的确是水族中人,本以为除了天罪山外,再无其他帮派知道水族的存在!”
范离憎心道:“你这句话本是有些道理的,可惜对于我来说偏偏是一个少见的例外。”
口中却道:“据我所知,水族中人的水性可谓举世无双,又何必要费尽周折寻找什么药物?”
鱼双泪道:“其实,在水族中有三种人。一种以水为姓,一种以鱼为姓。水族中,水姓者的人数比鱼姓少,其地位却凌驾于鱼姓者之上。另有一种人既非鱼姓,亦非水姓,这就是水族的外围力量,因为水族中的人女尊男卑,能继承族王之位的,惟有女人,固在地位尊贵的水氏中,皆千方百计地养育女婴,久而久之,在水族中,女人占了八成以上,这对水族之昌盛自是大为不利,为了能使水族人丁兴旺,族王便欲从水族之外招揽勇士,但若非土生水长的水族中人,又如何能像水族中人那般水里来水中去?老夫乃水族八使中的药使,自半年前便奉族王之命,来此地设法制成一种药物,可助人在水中生存。”
听到这儿,范离憎三人方明白其中缘由,天师和尚不解地道:“世间竟有这等奇药,倒也是闻所未闻!”
鱼双泪道:“单单以岸上草虫为药,永远也不可能配出这种药来,老夫断定其中几味重要的药必定来自水中——深水中的一些草虫,这也许是你们闻所未闻的。这些日子,老夫进展颇快,加上又找到了一个天赋极佳的试药人,眼看即将可以大功告成,若不是你们坏我好事,多半……啊哟……”话未说完,他忽然惨叫一声,原来是白辰记起自己所受种种痛苦,忍不住重重踢了他一脚,可惜此刻的白辰武功被废,虽是全力踢出,鱼双泪却还能消受得起。
广风行打趣道:“原来你这么折磨白老弟,本是一番好意,想让他能成为水族龙女的快婿。”说完转而面对白辰笑道:“若能如此,你受些苦倒也值得。”
白辰生性豁达,虽是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却已谈笑风生:“早知如此,你们若救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的。”
范离憎不觉为之莞尔,他对鱼双泪道:“你们族王让你这么做的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选几个乘龙快婿那么简单吧?”
鱼双泪道:“老夫乃鱼姓之人,对水族大事,知晓自是不多。”
范离憎冷笑道:“你虽不知,我却知道得不少,如今,水族欲行大事,苦于族中人丁不旺,人手缺乏,于是便想从他处征来可供水族利用的人,水族终年栖身水中,岂能无过人水性?”
鱼双泪不知范离憎竟遭遇水依衣,并曾被迫为之出力,混入思过寨中,此刻听范离憎对水族中事似乎知之不少,不由暗暗吃惊。
范离憎见识过水依衣与其“笑姐”的武功,鱼双泪所学与她们相比,相去甚远,想必他在水族中的地位不会太高,再多加逼问,也未必会有多少收获,当下对白辰道:“既然你无意杀他,就将他的武功废去吧。”
鱼双泪的脸色顿时苍白了,他嘶声道:“我水族中高手如云,得罪了水族中人,必招来杀身之祸!”
范离憎冷声道:“你泄露水族秘密,已是死罪一条,他们又怎会为你出头?”
鱼双泪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广风行道:“你手段过于残忍,视人命如草芥,未取你性命,应感到称幸才是!”言罢暴然出手,只听得鱼双泪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琵琶骨已被广风行捏碎,并随之解开鱼双泪的穴道。
鱼双泪汗如浆出,刻骨铭心的痛苦让他的脸形有些扭曲了。
天师和尚低声念道:“阿弥陀佛!”略有不忍之色。
此地自是再不宜久留,当下,范离憎对白辰道:“你以德报怨,留下他一条性命,如今武功被废后,自然无法加害于你,但他若是暗中向水族传讯,水族高手如云,你岂非有性命之忧?”
白辰道:“我自有办法让他再也没有机会向水族传讯!”
范离憎见对方似乎成竹在胸,亦不便再说什么,只是道:“此地终非久留之地,你还是早早离去为妙。”顿了顿,又道:“若是回到自己帮中,纵然有水族寻你复仇,想必你也多半不会有事的。”他不知白辰已被牧野静风驱出风宫,还以为白辰仍委身于风宫,又恐天师和尚、广风行有所误会,故只是略略提及,以提醒白辰。
白辰亦含糊其辞地道:“大概如此吧。”
他不愿说出自己被逐出风宫,武功尽废之事,他自认为自己的苦难应由自己来承担。
他与范离憎两人皆不了解对方的身分、底细,但不知为何,彼此间却有惺惺相惜之感,范离憎不知白辰武功已不复存在,心想以白辰的武功,对付一个已废了武功的鱼双泪,应不会有什么差错,当下他便对白辰道:“在下有一言送与白兄弟,不知是否冒昧?”
白辰微笑道:“但说无妨。”
范离憎神情凝重地道:“白兄弟既然是明珠,又何必暗投?”
白辰知道范离憎所指是自己为风宫效力之事,于是也不辩解,只是点头道:“我会记住范兄弟这一句话的。”
范离憎受悟空重托,自不敢有任何疏忽,于是匆匆辞别白辰,不顾疲倦,继续向“天下镇”赶去。离别时,范离憎颇有惆怅若失之感,自他降世,父母便已双亡,姨娘水红袖因为憎恨范书,对范离憎亦是忽冷忽热,而且师从幽求五年,更是毫无温情可言,进入思过寨后,步步惊心,亦无一人可推心置腹,而他与白辰之间,虽然仅是偶遇两次,且彼此间了解甚少,不知为何,却有了投缘之感。
白辰望着范离憎的背影消失于林荫之中,完全无法看见时,方移过目光,落于鱼双泪身上。
鱼双泪似乎察觉了危险的气息,停止了呻吟,嘶声道:“你是否在他人面前充作宽容大度,待他们走后,才……才来好好报复于我?”
白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鄙夷地道:“你的武功也算不弱了,怎么如此贪生怕死?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让我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