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栖正在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杀了池上楼时,痴愚禅师与崆峒左寻龙及其他数次高手突然赶至,这使牧野栖一时间更无法决断。
略一犹豫,痴愚禅师已飘然而进,他似乎并未如何动作,却已不可思议地闪至内堂。
牧野栖一惊之下,下意识地疾速跨进二步,长剑直取池上楼。
“小施主,不可如此!”一声浑厚的声音响起,痴愚禅师右手微扬,无形掌风悄然而起,向牧野栖手中长剑席卷过去。
牧野栖倏觉手中之剑突然承受了一股极为强大的无形之力,手臂一紧,长剑几乎脱手飞出。
一惊之下,他急忙脚下一错,斜斜倒踏半步,手中之剑顺着痴愚禅师那浑厚无匹的内力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让人目眩神迷的弧线,竟在对方强悍的劲气之下,顺势而作,将剑抵于池上楼的胸口心脏处!
一接之下,牧野栖与痴愚禅师同时暗惊,牧野栖心知若非痴愚禅师心怀慈悲,只取他的剑而攻,如改为攻击他本人,那么此时他绝难顺利地将剑抵于池上楼的胸前。而痴愚禅师因救人心切,故一出手就已用了七成功力,没想到对方如此年轻,却已有非凡剑道,竟能顺势而作,手中之剑既未脱手,也未折断,实是大出痴愚禅师的意料之外。
此刻,牧野栖的剑抵于池上楼胸前,双方立时出现了僵局。
牧野栖当即很恭敬地道:“晚辈不得已冒犯禅师,望禅师宽宏。”说话时,他的剑尖仍是不离池上楼前胸。
池上楼身为名门弟子,备受江湖人物尊敬,如今却被一少年以剑威胁,心中极度不忿,加上有伤在身,脸色极不好看。痴愚禅师本为正盟盟主,天下共知,思过寨则为正盟一支,牧野栖如此对待池上楼,无疑近乎羞辱于正盟。
痴愚禅师缓声道:“小施主,凡事应适时而止,何必如此咄咄相逼?你若信得过老衲,就说清事由,分个是非曲直,青红皂白。”
牧野栖道:“禅师乃武林泰斗,一言九鼎,晚辈自然信得过,晚辈并无与池大侠为敌之心,只是缘由一场误会……”
“误会?我师弟戈无害亲口告诉我杀他的凶手是你,你就要杀我灭口,又有什么误会可言?我池某技不如人,你将我性命取了便是!若是你此刻不杀我,日后我必为师弟报仇!”池上楼说完这一段话,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痴愚禅师低诵一声“阿弥陀佛”,随即道:“池大侠伤至如此,小施主既然自忖无错,便请相信老衲一次,老衲担保在事情未明真相之前,绝不会为难你。”
牧野栖摇了摇头,道:“晚辈对禅师自是信服,只是戈无害已死,死无对证,要想查明真相,谈何容易?晚辈既不想冒犯池大侠,更不敢冒犯禅师,晚辈只求禅师与诸位今日能给晚辈一个机会,晚辈日后自会证明戈无害之死,是咎由自取!”
“你说戈无害之死,是咎由自取?如此说来,你倒是匡扶正义,除暴安良了?”一个低哑的声音道,说话者是自院子里进入内堂的一名五旬剑客,此人身着青衫,脸色略略显得苍白,鼻梁格外高挺,他的剑不是如常人那般佩于腰间,而是双手环抱于胸前,这正是崆峒派中用剑的习惯,看来眼前此人应是崆峒派的左寻龙。
牧野栖听出左寻龙语气不善,对己颇有指责之意,不由忖道:“果不出我所料,十大名门互为连理,自然是护着正盟的人,我一时又找不出戈无害被他人控制挟迫的证据,若是没有池上楼这一挡箭牌,又岂能逃过他们正盟的共同声讨?那时极可能冤死不说,还要背负贱名——所幸我终未走错。”
当下他镇定地道:“戈无害滥杀无辜,正好被我遇见,我与之论理,几言不和,便拔剑相见,我侥幸胜了他,但并不愿动手杀他。公道自在人心,要取戈无害性命,也不必由我动手,思过寨侠名远播,对寨中弟子约束严谨,思过寨自会处治妥当。怎奈戈无害一心要致我于死地,不死不休,我感觉到他极可能被别人挟制而身不由己,有心忍让,可惜为了自保,一不留神,有了无心之错。池大侠不明真相,只是因为与戈无害同门情深,就偏听戈无害之辞,要为之报仇。戈无害的确是我所杀,但若让我为他偿命,武林又有何公道可言?”
“公不公道,世人自有定论,你若信得过我们,就请放下手中之剑。”左寻龙毫无表情地道。
“诸位只要能退出内堂,我必离去,绝不伤池大侠毫发!”
左寻龙脸色更显苍白:“让我等后退……嘿嘿,你的口气未免也太大了!”
牧野栖神色不变地道:“其实此事之蹊跷,一想可知,为何我杀戈无害之后,池大侠恰好赶到?为何我与池大侠发生误会时,诸位前辈又碰巧出现?若说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巧合,那未必太巧了,让人难以置信。”
左寻龙慢慢踱近两步,声音低沉地道:“你是在指教我等?”
“不敢,在下只是说出一个事实而已。”
左寻龙正待再说什么,忽听得痴愚禅师道:“左掌门,池大侠的伤势要紧,我们退一退,又有何妨?”
原来,崆峒、青城两大门派先后被风宫攻陷后,青城弟子被斩杀殆尽,崆峒派却有部分弟子幸免遇难,幸存弟子便推左寻龙为新任掌门。
牧野栖心道:“看来左寻龙已代其兄之位,成了崆峒派的掌门人。”
左寻龙有些不甘心地道:“……也好……”
痴愚禅师本是柔和的目光忽然精光暴闪,目光如炬,正视着牧野栖道:“小施主,但愿你能言而有信。”
牧野栖心中一震,肃然道:“禅师放心,晚辈虽然钝愚,但还不至于不知好歹。”
痴愚禅师缓缓点了点头,径自转过身向院外走去,他能对素不相识的牧野栖如此信任,足可见其心胸之仁厚。
其他几人面对痴愚禅师如此举措,自也不便再说什么,亦随之转身,向外走去。
左寻龙冷冷地扫了牧野栖一眼,道:“但愿阁下不会不将正盟放在眼里。”
牧野栖神色如常地道:“所谓正盟,全在于一个‘正’字,只要正盟名而符实,在下又怎敢不对它尊而敬之?”
左寻龙嘿嘿一笑,亦随众人转身而去。
就在左寻龙转身的一刹那,倏闻池上楼轻轻地“哼”了一声,随后是“哧”地一声轻响,声音虽轻,但传至众人耳中,却不啻是一记闷雷。
因为,这是刀刃划入肌肤时才会有的声音。
左寻龙蓦然转身,神情立时僵于脸上!
他赫然看到牧野栖的剑已插入了池上楼的心脏!
牧野栖静静地站着,他的脸上有着极度的惊愕。
内堂一时极静,静得让人感到诡谧。
随后便见池上楼的右手缓缓抬起,似乎要抓住什么,最终却陡然坠下,他的身躯也如被伐倒的树般向后倒去……
一声叹息。
是痴愚禅师发出的。
乍闻这一声叹息,牧野栖如同大梦初醒,脸上迅速闪过惊惧与不安,以及更多复杂难辨之神情。
他的身躯倏然掠空而起,身在空中,只听得他嘶声道:“我没有失信,这不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一改平时的自信从容,显得那么愤怒与不安。
牧野栖心知一旦被痴愚禅师、左寻龙诸人形成合围之势,那时要想脱身,绝无可能,于是他抢先掠出,瞬息间已将自己的修为全力发挥,身如离弦之箭,标射而出。
一团夺人心魄的剑芒在他身旁倏然爆现,“咔嚓”声中,牧野栖已破屋而出,未作丝毫停留,双足在屋顶上疾点,牧野栖再度如滑翔之燕般向前飘掠而出,此时,他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快!
惟有脱离此地,他才有机会,否则,池上楼的死,他是百口莫辩。
牧野栖知道,他并没有杀池上楼之意,纵是要杀对方,他也绝不会在这种时间、这种场合出手,此举无疑是将他自己送上了绝路。在牧野栖的感觉中,好像是池上楼的身躯突然向前倒仆,而且速度颇快,猝不及防之下,牧野栖的剑便插入了池上楼的体内!待他回过神来,池上楼已气绝身亡,他立即明白当时的情景已不容他再对任何人解释,因为那时已没有人会真正信任他了。
他的身形堪堪离开屋顶,便听得屋椽断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几个人影如影随形,紧紧跟来。
飘掠之间如兔起鹘落,快疾无伦,不过片刻,牧野栖已在二里开外。
衣袂掠空之声突然在他的上空响起,一个青灰色人影飘然落于牧野栖身前二丈开外,正是痴愚禅师!
牧野栖心中一沉,倏然驻足。
与此同时,四侧人影闪动,左寻龙及其他数名高手已先后赶到,将牧野栖团团围住。
牧野栖眼见自己身陷重围,反而平静下来,他道:“若诸位认定池大侠是在下所杀,那么在下已无话可说。只是要提醒诸位,在下还不至于不明智到当着正盟盟主的面杀了正盟中人。”
左寻龙沉声道:“事实摆在眼前,你难道还欲强辞夺理?”
牧野栖道:“恭喜左大侠成了崆峒派的掌门人,如果我突然一夜间成了一大门派的掌门人,我也会一心只想做点与掌门人身分相符的大事,以让武林同道认可。左掌门寻中我这个目标,实在高明至极,一来我是无名小卒,身后没有靠山,杀了便杀了,又有什么后顾之忧?二来池上楼亦是正盟之人,你为正盟中人复仇,自然与你的身分相符,也可以让十大名门更快地接纳你这个新上任的掌门人。”
“你……”左寻龙盛怒之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脸色变得一片苍白。
牧野栖断续道:“我听说崆峒派原掌门人左寻秦大侠的剑法极为高明,在江湖中独树一帜,由他就任掌门人之位,可谓是众望所归,可惜天妒英才……唉,不知从此崆峒剑法是否将日渐凋零?一派名门剑法若是遇主不淑,倒真是让人叹息扼腕!”
左寻龙怒极反笑:“左某的剑法配不配崆峒掌门人之位,你何不试试?”左寻龙的剑法武功与其兄左寻秦难分伯仲,牧野栖却以此相激,左寻龙果然沉不住气了。
牧野栖越显冷静——他自知如今局势下,惟有百倍冷静,方有一线生机,闻言淡然一笑道:“且不论你武功剑法如何,单以这分涵养,如此浮躁易怒,充当崆峒派掌门,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痴愚禅师隐约觉得牧野栖处处针对左寻龙,似有计谋,便向左寻龙望去,只见左寻龙左手越握越紧,咔咔直响,不由暗叹一声,忖道:“这年轻人所言倒有些道理。”
左寻龙一字一字地道:“你说我左某不能容让,是也不是?”
每说一个字,他便向前踏出一步,此言说完,他与牧野栖已只隔一丈之距。
牧野栖心中暗自一笑,口中却道:“是又如何?”
左寻龙逼视着他,冷声道:“你说得不错,对于你这等武林肖小,左某的确毫无容忍之心,今日我要亲手杀了你,为武林除去祸害!”
牧野栖长吁了一口气,道:“今日几大当世高手联手对付我这无名小辈,我已是刀下鱼肉,左大侠要杀我以泄恨,又有何难?”
左寻龙嘿嘿一笑,道:“你是说我等倚多为胜么?好,我就要让你死得瞑目,若左某的剑留不住你,你只管离去!”
牧野栖哈哈一笑,道:“话虽如此,可左大侠之言算得了数么?”
左寻龙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未开口,痴愚禅师此时自是再也不能沉默,他虽知牧野栖以言语相逼,就是要争取与左寻龙单打独斗的机会,没想到左寻龙逞一己之快,竟上了牧野栖的当。
左寻龙本非易于浮躁之辈,但他刚刚成为崆峒派掌门人,心态的确有异于平时,一心欲让世人知晓他得到掌门人之位,并非只是因为其兄遇害的缘故。痴愚禅师又岂能说左寻龙的话不能算数?当下他道:“左掌门乃崆峒之主,又是正盟副盟主,他所说之话,自是言出必行!”
牧野栖“铮”地一声扬剑出鞘,道:“有禅师此言,晚辈无忧矣!”转而面向左寻龙,双手抱剑,剑尖指地,恭声道:“领教左大侠高招!”
牧野栖的武林辈分比左寻龙低,先拔剑是敬前辈之举,而他的起手式亦是恭敬有加,他知道左寻龙已是必出手无疑,而且一出手就会是生死搏杀,这本是他所期待的,而他之所以对左寻龙以礼相待,只是为了让他人觉得此后他出招如果过于狠辣,也是为左寻龙所迫。
牧野栖正在一步一步地扭转不利局势,他要让死局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活局!
其他几位正盟各派高手见局势突然变为牧野栖与左寻龙单打独斗,心中不由暗自惊叹于牧野栖的心智,只是他们相信左寻龙的武功,牧野栖的计谋虽然十分成功,终是难逃自己等人之手,当下收敛心神,静待事情的发展。
左寻龙慢慢地拔出了剑。
他自恃身分,绝不会先出招。
牧野栖亦知这一点,所以他突然向前迈进两步。
一丈之距,对于高手而言,已是生死之距,一触即发,牧野栖竟仍向前靠近,场上气氛顿时如一发千钧。
痴愚禅师心中暗叹一声,他明白牧野栖为何有如此举措。牧野栖料定左寻龙绝不会轻易抢先出手,那么,局势越过凶险,对牧野栖越是有利,而左寻龙则越是处于被动状态。
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空气似乎显得有些稀薄了。
左寻龙的衣衫突然如同被劲风吹拂,猎猎飞扬,将空气击得“啪啪”轻响,他的双目像是在躲避阳光,渐渐眯起,眼中却有精光闪掣。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牧野栖的剑尖上,此时,周遭的一切在他的感觉中都已不复存在,他的心中只剩下那一寸剑芒!
剑尖缓缓扬起。
一切都是那么平淡无奇。
左寻龙的瞳孔却再度收缩,收缩如尖锐的针尖,可以刺破一切。因为,他隐隐感到对方那平淡无奇的举措中,暗含剑术高手方有的不着痕迹。
“不着痕迹”是剑道中极高的境界,难道眼前这位如此年轻的剑客已达到了这种境界?抑或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左寻龙疑云重重,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自剑尖移向了牧野栖的脸。
剑芒倏闪——就在他的目光移开的那一瞬间!
牧野栖身剑合一,无穷无尽、无始无终的“太无剑法”已倾洒而出,他拿捏的时机极为准确,左寻龙的心神堪堪略作转移,他便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