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墨白,谁会如此模样?难怪古错笑得如此开心,他赶紧上前,迎道:“客官辛苦了,小的先让人彻上一杯茶,如何?”
墨白也不笑,甚至表情也没有,似乎只有两片嘴唇在动,墨白道:“碧螺春,要快。”
一杯碧螺春很快端上,看着墨白一口一口地啜着,古错忍不住道:“其实你不必那么辛苦地从窗上进来,从那大门进来,岂不更好?又体面,又轻松。”
墨白似乎已陶醉于碧螺春的清香之中,头也舍不得抬起,说道:“因为我想在窗子上打出一个洞来。”墨白的声音本是如金属般尖锐,如今伏在茶杯上说话,那声音在杯中一阵回响,在旁人听起来反而很正常了。
如果仅仅因为想打一个洞而去打一个洞,那未免太霸道太不讲理了,所以古错忍不住又道:“打出一个洞来,那你又有何益处?”
墨白道:“不是对我有益,而是对你有益。”
古错更奇了,惊讶道:“对我又有何益?”
墨白道:“你开了这么一个店,生意一定会很好。但这客人中难免有不好缠的,说不定要赖账开溜了什么的,那时一见这窗子有一个洞,可过一人,他就可以从这洞中溜出去了。”
古错似乎生气了,道:“你还说是帮我,如此一来,赖账之徒岂不是更可轻松溜走了吗?客官你这可是跟小店开了个大玩笑了。”
墨白道:“不会,不会,掌柜的你放心,只要那人敢踏上这窗台一步,他就得回到店来,不过不是竖着,而是横着回来。”
“横着?也好,也好。”古错眉开眼笑了,他相信墨白在那窗边至少已做了五处手脚。先是有亲人来送他一句良言,现在又有一位老友来帮他一事,难怪他笑得如此开心了。正要再答讪几句,墨白却不再理他,已一口一口喝完那茶,却也不再兑水,竟找来一双筷子,将里边的茶叶一片一片挑了上来,咀嚼着咽下!
古错见他吃相如此之恶,赶紧走开。
日头渐高,酒楼里客人渐渐多了,人声开始嘈杂起来。
先是一个奇胖无比的女人走了进来,还好,店门能让她刚刚挤进,只是有块门扇被挤得有点晃动了,门顶的灰土“卟卟”往下掉,一进店来,珑珑便觉得这店变小了,光线也暗了点,哪敢上前招呼?古错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前,讪讪一笑,道:“这位小姐……”
那奇胖无比的女人却打断古错的话道:“你看我像小姐吗?”那声音婉韵清丽,好听至极,古错吃了一惊,忙道:“小的走了眼,还望娘子见谅。”那胖女人这才满意,笑了起来,只见全身胖肉一阵乱抖,又用那优美的声音问道:“你这店打起了‘天钺’的招牌,莫非你就是笑天钺?”说完,就用那陷在脸上的眼紧紧盯着古错。古错笑道:“我只知我现在是酒楼的掌柜,至于笑天钺,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就像帽子一样,可以随时戴上随时摘下,如果你说你是笑天钺,我也信了。”
古错一番胡扯,那肥女人也不细辨,只是挥挥她的蒲扇一般的大手掌:“也罢,不能光顾说话不吃饭。”古错赶紧把厨房里的食物想了一遍,不知够不够这女人用,不料她却道:“给我来一碟青菜,一个清汤,再来少许饭。”
古错拔腿就走,他觉得再跟这奇异无比的女人说下去,他就得疯了。
那胖女人自己找了西首的桌子,一屁股坐下,珑珑看得心慌。还好,那椅子竟没坏,只是‘吱吱咯咯’的让人看着揪心。
就在古错安顿好这胖女人后抹了一把冷汗时,一个中年汉子走进店来,他似乎是从乡下进城见他亲戚的,一身青褂子很新,新得让人怀疑他是如何走路如何坐下才让这衣服不皱不乱。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东边那张桌前,对着迎上前来的石敏道:“闺女……不,不,小姐,我就坐这儿吧?”石敏也不言语,只点了点头。那人赶紧哈着腰坐下,又巴巴地望着石敏,道:“我这人爱吃个新鲜,却总叫不出那么多花花俏俏的名儿,你就自个儿看着办,给我来几个菜,钱我倒是有的。”说罢,便把左臂上的包裹放在桌上,果然是一阵叮当乱响。
突然,店门被“砰”地一声撞得大开,那大门竟已被人撞得四碎,木屑横飞,众人一齐回头,只见一人抢步而入,生得身高八尺,头如笆斗,满脸络腮胡子横张,配上一双铜铃大眼,一个血红的酒糟鼻,真可称得上魁梧狰狞四字。那人进得店来,也不说话,直奔店中央,踏翻了一张椅子后又狗一样的乱窜一通,然后大声叫嚷起来:“大爷来了也不好生招呼着?倒是骨头痒痒了!”古错忙陪笑道:“这位大哥来势太过威猛,小的给吓得没了主意。我这就给大哥你找个地方歇着。”说罢赶紧将中间那桌子腾开。
珑珑不由气得七窍生烟。暗自责怪古错怎么中了邪般要开这鸟店受这鸟气,要依着平日脾气,早就把那酒糟鼻砍翻在地。
那酒糟鼻却哇哇大叫,道:“你让我坐在这破桌上,岂不是存心让我兄弟挤坏身子?”众人见他如此说,不由暗奇,向外一看,才见门外挨挨挤挤地站着七八个汉子,长短胖瘦美丑不一,却不进来,只拿眼看那酒糟鼻。酒糟鼻又哇哇大叫,用的是苏北口音,极生涩,这回倒不是对古错,而是对门外那七八个人。那些人一哄而进,团团站在中央。
那酒糟鼻挽着袖子,唾沫横飞,大声叫嚷道:“我与这些兄弟是歃血为盟的铁杆子兄弟,难道你想让我与这些兄弟分开来坐?”
这么八九个人,往哪儿挤?古错抓耳挠腮。
最后总算幸亏石敏机灵,到外面肉铺里借来了一张大肉案,然后在上面铺上一块板,抬了进来。那酒糟鼻见了极为满意,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却一人独占一方,另外七八个人在另一方挤成一堆。
如此一番闹闹哄哄后,众人才定下心来,却感到店中似乎多了点什么,寻了一阵,才知是多了一人,静静悄悄地坐在门边的桌旁,一言不发,只是一遍遍地用手绢擦着手,似乎那手上永远有擦不完的污渍,众人心中一惊,暗道:“此人怎么有如鬼魅,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道。”
最后进来的是一个算命先生,二撇鼠须,一身长袍,手执一面幌子,正面写着三个字:“三不算。”没等古错招呼,就道:“一壶黄酒,一壶白酒。”古错一听心中大喜,心道:“此事竟连他也惊动了?”那人拿了酒后,也不坐下,只是站在门旁,一口白酒,一口黄酒地喝了起来,众人见他衣着寒酸,心想定是他自惭形秽,不敢落座,也不以为意。
生意如此兴隆,可把石敏、珑珑忙得螺陀一般团团乱转。
那酒糟鼻一伙人呼三喝四地吃着,酒糟鼻越说声音越大,后来简直有点像在大声叫喊,只听他说道:“杜金,待会儿你先去找几套干净的衣裳,我们办完事就得换套衣服;祝牛你就去县衙门与那县太爷打个招呼,就说这事是我宋某人所为,与他人无关;至于老家那边,还得麻烦董九老弟跑一趟,让他们做好准备,祭祀用的人头已找到了。”
听到这儿,有好几个人差点吃呛了饭菜。
古错忍不住上前道:“几位说什么人头不人头的,似乎有什么事要办。恐怕小的这店不太适合办这事,几位客官是不是……”
那酒糟鼻把眼一瞪,道:“你这酒楼岂非叫‘天钺酒楼’?”
古错点点头道:“这倒也是,但与此事又有何干?”
那人又道:“那你自是笑天钺无疑了。”
古错又一点头道:“客官如此一说,我再摇头否认,倒也扫了客官的兴了。”此言一出,却无人抬头。
那酒糟鼻一拍掌,道:“这就是对了,你说我要杀你,还要比在这儿更合适的吗?”
古错竟不惊讶,只是笑道:“那又是换衣裳又是找县太爷的干什么?”
那酒糟鼻有点不耐烦了,道:“我杀了你以后,身上难免会溅上几滴血,若不换了,岂不是太不文雅?我若不找县太爷打个招呼,他胡乱抓来个人,岂不乱了朝纲?你也别在此啰嗦,赶紧张罗好这餐饭。”
古错竟满口答应,道:“如此也好。”
突然有一个婉转如莺的声音响起:“我最不喜欢别人说杀呀血呀之类的话,你们在吃饭时坏了我的兴致,因此本姑奶奶要教训你们了。”,听起来好像一个美貌女子在娇声发话,酒糟鼻心中一动,忙四处寻找,却未见有何美人,大为迷惑。
只见西首站起一个人。不,应该说站起一座肉山,向酒糟鼻这边走来,口中说道:“乱找什么,我如此身材你竟也看不清楚?”那声音却就是刚才之声。众人不由大笑。
那奇胖女人一步步挪向酒糟鼻子,道:“你为何要杀这掌柜的?”
那人道:“因为我是宋赵。”
宋赵,彭城人氏,年四十有四,为彭城五虎之师,状似粗鲁,实际为人阴毒异常,以一双月牙刀雄霸彭城。
那奇胖女子道:“无论你是谁,你都得死。因为这笑天钺我是杀定了。”
宋赵不怒反笑,笑声中人长身而起,两脚为轴,身体猛然后转半轮,手持月牙刀斜斜向下疾劈,那刀来势如电,巨胖女人哪能闪避得开,珑珑暗道:“如此一个行走不便之人,怎也如此逞能?恐怕得枉送性命了。”
却见那奇胖子女不闪不避,那柄月牙刀深深插入她的下腹中。宋赵不由一喜,右肘后撤,准备拔出月牙刀,不料那刀却如磁石般被那肥肉滚滚的身子吸住!
宋赵一愣神,却已被那巨胖之女人环抱住,她双臂用力一绞,宋赵顿觉五脏百骸剧痛如碎,骇怕之中忙运劲一挣,却挣之不脱,相反那奇胖女人双臂越来越紧。
同桌之人大惊之余,操起家伙纷纷朝奇胖女人砍来,刀、剑、棍、叉、鞭一起呼啸而至,那奇胖女人也不回头,各种兵器齐齐砍中她的身子。砍中后才知不对,那兵器竟又被那一身肥肉夹住,哪里拔得出来?只听得一阵“咔嚓”作响,那宋赵的全身骨骼竟已被勒成粉碎!奇胖女子双臂一放,宋赵便如布袋掏空了般瘫在地上。那班人发一声喊,拔腿就要溜,却被那女子双臂一抡,抓回四个,齐一抱住,很快被勒得七窍喷血而死。
那女子拍一拍手,回首对古错道:“我是玉面秀士之妻,虽然那死鬼有负于我,但总是我夫,我得替他杀了你。”
古错心道:“难怪那玉面秀士要在外面寻花问柳,有如此一个妻子同床共枕,岂不天天从恶梦中惊醒?”口中却道:“其实杀人是不需要找理由的,为杀人找理由的,往往都是有点心虚之人。”
那女人也不再答话,只是慢慢向古错走来,古错从她的胸看到她的脚,一连看了三遍,却仍是找不出能重伤她之处,因为她的肥肉太厚,只能伤她肌肤,哪里伤得了她的内腑?古错正在思索之时,一条人影已飞掠而起,快速无比地掠向那肥胖女人,转眼间已绕着肥胖女人跑了一圈,那肥胖女人巨掌挥出,却未抓住那人,却反被其人在身上连拍十九掌,旁人听来,只闻一片‘劈劈啪啪’的拍打肥肉之声,都不由好笑。
只见那人影又一纵身,身子轻捷后掠,人一站定,众人才看清却是店内那俏俏生生的老板娘。
古错心道:“不知石姑娘如此轻拍十几掌,又有何用?”
奇胖女人忽然低下头来,东抓西摸,似乎在寻找什么,无奈身子太过臃肿,弯也弯不下,转又转不过来,不由暴跳如雷,向石敏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