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出佝偻人为何要笑,也正因为想不明白,他才更觉得可怕。
一个将死之人面对他的敌人所发出的笑容,岂非都很可怕?
定了定神,欧阳之乎心道:“也许是我看花了眼吧?”
于是,他便转身向谷中的那些房子走去。
在“恨谷”的房子里,他没有看到一个人。确切地说,他没有看到一个活人。
这本是他意料的事,但眼前惨状,比他所想象的情形更残酷可怖百倍!
所有的无魂无魄杀手全死了,他们死得很惨,每一个都是胸腔大开,露出里边花花绿绿的肠子,鲜血已湿透了这本是贫瘠的土地。
也许,这血将可以浇灌出仇恨之花来。
戟二、枪三、戟四、戟五、剑一。共有五个无魂无魄杀手死了,惟独不见了刀六和剑十的尸体。
刀六,欧阳之乎在谷外遇见,自然不会死在此地,剑十,即丰少文,尸体也未看见,却不知是生是死。
虽然他们也算是欧阳之乎的属下,但他们终究是些大恶不赦之人,便是死了,也无甚可哀伤之处。
但欧阳之乎看清他们五人的尸体时,仍不由耸然动容,脸上杀机闪现。
因为他看到每一位杀手身上都少了一件东西,那便是他们胸腔内的心脏。
他们的心全不见了!
欧阳之乎的瞳孔在收缩,收缩如尖锐的钉子。
他听“水火双邪”说过,江湖中只有一个人爱在杀了人之后剜取对方的心脏,然后炒了吃。此人便是天下四大杀手之一——花狸猫!
欧阳之乎已感到腋下有凉意嗖嗖,因为他想到“水火双邪”对他说的花狸猫的第二个特征:嗜色如命!
据说让花狸猫杀人,杀两种人他所索取的代价很低。
一种是出家人。
花狸猫说出家人的心最为柔软且纯净,炒起来清爽可口,味道一流。
另一种人,便是漂亮的女人。
只要女人漂亮到一定程度,他甚至可以免费为人出手。
他在杀手生涯****杀过五个女人:慕容世家双生姐妹慕容小容、慕容小慕;“妙玉楼”楼主孙飞雁;崆峒派“文”字辈武功最高的文珠师太;“一笑剑”宋瑾儿。
文珠师太与宋瑾儿已是年逾五旬之人,他将她们的心腌制之后才用了。
而慕容小容、慕容小慕、孙飞雁全都被他奸污,死状惨绝人寰!
他喜欢用他的“梦剑”一下一下地刺入女子的肌肤中,在惨叫与鲜血中完成他罪恶的龌龊行径。
江湖中想杀花狸猫的人很多,但最后,却总是死在他的“梦剑”之下。
其实,花狸猫在四大杀手中,武功是最低的,不及“蚊子”与“血蝙蝠”。
但他精通易容术,据说已可以与当年的“假道我”相匹比。对手一般都是在毫未察觉的情况下倒地身亡。
欧阳之乎想到柳儿、红儿和香儿,他的心提了起来,双手已不由自主地握紧,指关节泛青发白。
他向圆屋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一步都迈得极为凝重,似乎是迈向死亡。
欧阳之乎甚至希望这段路长些,再长些,但他仍是不可避免地迈入了圆屋当中。
他的心更凉了,凉意彻骨。
冬青坐在她平日所坐的那张椅子上,脸向着圆屋的大门,但已是永远无法向她的少主招呼一声了。
她的胸腔已洞开,肠子挂在椅子的扶手上、自己的膝上,拖拖曳曳地垂在地上……
圆屋之中,还有二十三具尸体,其中十四具是女尸,九具男尸。
女的自是“恨谷”中人,而男的便是那些无魂无魄杀手,但不是“恨谷”的,而是“飞魂楼”的杀手。
一地的触目惊心!
欧阳之乎几乎怀疑自己一不小心走进了阴曹地府。
但在这圆屋中没有香儿、红儿、柳儿。
欧阳之乎将圆屋仔仔细细地查找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欧阳之乎清楚“恨谷”的规矩,无论如何,在“恨谷”中必留有香儿、红儿、柳儿三人中的一个。
那么留守“恨谷”的人去何处了?
欧阳之乎怔怔地呆立于圆屋中。
突然,他感到脖子有一滴冰凉的东西滴在上面,然后,又是一滴。
欧阳之乎反手一摸,一看,却见手上一缕殷红!
欧阳之乎骇然抬头,只见自己的头顶上竟有一个人挂于屋顶的横梁上。
看那身姿,定是女人无疑,欧阳之乎的心开始往下沉,他看不出屋顶横梁上的人是谁,因为那女人头发披散着,身上衣服已碎成千丝万缕,又已被鲜血浸透,从衣着上也无法分辨到底是香儿、柳儿,还是红儿。
欧阳之乎忍着满腔悲愤,双足一顿,人便掠空而起,飘向屋顶那女人。
欧阳之乎一挨近那女人,便伸手抓住屋顶的椽子,另一只手将那女人拦腰抱起,飘身而下。
是香儿!
那个伶牙俐齿的香儿!
如今,她已玉消冰殒了。
她的身体已被扎了无数个剑孔,身上的衣衫凌乱不已,碎成丝丝缕缕的薄衫已遮不住本是袅娜迷人的身姿。
刹那间,欧阳之乎什么都明白了。他的牙齿已咬得铁紧,咬得“咯咯”直响。
欧阳之乎手中那根短短的鞭杆已被他在不知不觉中拗成一团麻花!
他伏下身来,将香儿轻轻放下,然后找来一件衣衫替她裹上,又用一块干净的布细心地为她擦去脸上的血污,然后替她理顺了凌乱的秀发。
他看到香儿的牙齿咬得铁紧,腮帮鼓起,面目有些不自然,不由心道:“香儿最美的便是她的香腮,现在鼓成这模样,她在天之灵也是不甚满意了。”
于是,他便轻轻地按揉着香儿的腮帮,试图让它平展起来。
突然,他感到香儿的口中似乎有物,所以才会撑得腮帮鼓起。他不由心中一动,默默地道:
“望香儿姑娘原谅我欧阳之乎无礼之处,我需为你复仇,为‘恨谷’讨回血债!”
然后,他用手去掰香儿紧咬着的牙齿,没想到香儿的牙齿咬得那么的紧,他掰了半天,也未能掰开,似乎香儿临死时把全身的力气全都凝在两排牙齿上了。
无奈,欧阳之乎只好用一只手的食指、拇指捏住香儿的下颌一用力,便卸下了香儿的下巴。
如此做法,自是迫不得已。欧阳之乎已是又悲又恨,卸下香儿的下颌后,他已忍不住有热泪溢眶而出。
因为欧阳之乎是他母亲丰红月以自己的生命换来的,所以他一向对女性存在着一种尊重,一种与生俱来的尊重。
何况,自他步入江湖后,所遇到的冬青、红儿、小六林子、香儿和柳儿尽管性格不一,但在她们灵魂的最深处,仍是纯洁正直的。如此一来,便更加深了他对女人的敬重之感,他觉得女人看似软弱,但事实上当她们坚强起来,也是铁骨铮铮,浩气贯日。
所以当他迫不得已冒犯香儿时——事实上这也不是什么冒犯,他忍不住极为内疚。
然后,他便伸出一只手指,小心翼翼地伸入香儿的口中。
果然,在香儿的口中,他触到了一件东西,他便设法将它拔拉了出来。
是耳朵!
一只丑恶的耳朵!
显然,是香儿在一个人面禽兽凌虐她时,她将他的耳朵硬生生地咬了下来。
欧阳之乎将香儿的下颌接上。现在她的两腮已不再鼓起。
欧阳之乎捏着那只让人作呕的耳朵,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他想用刀将这可恶的东西剁成碎末,或者烧成灰烬,但最终他没有剁,也没有烧,而是找来一块布,小心翼翼地包好,又用一根细绳捆住,然后放进怀中。
他感到胸口似乎被那只丑陋的耳朵灼了一下。
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每当他触摸到或者感觉到这只离开躯体的耳朵时,都可以使他的头脑清醒些,可以让恨更刻骨铭心。
他感到有一种无边无际的仇恨在悄无声息地滋长着,似乎已蔓延于他的整个胸腔,甚至,整个灵魂。
是的,他本就是一个因为仇恨而存在的人,但他母亲丰红月之死,他毕竟未曾亲眼目睹,未亲见的东西,无论如何地想象,如何地描述,它都不会如亲眼目睹那样触目惊心。
一件美丽的事物,从生到死,竟是如此容易!这岂非便是生命的脆弱?
欧阳之乎长身而起,他走至那些无魂无魄杀手的尸体面前,似乎要做什么,却又停住了。
然后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向门外走去,他的脚步有些沉重。
走到门外,他转身望着这圆屋,静默片刻,心中充满了莫名的哀伤。
他的腿伤隐隐作痛,不是那种有点酣畅感觉的痛,而是一种沉闷压抑的胀痛,似乎痛的不是肌肤,而是肌肤里面的骨胳。
这本是不祥之兆,可惜欧阳之乎因为还沉浸在“恨谷”惨遭毒手之事上,未曾在意。
欧阳之乎向自己曾生活过的那间小屋走去。
那时,他是刀四,红儿常去那间小屋找他。
他希望现在在这小屋中能找到红儿。
小屋空无一人,小屋的一扇窗未掩好,在风的吹拂下,吱吱呀呀作响。
这样也好,红儿、柳儿去了谷外,逃过了这一劫,欧阳之乎的心略略为之一宽。
突然,有一瞬间他感到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