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战族传说(全集)
21089400000069

第69章 风宫少主

风宫无天行宫。

特地为牧野栖而建的笑风楼内大摆宴席,两列长席分列东西两侧,风宫“神风营”的大小头目就席而坐,北首主位上则是“神风营”统领牧野栖,十几名仆从有条不紊地上菜、斟酒,一切都井然有序。

在统领“神风营”这件事上,牧野栖显示出绝不亚于前任统领都陵的能力。风宫一度势压天下,而“神风营”又是风宫白流最精锐的力量,所以“神风营”中人无不是骄横自负。但此时席间十余名“神风营”大小头目无一不是危襟正坐。

牧野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东首与他毗邻的席位上,坐于此席的是一个年约五旬之人,容貌枯瘦,十指修长,脸色呈现一种略显病态的黄色。此人见牧野栖的目光扫向自己这边,眼中飞快闪过复杂难言的神色,未等他有所举措,牧野栖已先手执一杯酒,站起身向他走来,待走到他的席位前方道:“今日宴席是为朱兄接风洗尘而设的,从今往后,风宫再无玄、白之分,宫中弟兄都应齐心协力,共图战族霸业!”说到这里,他挽着那人的右臂,接道:“朱兄是今日的主客,当与我同席而坐,来!”

言罢与对方把臂而行,让那人也在北首上席坐下了。

牧野栖手中仍高举着那杯酒,朗声道:“朱兄虽曾为玄流主持天山莫寒行宫的大局,却是受容樱之蒙蔽。毕竟白流方是风宫正统,如今玄流已灰飞烟灭,朱兄能迷途知返,实是喜事一桩,来!我敬朱兄一杯!”

原来,与牧野栖同席而坐的竟是风宫玄流三大宗主之一的朱元名!席间除了朱元名之外,天山莫寒行宫几个地位较高者亦在其间,这几人的神色皆有些紧张。

朱元名惶然立起,道:“属下乃有罪之人,怎敢领受?”

牧野栖并未让他坐下,他正色道:“宫主既然已任你为‘神风营’副统领,就说明宫主已对你既往不咎,若是朱兄再提什么罪不罪的,倒显得朱兄似乎担心宫主不能容人了。”

牧野栖缓缓道来,朱元名神色却已大变,他强笑道:“少主言重了,属下怎敢有此念?”言罢双手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侍立一旁的婢女立即上前为之斟满。

牧野栖哈哈一笑,道:“看来朱兄也是爽快之人。几个月前,朱兄在我前往天山的半途中与我等交手,朱兄的谋略,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啊!”

朱元名闻听牧野栖提及风宫白流先前攻袭天山莫寒行宫一事,不由心中“咯噔”一声,一时摸不透牧野栖此举的用意。

当下他小心谨慎地道:“那是属下糊涂之举,所幸少主智谋远胜属下,方未使属下铸成毕生大错!”

牧野栖微微一笑,道:“我有一事至今不明,收复天山莫寒行宫之举本极为隐密,纵是白流弟子,亦是在逼近天山时,才得知他们将要做什么。朱兄又如何能神机妙算,在中途设伏?”

朱元名道:“这……”一时间竟开不了口。

牧野栖继续道:“若是当时朱兄倾天山莫寒行宫所有力量参与那次伏击,想必朱兄将有更为辉煌的战果,但事实上朱兄却没有那么做,难道这是因为朱兄还有所顾虑,不敢动用行宫中的所有力量?”

说完轻轻地摇荡着手中的酒杯,缓缓接道:“莫非,朱兄对那个向你透露我们行踪的人也不太信任?”说这话时,牧野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只酒杯上,并不曾看朱元名一眼。

朱元名身子微微一震,强笑道:“无论如何,最终属下仍是惊慑于宫主、少主神威,不敢再有叛逆之举。”他的辈分比牧野栖高,虽说归顺白流之后,他由玄流三大宗主之一的地位变成“神风营”副统领,比牧野栖统领的身分也只是略低一些,但他却自称“属下”,显然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的几位旧属此时皆显得有些不自在。

牧野栖却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些,他自顾道:“天山地处偏远之地,可谓鞭长莫及,若是朱兄据险而守,奇袭不成,只怕无更好的办法可以逼迫你了。但后来事情却出现了转变,以庞纪为首的正盟忽然攻下了断归岛,而容樱却不知所踪。此事对天山莫寒行宫的触动似乎特别大,以至于之后不久,天山莫寒行宫改旗易帜,连宫主也感到大为意外。按理容樱只是失踪,却未闻其死讯,对玄流属众而言无疑是一件好事,而事实上为何反而让天山莫寒行宫不安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大概是因为进攻断归岛的人与向朱兄透露我那一次计划的都是同一个人,是也不是?”

他的声音依旧平缓,朱元名脸上的面色却已褪尽,此时正值严冬,他的额角却有了细密的汗珠。

半晌,朱元名方显得有些吃力地道:“少主果然心智过人,洞悉一切。不错,向属下透露音讯的人正是庞纪,正因为如此,属下才不敢将所有行宫中的人马全部投入那一场伏击中,因为属下担心这是庞纪的一个圈套,在我等伏击时,他们会趁机袭击天山,没想到这一讯音却真实可靠,但属下很快又得知庞纪在向天山莫寒行宫透露风声的同时,又攻下了断归岛,而且宫……容樱下落不明,容樱对庞纪必然恨之入骨,她若知道属下曾与庞纪有所联络,必然会严加惩戒。她的手段人人皆知,虽然如今她仅是孤身一人,却更难防范,若属下再愚昧地与少主、宫主作对,只怕……只怕会四面楚歌,而这时少主又为属下在宫主面前说情,让属下有将功折罪的机会,属下感念少主之恩,又岂敢再有愚昧之举?”

这一番话非但让“神风营”的人大吃一惊,连朱元名的那几名旧部属下亦吃惊不小,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并不知此事细节。

牧野栖沉默了片刻,方沉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笛风轩。

朱元名刚自牧野栖那令人紧张的宴席中退席,即被牧野静风召至笛风轩。

朱元名方才在席间似乎已不胜酒力,但此刻站在牧野静风面前时,他却像是未曾沾过一滴酒,神情恭敬而冷静。

能成为玄流三大宗主之一的人物,就绝不会简单,朱元名也不例外!何况他是独自一人操纵天山莫寒行宫的大局,故他所拥有的应不仅仅是与幽蚀、申屠破伤一样卓绝的武功,更需有超人的智谋。

牧野静风道:“你是否办妥了本宫交代的事?”

朱元名道:“少主已完全相信庞纪曾向属下透露风声。而事实上,无须属下暗示,少主已先有了这种疑虑,所以事情进行的很顺利。”

牧野静风微微颔首,道:“他的推测并非毫无道理,只是他不会料到事实上让你在半途伏击他的人是我!即使是绝顶聪明的人,也绝对不会猜到这一点的。”

的确如此,有谁会想到让朱元名在半途伏击牧野栖及其部属的人会是牧野静风?朱元名又为何会对牧野静风言听计从?牧野静风此举究竟有何用意?

朱元名迟疑了片刻,开口道:“宫主这么做是否想让少主对正盟深恶痛绝?”

牧野静风哈哈一笑,道:“他是我风宫宫主的儿子,与正盟本就势如水火,又何须此举?”

朱元名讪讪而笑。

他没有留意到牧野静风在朗声而笑的同时眼中所流露出来的一丝寒意!

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做出最傻的事,朱元名就是如此。其实无论他将此事办得多么出色,都绝非妙事,因为他此时处于牧野静风父子之间。

夜深人静。

笑风楼内牧野栖仍毫无睡意,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想到了朱元名在宴席上所说的那一番话,心中有种难以抑止的怨愤。

牧野栖忖道:“庞纪竟两次将我利用了,此人果然与痴愚禅师大不相同,无怪乎自他成为正盟盟主之后,正盟一改先前处处被动的局面。我奉师命进入风宫,师父虽曾令我设法削弱风宫的势力,而且我也成功地助正盟灭了玄流,但庞纪却如此待我!若非朱元名最终还是投靠了白流,我在攻袭天山莫寒行宫那一役必定会失败,岂非会使我在风宫中的地位削弱?在正道人眼中,我是风宫宫主之子,是邪魔中人,我以损害父亲的利益为代价,却成全了庞纪,让他在正盟中如日中天,受万众敬仰!”

他越想越烦躁不安,索性翻身坐起,大声道:“我要喝酒!”

伺侍牧野栖的婢女小意被惊醒后,赶紧匆匆穿戴后点起一支蜡烛进屋,睡意犹存地道:“少主,你晚上刚喝了不少酒,再喝恐怕会伤了身体……”

“我让你拿酒你便拿!”牧野栖不耐烦地道。

平时牧野栖对待婢女、下人一向不错,故他身边的仆从都暗自庆幸伺侍的是一个地位尊崇却颇为和蔼的少主,比及风宫四老身边的婢奴幸运多了。小意从未见牧野栖如此喝斥下人,心中一惊,烛火一倾,几滴浊油滴在了她的手上,她连哼也不敢哼出一声,立即道:“是,小婢这就去拿!”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小意就端来了几个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热好的酒。

当她将酒菜送来时,牧野栖脸上的怒意已退去,只是仍显得有些阴郁,与平时小意见到的那个笑意盎然的牧野栖截然不同。

小意摆好菜,又为牧野栖倒上满满一杯酒,正待退下,却听得牧野栖淡淡地道:“你留下。”

小意看了牧野栖一眼,目光立即低垂,低声道:“是,少主。”

牧野栖让小意再添一只杯,要她相陪。

小意低垂着头,小声道:“小婢只是一个下人,怎配与少主饮酒?少主能让小婢在一旁伺侍着,已使小婢感激不尽了。”

她那恭顺得近乎楚楚可怜的神情让牧野栖心情略略好转,他道:“这儿只有你我二人,就不必太拘礼,坐吧。”

小意道了一声:“多谢少主。”

牧野栖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意心中微微有些凉意,因为她已伺侍牧野栖半年多了,牧野栖却还不知她的称呼,无论主子对下人是宽厚还是苛刻,下人永远是下人。

她揉捏着自己的衣角,道:“婢女贱名小意,实不足少主挂齿。”

牧野栖见她言语文雅,神情娇羞中又略显拘束,模样清丽可人,不由对她有了些好感,忖道:“她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我倒不曾有丝毫留意。”当下道:“小意?此名倒有些意思。”

言罢他再未多说什么,只顾饮酒,神情若有所思。他本是满怀心思,这时似乎已完全忘了还有一人与他同坐,偶尔举杯向小意示意同饮,目光却很少投向小意这边。

但牧野栖每一次向小意举杯示意,小意都不折不扣地陪他喝一口。在她看来,她只是一个婢女,而牧野栖却是尊崇无比的风宫少主,而且牧野栖举手投足间自有超凡脱俗、飘然出尘的风度,更让人心生一种可望而不可及之感。此刻即使牧野栖让小意喝的是毒药,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之喝下。

牧野栖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望着小意,道:“你在风宫已有几年了?”

因为酒的作用,小意的双颊已浮现少女所特有的健康晕红,如秋水般的眸子亦有了水气,这使她显得格外水灵。同样是因为酒的作用,小意已没有了最初的紧张不安。

她答道:“有三年多了。”

牧野栖继续问道:“你觉得风宫最终会胜还是会败?”

若是平时,小意听到牧野栖向她问起这一点,足以将她惊出一身冷汗,而此时在酒意的作用下,她却抛弃了重重顾虑,道:“这些年来,风宫有胜有负,有成有败,胜败皆在人为而已。”

牧野栖饶有兴趣地望着小意,道:“但你有没有听过‘邪不胜正’这一说法?”

小意显然颇有些醉意了,她吃吃一笑,道:“难道少主竟自认风宫为邪?我娘生前是一个名门正派的伺侍人,可最终……我娘一生坎坷,早早离世,我在风宫中伺侍少主,却没有受什么委屈。照我看来,所谓的正邪,就如一张纸的正反两面,以这一面为正,另一面则为邪,反之亦无不可。”显然她娘曾有过不少坎坷,以至于小意只能以一言带过而不愿提及。

牧野栖怔怔地坐着,竟久久无语。

良久,他方缓缓长吁了一口气,一连灌了三大杯酒。这时,他与小意一样,亦有了醉意,小意忘了替他斟酒,而牧野栖也忘了小意是伺侍她的婢女,他只顾自斟自饮起来。

当烛火即将燃尽时,牧野栖已醉了。他强自站起身形,却因动作太大,一下子震动了桌子,将蜡烛震翻,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小意赶紧上前将他扶住,她的脚步也有些虚浮了,两人踉跄着摸到床边,小意扶着牧野栖让他躺下,没想到牧野栖的身子倒下的同时,将她的手也压住了,小意的身躯不由自主地与牧野栖紧贴着,一股男人的气息扑鼻而至,小意的心跳倏然加快,似乎随时都会跳出心腔。她的声音轻颤道:“少主,小意的手……让我替你脱了衣靴……”

牧野栖“嗯”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非但未使小意的手臂可以抽出,反而将大半个身子压在了她的身上。

小意脑中“嗡嗡”乱响,呼吸越来越急促,喉底干涩,浑身一阵燥热。她一动也不敢动地躺着,想要说什么,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惟剩娇喘之声。她尚可活动的那只手死命地抓住被子的一角,似乎在竭力坚持着什么。

牧野栖的气息吹在她的耳后、颈上,她的身子越来越软,眼前清晰地浮现出牧野栖那张俊朗不凡的脸,高大挺拔的身躯,以及如阳光般灿烂的微笑。

她的晕眩之感越来越明显,此时已不仅仅因为酒的作用……

当牧野栖动了动身躯,唇部触及她娇嫩的耳垂时,小意“啊”地一声呻吟,猛然拥住牧野栖,整个身躯向他缠上、贴紧……

在那一刻,她已忘了自己的身分,她只知道自己的情欲已饱涨到无以复加之境,她的心中已有火焰熊熊燃起,而她却愿意让烈焰炽烤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莫可名状的异样感觉让牧野栖略略清醒了一些,他感觉到了怀中的火热、柔软与幽香,他忍不住道:“你……”

他的话尚未说完,已被一片滚烫的香唇封住……

牧野栖睡着了,在渲泄过后的疲倦中,他暂时忘记了心中的不快。

小意无力地坐起身形,披上衣衫,静静地在黑暗中坐着,她的心情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尽管方才她经历了对于一个女孩而言极为重要的一刻。

也许,她的平静来自于她的无所求,她自知自己无论地位还是其他,都无法与牧野栖相提并论,她觉得她只是做了一件她认为值得做的事而已。在此之前,她从未有过如此念头,当事情降临时,却犹如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替牧野栖压了压被褥,正要退出去的时候,忽闻外面传来一声惊呼:“有刺客!”

呼声打破了夜幕的沉寂。

惊心动魄的警号声随之响起,在夜空中回荡不息。

牧野栖一跃而起,随即便听得他喝道:“来人!”

“少主有何吩咐?”小意道。

牧野栖一怔之下,方依稀忆起昨夜的情形,他静默片刻,声音低了些,道:“点灯。”

很快他又道:“算了——外面有变,不要轻举妄动。”说着,他已迅速穿戴完毕,并从床头摘下利剑,这时外面的呼喝声已响成一片,火把、灯笼的光亮亦从窗口处映射而入,将屋内照亮了许多。

此时,外面响起了几个焦灼的声音:“少主……少主,你没事吧?”

牧野栖本待出去,听得他们的声音,又站定了,沉声道:“没事,你们还是去与其他人一起追捕刺客吧!”

“是!”门外几人齐声应道,随即响起离去的脚步声。

牧野栖看了小意一眼,未说一句话,当即离开笑风楼,向呼声最初传出的地方飞速赶去。

待他匆匆赶至时,赫然发现被杀的人竟是朱元名!

朱元名的住所已被“神风营”的人重重封锁,无数灯笼将无天行宫照得亮如白昼。尽管风宫属众应变极快,但那个刺杀朱元名的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神风营”属众见牧野栖赶到,立即为他闪开一条通道,牧野栖看到了朱元名屋外的两具尸体,是朱元名两名旧属的尸体,死者全身没有一处伤口,脸上也没有任何痛苦的神情。显然是因为取他性命之人的手法极为干脆利落的缘故。

而朱元名则静静地躺在屋内冰凉的地上,身下一滩鲜血尚未凝固,他的双眼睁得极大,显然在临死时的那一刻,他见到了一个让他极为惊骇的人,或是见到了一件极不可思议的事。

屋内的一切完好,并无任何打斗的迹象,由此可见朱元名几乎是在未作任何反抗的情况下就已毙命。

朱元名的武功牧野栖见识过,绝不亚于任何绝顶高手,又有什么样的绝世高手能够使朱元名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是容樱?

这是牧野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但随即他又觉得即使凶手是容樱,虽然她的武功足以胜过朱元名,但要想轻而易举地击杀他,几乎绝无可能!思忖之余,牧野栖向守卫于四周的“神风营”属众厉声道:“封锁方圆十丈之内,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这个范围之内,否则格杀勿论!”

他的肃杀让“神风营”属众皆为之一紧,当下立即再调集人手,将方圆十丈之内防守得滴水不漏。

牧野栖这才匆匆向闲风阁方向而去,他要将此事禀报牧野静风知晓。此刻,他心中惊怒不已,无论杀了朱元名的人是谁,对他而言,都颇为不利,因为攻袭乃至收降天山莫寒行宫的事,一直都是由他负责。

因牧野栖心情很坏,途中有属下向他施礼,他皆视若未见,一概不理。

行到半途,前面出现了一列人马,牧野栖定神一看,被众人簇拥当中的正是父亲牧野静风。朱元名身分特殊,他被杀后,连牧野静风也难免被惊动。

牧野栖赶紧上前行礼问安,牧野静风沉声道:“朱元名能救否?”

牧野栖摇了摇头,当下将自己所见到的情形向牧野静风述说了一遍。

牧野静风听罢,沉吟片刻,道:“还是去看个明白吧,朱元名既已归降,杀他的人就等于挑衅整个风宫!”

当下牧野栖与牧野静风一道又重返回朱元名的住所,牧野静风仔细察看了朱元名的尸体,神色凝重地道:“好可怕的武功,难道凶手会是容樱?”

随即又摇头否认道:“容樱的武功固然可怕,但要想避过风宫重重关卡,直入行宫腹地而不惊动任何人,只怕绝无可能!按理,杀了朱元名的人除了负有绝世武功之外,还应对宫内的情形极为熟悉。若是此人能让朱元名对他绝无防范,那么出手成功的机会就会大得多。所以,此人也可能是朱元名颇为信任的人。”

牧野栖颔首认同,心中暗自思忖道:“此人会是谁?”

当牧野栖回到笑风楼时,天已大亮。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仅仅在一夜之间,他自身以及风宫都有了不小的改变。

小意为他端来糕点时,她的神情显得很平静,与平时全无不同,似乎她与牧野栖之间根本未曾发生任何事。

牧野栖一声不响地用完糕点,小意则在一旁垂手而立。屋内静得让人不安,牧野栖终于开口了,他迟疑道:“昨夜……”

“昨夜小婢喝了点酒,睡得很沉,以至于没能伺侍少主,实是该死。”小意接过牧野栖的话头道。牧野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道:“你出去吧,我要静一静。”

小意退出之后,牧野栖独自一人仰身躺在床上,思忖着昨夜乃至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一切,他隐隐觉得在扑朔迷离中,似乎有一个关键的症结。一旦明白这个症结的所在,也许一切难解的谜团都会迎刃而解。但此刻他却无法从千头万绪中寻出这个症结的所在。

不知过了多久,牧野栖忽然发现自己站在极高的石崖顶端,崖顶不过十丈见方,四面皆是如刀削般的石壁,而且根本无法看出崖顶距崖底有多深,只见四周一片昏暗,不知由何处刮来的风带着一股森森寒意,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飞扬,劲风在他的耳边发出一波又一波的呼啸声……

牧野栖的心被无边无际的绝望所充斥,他要离开这个孤绝之地!却根本无计可施,他嘶声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声音甫一传出,立即被劲风撕得粉碎,然后卷入无边的黑暗中……

忽地,在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座石桥,桥身极长,雄伟壮观,牧野栖见此狂喜不已,立即毫不犹豫地踏上石桥。

就在他踏上石桥的那一瞬间,石桥突然轰然塌下,牧野栖的身躯立时如秤磅般向下急坠。

大惊之下,他不由“啊”地一声惊呼,猛然由晕沉中惊醒过来,只觉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牧野栖心有余悸地向四周望了望,明白自己仍是安然无恙地置身于自己房中,这才心情稍定。

这时,外面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随即听得小意道:“少主,宫主夫人来了。”

“叶姑姑?”牧野栖一惊而起,忙道:“快快有请。”

他心中暗自忖道:“叶姑姑一向深居简出,很少踏出‘闲风阁’半步,更不曾来过笑风楼,她今日怎地忽然有兴致前来这儿?”心中想着,他已飞快打开房门,只见叶飞飞在一名侍女的陪同下,正向这边走来。

牧野栖急忙迎上前,深施一礼,欣喜而歉然地道:“栖儿一直为一些琐事忙碌,没能去看望姑姑,倒令姑姑挂怀了。”

叶飞飞已有七八个月身孕,身形更显丰满,她的神情举止已少了以前不让须眉的豪爽与锐气,变得平和而安宁。只见她和声道:“听说昨夜出了事,我便过来看看你。”顿了顿,又道:“你爹说你改口称我为娘了,照我看来,还是称姑姑为好,你叫着顺口,姑姑听着也喜欢。”

牧野栖像个孩子般略显腼腆地一笑——惟有在叶飞飞面前,他才会如此。关于这一点,甚至连与在其父牧野静风面前都不相同。惟有叶飞飞方能给他一种极为温馨的亲切感。

叶飞飞向她身边的侍女挥了挥手,道:“你退下吧。”

小意亦知趣地与那侍女一同退下了。

进屋之后,叶飞飞道:“栖儿,你将门掩好,姑姑有话要对你说。”

牧野栖这才察觉到叶飞飞安宁祥和的神情之后还有隐隐的不安与忧郁,他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忙依言将门掩上了。

叶飞飞沉默了片刻,方低声道:“昨夜朱元名被杀后,你爹很是震怒,他说如朱元名这等级别的高手也会在风宫内被杀,实是有辱风宫之威,只怕天下人都会因此而小觑风宫。”

牧野栖静静地听着,心中忖道:“爹所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朱元名居于无天行宫之内却被刺杀,这岂非等于说风宫的重重防守形同虚设?”口中却道:“关于那刺客的真正身分,迟早会查出来的。”

叶飞飞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来,我对风宫事务几乎从不过问。我的话,你爹是不会听的,此次朱元名被杀,姑姑本也不在意,没想到你爹无意中透露出风声,说为了让天下人知道风宫并未一蹶不振,更同时亦让因朱元名被杀而有些浮乱的人心定下来,他已决定要血洗华山派!”

牧野栖心中微微一震,道:“爹为何不曾与我提及此事?”

叶飞飞道:“他说你攻袭天山未成,却使正盟得以集中人马攻下了断归岛,恐怕禹诗诸人对此颇有微辞。你对风宫事务终究不熟,若这一次又请命攻打华山而再次失利,今后行事就难以服众了,所以这一次你爹并不想让你知晓此事。他一向极少与我论及宫中事务,这一次也是我旁敲侧击才让他说出的。”

她望着牧野栖,接道:“姑姑实在不想让你爹与正盟的仇越结越深,就算真的要成就一方大业,为何一定要以杀戮正道中人为途径呢?当年你爹大战死谷,平叛霸天城,岂不是一样轰轰烈烈、天下共仰?”

牧野栖试探着道:“姑姑的意思是……”

叶飞飞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何尝不知身在风宫,根本无法改变现状?我也试想着让自己把一切都看淡,这些年来,似乎也做到了这一点。但那是因为我对风宫的布署行动既不探听,你爹也不会向我透露,此所谓眼不见为净吧。而这一次,此事既已为我所知,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让自己袖手旁观。华山派在武林中一向颇有清誉,当年姑姑浪迹江湖时,还曾受过华山派的恩惠,姑姑实在不愿华山派遭受灭顶之灾,如同五年前江南白家被灭一样。”

“姑姑想设法救下华山派的人?”

叶飞飞正视着牧野栖,缓缓点了点头。

牧野栖心中飞速转念,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道:“若我爹心意已决,那么要拯救华山派只怕很难,因为我亦无法劝说我爹改变主意,何况他本是欲对我隐瞒此事的,若是我忽然插手其中,只怕反而更为不妙。”

叶飞飞道:“姑姑也顾及到了这一点,事实上这些年来,你爹决定的事,几乎从不变更,不过,也许尚有一法可以使华山派免去这一场劫难。”

“姑娘请讲。虽说正盟曾有负我之处,但既然姑姑心有此意,栖儿愿尽力而为。”牧野栖道。

叶飞飞知道他所说的是正盟曾全力围杀他的事,于是有些感慨地道:“栖儿能为姑姑而摒弃前嫌,姑姑心中十分感激。其实要救华山派并不难,只需设法让华山派避过风宫的进攻即可。”

其实牧野栖已猜知叶飞飞会有如此想法,但他仍是沉吟了片刻,方道:“好,栖儿会尽力而为的。”

三日之后。

炎越已将攻袭华山派的一切事宜皆准备妥当,只等牧野静风下令出发。牧野栖表面上对此一无所知,事实上却一直在暗中注意着风宫中的每一动向。

入夜,牧野静风派人将牧野栖召到笛风轩。

当牧野栖踏入笛风轩时,惊讶地发现炎越亦在其中,只是炎越的脸色有些憔悴。

牧野静风见牧野栖进入后,即开门见山地道:“风宫有意在今夜出击留义庄,原本决定由炎老带领人马铲平留义庄,但炎老忽然旧疾发作,那就由栖儿代炎老一行吧。”

牧野栖一震之下,脱口道:“留义庄?”

牧野静风直视着他,道:“有何不妥?”

牧野栖迅速平静心绪,道:“没有,我只是觉得留义庄已无多少实力,对我风宫构不成什么威胁,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快要对付留义庄,是故有些吃惊。”

牧野静风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留义庄虽然已没有先前的实力,但它仍是跻身于名门正派之间,灭了留义庄,必可大助我风宫战意,以消弥朱元名被杀的阴影!事不宜迟,你即刻出发,以风宫四百精锐对付留义庄,必会大获全胜!为了万无一失,我再让六名风宫死士随行,助你一臂之力!为父就在此等你扫平留义庄凯旋而归的好消息!”

牧野栖已别无选择!

范离憎与穆小青两人已赶到亦求寺,将悟空老人的书简奉给了妙门大师。

妙门大师草草阅毕,饱含智慧与慈祥的目光看了看穆小青,然后道:“老衲尽力而为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让范离憎的焦虑之心去了大半,仿若妙门大师的言语中有一种异样的力量,让人顿生信赖之感。

妙门大师又道:“此事只怕要费些周折,故还要劳烦范少侠为老衲护法,在此期间范少侠绝不能再与穆姑娘相见,否则纵有洞天彻地的能耐,也无法恢复穆姑娘的心性!”

范离憎肃然道:“晚辈记住了。”

妙门大师缓缓站起,向大殿走去,并道:“请范少侠随老衲来。”

范离憎随着妙门大师绕过正殿,行到亦求寺西北角的一座偏殿,走至偏殿的滴水檐前,妙门大师对范离憎道:“范少侠就在此处等候吧,长则半日,短则二个时辰,或成或败,那时便可见分晓了。”

范离憎听得此言,不由有些紧张,道:“大师,若是……若是她难以恢复心智,那该……如何是好?”

妙门大师合什道:“老衲看穆姑娘慧根犹存,应该有希望破解魔障,恢复灵台一片清灵。”

范离憎心神稍定,便对一直紧随于他身边的穆小青道:“你随大师去吧。”

穆小青道:“不,我要追随主人左右。”

妙门大师悲天悯人地一叹。

范离憎苦笑一声,随后沉声道:“这是我的吩咐,难道你敢不遵从?”

穆小青惶然道:“小青不敢!”

日头渐渐西斜,与远处天边的山峦相接了。

范离憎静静地坐在偏殿前的台阶上,他还从未如此仔细而完整地目睹夕阳西下的整个过程。

冬日的阳光竟然仍是很亮,却不刺眼。

四周很静,只有悠扬平缓的诵经声及夹杂其间的空灵的木鱼声。

几只山雀在空中打着旋,倏然落下,在偏殿前的空地上小跑几步,好奇的望了望坐于台阶上的范离憎,忽又振翅高飞。

范离憎的目光始终落在天边的落日上,几乎没有错开片刻。

因为妙门大师曾说过要以佛门玄功化去穆小青心中的魔障,短则二个时辰,长则半日。若是夕阳完全落下,那么半日的时间便已过去了。范离憎不愿在半日后仍不能看到穆小青安然出现,因为那几乎就等于说妙门大师对此也无能为力。

无论范离憎心中如何祈求,那轮血红色的夕阳仍是渐渐没入了山峦之后。

当夕阳完全消失于天边,只在那儿留下一抹金黄色的彩霞时,天地间黯淡了不少,同时也显得有些寒冷了。

范离憎心中亦有一股凉意悄然升起……

就在这时,“吱吖”一声,他身后的殿门打开了。

范离憎的心倏然提起,一时间他竟不敢转身,而是仍端坐于台阶上。他听到了向这边走过来的脚步声,脚步声自他身后很快向他靠近,范离憎暗暗吸了口气,转身道:“大师……”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已走到他身后数尺外的并非妙门大师,而是穆小青。穆小青正以参杂了喜悦、羞怯、感激等诸般心情的眼神望着他,她的嘴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

笑意虽淡,却使范离憎的心一下子平添了不少温馨,穆小青虽未开口,但直觉告诉他穆小青已不再视他为主人,因为她的眼中不再有那种让范离憎显得极不适应的恭顺。

范离憎猛地站起身来,道:“穆姑娘,你……没事了?”

穆小青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范离憎看见妙门大师自殿门内走出,他的神情显得甚为疲倦。范离憎心中不由一阵感动,他知道妙门大师定是为清除穆小青脑中的魔障而损耗了不少真力,当下感激地道:“晚辈多谢大师相助。”

妙门大师淡然地道:“范少侠客气了。”

穆小青因担心佚魄、悟空老人牵挂,加之她留宿亦求寺也多有不便,于是与范离憎在亦求寺用过素斋之后,便连夜启程返回思过寨。对于江湖中人而言,星宿露餐不过是寻常之事,妙门大师亦未多加挽留。

此时虽是冬夜,但两人一路疾赶,倒也不觉寒冷。范离憎向穆小青提及先前她种种匪夷所思的举止,穆小青虽然仍有印象,但此时听范离憎说起,却别有一番趣味,只是说到在龙阳城的那一夜,两人都各显尴尬。显然穆小青当时虽然被“心语散”控制,但记忆却并未因此而丧失。

两人行到数十里开外,前面出现了一个三岔口,在三岔口交叉处,有一棵老槐树。槐树最粗大的一截横枝不知为何已被砍断,只留下靠近树干的一截。

范离憎忽然停下,道:“我记起来了,这三条岔道其中有一条就是通向留义庄的……应是右侧那条岔道吧?”

穆小青亦停下了身形,她留意了一下周边的情形,点头道:“不错。”

范离憎道:“你我不如去留义庄借宿一日,同时亦可探望喻幕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未等穆小青答话,忽有箭矢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数支利箭自槐树茂密的枝叶间向他们二人疾射而至。

范离憎没有丝毫思索的余地,翻腕沉肘之间,剑已出鞘,并在虚空中划出数道惊人的光弧。

几乎没有听到任何兵器撞击之声,箭矢已被范离憎拔得倒射而回,手法精绝绝伦,回射的速度更逾来时。

一阵痛呼自槐树树冠中传出,“哗”地数声暴响,几个白色人影已穿出密实的枝叶间,凌空直取范离憎。

范离憎又惊又怒,心道:“这些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难道对方是有意在此袭击我们两人?”

心中转念,手上却没有丝毫滞纳,寒剑倏然飘扬,向凌空袭至的几件兵器迎去。

血箭标射,血雾弥漫,长剑过处,已在四只握着兵器的右手手腕处划过,几件兵器不分先后落地。

范离憎手中的长剑倏止之时,已不可思议地抵在了惟一一个没有受伤之人的喉节上。

一股彻骨的寒意迅速由长剑所抵的部位传遍全身,那人的心脏立即收缩不少。

也许,那股寒意并非来自剑本身,而是来自于范离憎可怕的剑法。

范离憎沉声道:“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

一个已受了伤的人嘶声道:“识趣的还是速速滚远些,与风宫作对,惟有一死!”

“风宫?”范离憎吃惊地道:“你们是风宫中人?”

那个受伤之人一声怪笑,有些得意地道:“小子,怕了……”

“吧”字尚未出口,那人倏觉眼前闪现出一片银色光芒,随即他觉胸口一阵胀胀的痛,伸手一摸,赫然触及一片温热。

未等那个受伤之人吐出一个字,他全身的力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身躯亦径直向后倒去,在他倒下之后,范离憎的剑已再一次直指刚才那个没有受伤之人的咽喉,似乎方才一剑毙敌的根本不是他,范离憎沉声道:“说,你们隐伏在此有何目的?”

那人忽地一声怪笑,倏然向前大步踏进。

猝不及防之下,范离憎已不能及时撤剑,剑身立即将那人颈部洞穿。那人在临死的那一瞬间,竟以双手同时死死扣住了范离憎的剑身。

与此同时,另外三人已不顾一切地向范离憎攻来!

范离憎一声冷哼,侧身沉肘,长剑一带,一道血箭连同数截断指一起高高抛起。

穆小青深知范离憎的剑法已臻化境,这几人根本无法与之相抗衡,急忙提醒道:“他们在此设伏,必有图谋,千万要留下活口!”

范离憎朗声道:“好!不过除了一个活口之外,其余的人都得死!”

他与穆小青一问一答,似乎几名风宫弟子已成刀下鱼肉,任他宰割。

此时此刻,离这三岔道口六七里外的留义庄,正遭受着惨绝人寰的一幕。

没有了庄主喻颂、卫高流,也没有了卫高流之子卫倚石,而现任庄主喻幕在断归岛一役重伤之后,虽保全了性命,但下肢几近瘫痪,更重要的是上次牧野静风为了牧野栖大举攻击留义庄,已使留义庄元气大伤,今夜在风宫四百精锐的悍然攻势下,留义庄再也无法抵挡。

气势恢宏的留义庄此时犹如人间地狱,风宫弟子犹如死亡之风,所席卷过的地方,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斩杀。

上次牧野静风攻袭留义庄时,庄内尚有其他正盟高手相助,而且又早有防备,犹无法抵挡风宫的攻势,今日双方更是强弱悬殊,加上风宫的袭击突如其来,留义庄更是难挡其锋。很快,所有幸存的留义庄弟子皆被迫退入烟雨洲如意楼!

如意楼内布有重重机括,上次风宫横扫留义庄时,最后就是在如意楼前止住。

但这一次,那番情景却不会再重演,因为风宫属众已知道如意楼内机会重重,是有备而来,当整个烟雨洲的所有退路被切断后,风宫便将近半人马集中于如意楼正对面,随即有八名武功较高的风宫弟子取出一个形状怪异之物,由攻城掠池的“铁鸥脚”改制而成,形体比“铁鸥脚”小上一半,其四个铁爪弯曲的角度更小、更为尖锐的一种飞钩,飞钩后面以长长的铁索相连,但见这八人将特制的飞钩抓于手上,便见八只飞钩同时向对面的如意楼飞射而去。

数声暴响,其中五只飞钩已穿过如意楼,紧紧扣住了如意楼内的物什。因为如意楼内机括重重,所以有不少铁栅、铁板,这些本可作拒敌之用,此时却使飞钩有了可借力之处。

另外三只飞钩当中,一只撞在了铁板上后,坠落于烟雨洲,其余两只因为所扣住的部位很牢固,风宫弟子齐力猛拉,立时将如意楼拉出两个孔洞。

与此同时,更多的风宫弟子上前将系在飞钩上的铁索用力后拉。

数名风宫顶尖高手立即掠上五根铁索链,飞速向如意楼掠去。因为有了铁索链作借力之用,他们就不会因为这边与如意楼相隔较远,而担心换气之时无借力之处,即使攻击如意楼楼下,也会受到居高临下的袭击。

此刻风宫属众选择了留义庄众弟子根本未曾料到的攻击线路与方式,留义庄弟子虽然可以凭借如意楼内的重重机括防守,但同时亦使其防守的角度不够灵活,面对风宫的奇袭,留义庄弟子尚未做出有效及时的反应,数名风宫高手已闪电般掠至如意楼楼顶。

如意楼楼底可谓是如意楼防御的“死穴”。

瓦砾横飞的同时,几名风宫高手已破入如意楼,开始了自上而下的攻击。

一举奏效,更多的风宫弟子立即接踵而至,待到楼内的留义庄弟子设法将五只飞钩所扣住的部位折毁,使之悉数脱落时,已有十七名风宫高手进入了如意楼内。

这十七名风宫弟子身上皆有包裹好的油膏,他们进入如意楼后,便借用楼内本有的灯火四处纵火,如意楼内很快燃起了熊熊烈焰。

如意楼本是固如金汤的防守,此时却已出现了致命的破绽。

风宫大举攻袭由此而开始。

牧野栖目无表情地站在与如意楼相距三十丈远的一片空阔之处,他的身侧有四名风宫死士肃然而立。

牧野栖静静地望着不远处的如意楼,望着如意楼上空升起的熊熊烈焰,以及不顾一切逼近如意楼的风宫弟子。自风宫弟子踏入留义庄后,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牧野栖虽说是今夜这次攻袭的统领,而事实上他根本无需做任何事,一切都早已布置得严密细致。

仿若牧野栖来此只是为了能亲眼目睹这一场来得颇为顺利的胜局。

但牧野栖的心中却并不轻松,更无兴奋之感,因为他知道此刻华山派及正盟其他门派都在严阵以待,准备对付风宫攻击的华山之举。他们之所以如此,当然是因为牧野栖向他们透露了这一点。

原来,当初牧野栖未进入风宫之前,曾救过水依衣,为了探出水依衣的真实身分,牧野栖有意将水依衣安置于黑白苑暗中控制的地方养伤,不料水依衣利用水族独有的方式联络了水筱笑,水筱笑在接走水依衣的同时,由水依衣那儿得知牧野栖的真实身分是牧野静风之子,水筱笑痛恨风宫为了思过寨的那只密匣而围攻她们,于是先逼已被水族控制的思过寨弟子戈无害与牧野栖相战,同时又将正盟中人引来,让他们亲眼目睹牧野栖杀了戈无害,而后又亲自动手围杀痴愚禅师等人,却假说是风宫所为,从而使正盟与风宫矛盾激化,以雪她们心中之恨。

水筱笑布下的圈套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使牧野栖成了正盟众矢之的,正盟甚至为他而传出追杀令,一时间,牧野栖陷入了空前的绝境。

在这其间,牧野栖曾向黑白苑求援,但不知为何,一向行动迅捷的黑白苑却迟迟未曾出手相救,以至于牧野栖被迫与苦心大师一战,被苦心大师击败。

正因为牧野栖被擒,牧野静风为救其子,一怒之下,方不顾一切地进攻留义庄!

从此,牧野栖被逼得走投无路,而进入了风宫。

后来,牧野栖方知,除痴愚禅师外,其实自己的师父天儒老人、悟空老人、苦心大师都早已洞悉了一切,知道牧野栖是被他人有意陷害,但他们却并未点破此事,甚至对十大名门各掌门人也未曾透露。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借此机会,使牧野栖顺理成章地进入风宫,而不会让他人有任何怀疑。只要让天下人都看到牧野栖被正盟苦苦相逼得走投无路,那么包括风宫宫主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牧野栖进入风宫之后,会设法一步一步将风宫引向灭亡之境。

牧野栖是牧野静风之子,地位特殊,实现这一目标并不十分困难。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让他人绝不起疑,天儒老人既未将此事告之牧野栖,苦心大师和悟空老人也未在事先将此事告之正盟诸派。

所以,即使是牧野栖本人,也是在进入风宫之后,才由师父天儒老人暗中联络时明白这一切的。

正因为苦心大师早已知道真相,所以他交给留义庄庄主卫倚石一个锦囊,让他在最危险的时候再拆阅,此锦囊之计就是要卫倚石让牧野静风救走牧野栖,只是因为卫倚石早早被牧野静风所杀,最后拆阅锦囊的却是穆小青。

苦心、天儒、悟空对牧野栖这一奇着显然极为看重,为了能让他成功地为风宫所接纳,他们甚至牺牲了留义庄的利益。

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德高望重的三位世外前辈高手而言,无疑需要下很大的决心。

痴愚禅师因为当时是正盟盟主,故知晓此事,否则难以说服他按照计划调动正盟诸派。

虽然痴愚禅师只是顺从三老之意而行,且也是为武林大局着想,但他心中仍是难消负罪之感,最终将正盟盟主之位交与清风楼楼主庞纪。

牧野栖早已知道自己身上肩负重任,只是没有料到天儒会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让他打入风宫。在得知一切真相后,牧野栖就开始试着设计铲除风宫玄流。毕竟牧野静风是其父,要他暗中对付白流,总是难以下手,而对付玄流,对父亲、师父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

为了使牧野栖能最大限度地在风宫内部运筹,悟空老人甚至把一个连天师和尚都不知道的秘密透露给了牧野栖:那就是枯智是悟空老人的大弟子!

同时,悟空老人还让范离憎在洛阳剑会中,绝不能胜过牧野栖,其目的就是要设法让牧野栖成为剑魁,从而在风宫中有更高的地位,如此一来行事则更为方便。

牧野栖的确不负悟空、天儒、苦心之望,他一步步瓦解了风宫玄流的力量,最终一举将玄流的力量完全铲除。

只是他在完成这一系列举措当中,连枯智也一并利用了。关于这一点,只怕连三老也不会料想到。在三老看来,枯智之死,是因为他的身分无意中暴露了,牧野栖虽然提醒了悟空老人,但却已迟了——枯智死亡的时间也正好证明了这一点。

这回,牧野栖再一次将风宫攻袭华山的计划透露给正盟,没想到其父牧野静风中途变卦,而且还让他亲自攻袭留义庄。

这无疑一下子将牧野栖推入了进退两难之境。

他没有时间与机会再另行向正盟传讯,也没有办法说服父亲改变主意,更没有理由不接受攻袭留义庄的命令。

但,师父天儒及正盟中人能相信自己吗?他们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有意向他们传出假消息?

思虑重重,牧野栖看似毫无表情,其实心中极不平静。

这时,如意楼在风宫属众内外夹攻之下,终于全面崩溃。

剩下的,已没有任何悬念,只有——血腥杀戮!

牧野栖望着正在做最后抵抗的留义庄弟子,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救他们,虽然他可以立即下令停止攻击,但他若真的这么做,休说其父牧野静风无法接受,就连天儒也会认为这是一种草率,因为牧野栖这么做极可能会使风宫对他起疑。

而在天儒安排的计划之中,牧野栖能否在风宫发挥更大的作用可谓是关键所在。

在如意楼冲天火光的映照下,不断有鲜血抛洒,血光与火光相辉映,显得格外触目惊心,留义庄众弟子自知已绝无退路,无不是作殊死之战,战况惨烈异常。

但无论如何,倒下的留义庄弟子仍是越来越多,金铁交鸣之声渐渐稀朗。牧野栖知道这是因为留义庄中幸存者已不多的缘故,他的心中颇不是滋味,便缓缓转身,不愿再看到如意楼凄厉的一幕。

就在他转身之时,他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自一间低矮的屋子里倏然闪现,并飞速向留义庄正门方向掠去。

牧野栖心中微微一震,下意识地转移了目光,以免因为自己的注视而使那人被风宫死士发现。

但很快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使他神色倏变。

“若此人脱险之后,将我带领人马杀尽留义庄弟子的行动公之于众,那么纵然我为武林做了不少事,纵然今日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武林中人还会不会原谅我?多半不会!黑与白虽互为相反,但黑的永远比白的更醒目,世情亦是如此。一旦我有什么过错,众人的目光都会集中于我的过错上,而淡忘了我另外的一面!”想到这儿,牧野栖似乎看到自己因为此人的脱险而成了被世人共指的对象。

“既然整个留义庄都已覆亡,这一人能否活下去也无关大局了,若是正盟因为他一人之言而从此不再信任我,这对整个武林正邪二道都十分不利!”

此念一起,牧野栖再不犹豫,立即对身侧的四名风宫死士道:“有一留义庄的人试图逃脱,快随我将之截杀!”

话音甫落,牧野栖已向那人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身形奇快无比。

四名风宫死士立即随之而动。

范离憎终是没能留下活口,虽然他的武功远在这几名风宫弟子之上,但这些风宫弟子竟全是毫不畏死之徒,一旦无法抵挡,立即自尽,最后一人虽然被范离憎及时点了穴道,没想到此人竟嚼舌自尽。

范离憎眼看着最后一名对手也倒于地上,不由大为沮丧。

也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啸声忽然在上空响起,随即一声暴响,二十余丈高空绽开了一朵极为绚丽的烟花。

范离憎一怔之下,顿时醒悟过来,他记起当他将暗箭提得倒射而回时,曾听得槐树树冠中传出一声痛呼,却未见有人坠地,而与自己交手的几名风宫弟子中,并无伤者,如此看来,那人受伤之后,定仍留在了槐树上,此刻见同伴悉数被杀,所以他便以烟花传出讯号——由此可推测出这几名风宫弟隐伏于槐树上,其目的就是监视这一带的情况,从而向其他风宫中人传出讯号。

范离憎与穆小青此时同时想到了留义庄——莫非风宫中人出现于此,就是为留义庄而来的?

心中转念,范离憎却没有丝毫停滞,身如怒矢,直取槐树枝叶茂盛处。

虽知对方已受伤,但敌暗我明,范离憎仍是不敢有所疏忽,手中之剑犹如惊龙,纵横交掣之间,身前密不透风的枝叶已被尽数削飞荡开,范离憎脚下一勾,已稳稳落在槐树的一根横枝上。

置身于槐树树冠中是一片漆黑,范离憎屏息凝气,小心捕捉周围的任何异常之处。

突觉身后有一缕冷风袭来,范离憎的剑立时暴闪于黑暗之中,一出手就是强霸无匹的“纵横怒”!

剑势所及,由剑传来的感觉让范离憎断定自己的攻击已经得手,黑暗之中响起了鲜血喷洒于树叶上的“沙沙”声,一股血腥与树叶的青涩之气侵入鼻中。

树枝的断折声中,那人已重重坠落于地上。

范离憎之所以没有再设法留下活口,是因为他知道此人既已传出讯号,说明附近必然还有风宫中人,而且极可能会闻讯而至。

当范离憎飘然落地之时,还没上前查看那人是生是死,便听得穆小青低声道:“看,那边有人!”

范离憎循着穆小青所指的方向望去,原来是通向留义庄的那边岔道,与此相距一里左右距离的地方,果然有一人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掠来,一望可知是身怀武学的武林中人。

很快范离憎发现在此人身后不远处还有数人紧紧追随,其中一人身法快得惊人,与前面那人相距越来越近。

一时间范离憎与穆小青皆不明就里,只得暗自揣度着。

片刻间,那身法极快的白衣人已赶上了领先者,随即有密集的金铁交鸣声遥遥传至。

穆小青忽有所悟,惊声道:“后面几人皆是身着白衣,会不会是风宫中人?”

范离憎经她提醒,心中凛然一惊,沉声道:“去看个究竟!”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妙,若是那几人亦是风宫中人,诸多风宫弟子在留义庄附近出现,绝不寻常。

范离憎与对方迅速接近,当双方相距三十余丈时,兵刃断裂声倏然响起,随即便见缠斗的双方身形顿止,金铁交鸣之声同时亦完全消失,空阔苍茫的天地间一片死寂。

范离憎亦不由自主地止住了去势,伫立于原地。

时间似乎出现了短暂的中止。

随后便见那名身着玄衣的逃逸者的身子晃了晃,随后缓缓仰身后倒。

在一片死寂中,他的躯体与冬日的坚土相撞之声显得格外沉闷。他一倒下,使那名取其性命的人毫无阻碍地与范离憎正面相对。

范离憎脸上忽然有了极度惊愕的表情,虽然因为两人相距三十余丈,无法看清那白衣人的容貌,但范离憎心中却有一种极为强烈的感觉,他几乎能断定那白衣人就是牧野栖!

牧野栖本就是不同寻常的人,而范离憎与他之间又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的恩与怨传承自上一辈,而且也许仍在延伸……

那白衣人的确就是牧野栖,此刻,他心中之震惊比范离憎更甚。

当牧野栖决心不让留义庄留一名活口后,他立即全力直追那名从留义庄脱身的人,虽然对方已逃脱一段距离,但牧野栖的身法在他之上,终还是将其截住。与此同时,牧野栖也看到了传警示讯的烟火,但他却没有想到闯入风宫警戒范围内的人会是范离憎,故对此并不甚在意。他想事已至此,留义庄的覆灭已不可逆转,那么他只有设法尽可能快些退出留义庄,其余的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但当他杀了惟一一个由留义庄逃出的玄衣人之后,赫然发现范离憎就在三十余丈外与自己直面相对,在那一刻,一向从容不迫的牧野栖心中亦觉无所适从。

他不愿让世人知道是由他亲自领人攻打留义庄的,所以他才连那名侥幸逃脱的人也要追杀,没想到最终他的行踪仍是被别人发现,而且此人又偏偏是范离憎。

两人都未曾真真切切地看清对方,但他们都有一种肯定的感觉,感受到对方是何人。两人便那么遥遥相对,隔着夜幕,隔着数十丈距离,以及比距离更难逾越的……

范离憎心知既然对方是牧野栖,那么其身后的四个白衣人必然是风宫中人,如此一来,他先前的担忧就成了事实。

那么,方才被牧野栖所杀的人又是谁?难道是——留义庄的人?

穆小青由范离憎的神情举止感觉到有些异乎寻常,她忍不住轻声道:“难道有何不妥吗?”

范离憎并未直接答复,而是以同样轻的声音道:“但愿我所猜测的都不是真的。”

很奇怪的一句话——穆小青不由暗暗皱眉。

这时,牧野栖身后的其中一名风宫死士低声道:“少主,方才的警讯会不会与那一男一女有关?属下愿为少主将他们擒下!”

牧野栖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以低沉的声音道:“他们绝不会是留义庄的人,为何要节外生枝?留义庄一灭,便已大功告成,若因贪功而误事,谁也担当不起!”

那人不曾料到牧野栖竟如此声色俱厉,心中微凛,忙道:“属下不敢!”

牧野栖不愿再多说什么,以免被范离憎听出他的声音,一挥手低声道:“你们速回留义庄,让所有人立即撤出,我在三十里外的落凤庄与你们会合!”

言罢便不再多说什么,立即施展身法,向北疾掠而去,身形快如淡烟。

范离憎望着牧野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