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殿外一阵嘈杂之声响起,很快有两人以门板抬进一个人,一望可知就是舞阳!只是此刻他的傲然之气已不复存在。
殿内气氛顿时空前肃穆凝重,置身其中,显得极为抑闷,似乎空气已稀薄了许多。
文规与舞阳私交甚好,见此情形,心情格外悲痛,他黯然走到舞阳身边,仰首长吁了一口气,这才留心察看舞阳是如何被杀的。
众人静静望着文规的举止。
文规的脸上渐显惊愕之色,过了一阵子,他终于抬起头来,环视众人一眼,沉声道:“舞阳师弟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中毒的症状!”
众人面面相觑。
范离憎心中一动,立即联想到自己第一次偶遇白衣女子时,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曾被兵器刺中,但苏醒之后,身上却全无疤痕。莫非,舞阳亦遭遇了此等奇事?不同的是自己还活着,而舞阳却已被杀。
若是如此,那么杀害舞阳的凶手岂非就是水族中人?
莫半邪也在封尘殿内,杀害舞阳的人很可能是一直隐匿未现的“衣姑娘”。范离憎曾暗自怀疑杜绣然与穆小青两人中有一人是“衣姑娘”,现在看来,杜绣然的可能更大一些,因为舞阳被杀时,她恰好不在封尘殿内。
只是范离憎印象中的“衣姑娘”,与性情古怪的杜绣然实是相差甚远。
佚魄道:“以我之见,师父失踪,恶剑老被杀,及舞阳师弟被杀三者之间,必有联系,眼下诸般事宜扑朔迷离,难以理清头绪,惟今之计,不如先开启密匣,再作定夺!”
众人虽然觉得开启密匣,未必能解开诸多谜团,但事已至此,既然别无他法,只有将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佚魄把密匣置放于殿内一个长案上,匣子以锡封口,佚魄抽出腰间的剑,插入匣子缝隙内,平平一划,划开封锡,佚魄掸了掸匣盖上的尘埃,这才郑重打开匣盖。
所有的目光齐聚于这只神秘莫测的匣子上。
匣内赫然有一支粗若儿臂的香火,一块方形之物,通体泛着幽幽蓝光,非铁非玉,从质地看,应该甚为坚固,但佚魄方才手捧密匣时,并无丝毫沉重感。
难道,这就是神秘莫测的密匣中所隐藏的秘密?
佚魄见那蓝色硬物是自己生平所仅见,不由大感疑惑,便以剑尖轻叩其表面。
剑尖甫与硬物接触,佚魄倏觉一股奇寒之气由剑身倏然传到体内,猝不及防之下,他不由“啊”地一声轻呼,急忙撤回剑,愕然地望着蓝色硬物。
文规忙道:“怎么了?”
佚魄道:“这蓝色硬物好生奇怪,我以剑触之,竟有奇寒之气传入体内,不知它究竟是何物!师父将它置于匣内,用意何在?还有这支香火——如此粗大的香火,可是闻所未闻!”
那香火除了格外粗大外,倒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而蓝色硬物却隐泛祥和之光,让人一望可知这必是非凡之物。
穆小青忽道:“想必师父会在匣内留下文字,师兄不妨加以留意。”
佚魄恍然道:“不错,师父绝对不会留下这样一个哑谜让我们无从破解!”
他向匣内仔细查看了一阵子,果然发现香火下压着一张信笺,纸呈淡黄色,显然年头已久。
佚魄小心翼翼地将信笺取出,当众展开,他的目光飞快扫过上面的文字,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杜绣然有些迫不及待地道:“师兄,师父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佚魄沉吟片刻,道:“师父说我们只需将这支香火送至距思过寨正西方向二十里开外的龙王庙,然后将香火点燃插于香烛中,一日之内,自有人会来思过寨,此人可助思过寨一臂之力!”
众人面面相觑,惊愕莫名。
白辰身处黑暗中,颠簸不定,也不知车子驶过了多少路程。
忽听得头顶有人沉声道:“是哪一路的朋友,为何一直追踪我的马车!”听声音,是青衣人“足剑”发出的。
一声怪笑倏然在左近响起,白辰之心猛地一紧,他已听出此人竟是风宫四老之炎越!
一声吆喝,马车倏然止住去势,夹层内的白辰立时向前滑了半尺。
只听“足剑”的声音道:“原来是风宫四老之炎老,没想到连炎老也亲自出面了!却不知你怎会对我们有所怀疑?”
“很简单,普通女子有谁敢搭乘由风宫驶出的马车?我一听属下禀报,立知其中有诈!”
“不愧为风宫四老之一!那么为何你迟迟不动手拦阻,而要不辞辛劳,追踪至此?”
“因为老夫没有见到白辰那小子,而我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取此子性命!老夫相信只要追踪你这辆马车,必有所获!”
“可惜马车上只有我们两人,根本没有你想要找的白辰!纵使拦下了我们,也不能如你所愿!“青衣人”足剑“沉稳地道。
“是吗?但老夫一路追踪,由马车行驶的声音早已听出此车必定设有夹层!嘿嘿,风宫的马车,一向可以横行天下,无人敢拦阻盘查,又何必设夹层?所以,白辰那小子必在车内!你能察觉出老夫的追踪,其修为果然不俗,可你不该连杀我两名殿主!今日,你与白辰惟有一死!”顿了顿,又道:“当然,还有马车上所有的人!”
白辰心中暗骂道:“果然是一只老狐狸,竟由车轮的声音察觉出我的藏身之处!”
黑暗中,小草伸手过来,握了握他的手,她的手心一片冰凉,想必意识到炎越可怕的武功与杀人手段,心中骇怕不已。
“足剑”冷笑一声:“既然你我皆已心知肚明,就不必再逞口舌之利,我们惟有一战!”
“好狂妄!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人主动敢向老夫挑战了,你虽能杀我殿主,但若想要胜老夫,却是痴心妄想!”
炎越的语气中充满了目空一切的狂妄之气,与残酷的杀机。
他连折两名殿主,自是杀机大炽。
只听得“足剑”低声道:“我一出手,你就立即策马向前,只要再行十里,就定然无事了!”
这些话,显然是对车夫及刘明广说的。
未等白辰回过神来,鞭击虚空之声倏然响起,车身一震,立即疾驰而出——这便预示着青衣人“足剑”已向炎越出手!
风宫四老的武功皆已臻绝世高手之境,“足剑”如何能胜他?
想到这一点,白辰大急,他虽然自知无力为“足剑”做什么,但“足剑”是为救他而与炎越大打出手,他绝不能弃对方而去,置对方的生死于不顾。
当下他手掌同时向顶板拍动,意欲冲出夹层,不料顶板竟已被扣住,而白辰功力尽失,加上身上有伤,全身力道尚不如常,除了将顶板击得“砰”地一声响外,依然纹丝不动。
白辰一怔,却毫不气馁,继续蓄足劲力向上猛击,一边叫道:“刘师傅,快快放我出去!”
刘明广的声音自上边传来:“不到安全的地方,我是不会放你出来的,你的脾性我太了解了,连‘风神’牧野静风也敢一战,若放你出来,就等于把你往火坑里送!”
白辰大叫道:“我并非想去救助‘足剑’,如今我的武功尽废,当然自知,只是……只是小草姑娘身上伤势受不得这等颠簸,她似乎已晕迷过去了……”
“这样的话也骗不了我!总之,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答应你的!”刘明广没有丝毫松口的意思。
白辰一时束手无策。
蓦地心中一动,他记起了叶飞飞送给他的“离别钩”,忙取下离别钩,在钩身上摸索了一阵子,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咔嚓”一声轻响,离别钩突然弹开,白辰只觉右肋一痛,竟被离别钩的刃口划开了一道血痕。
白辰无暇顾及伤势,忙握住离别钩,以左手指背叩击顶板,寻到一块发出空洞声音之处,断定此处上方不会有人,便以离别钩刃口向上一插。
“嚓”地一声,离别钩不愧为奇兵,立即深深没入木板中,白辰大喜,顺势一划,在木板上划出一道半尺见长的口子,随即抽出离别钩,如法炮制,共在木板上划出纵横相交的四道口子,这才住手,收好离别钩,用膝盖上顶,夹层便出现了一道缺口。
光线射入,白辰看到了刘明广那张惊愕至极的脸。
白辰直身坐起,歉然道:“刘师傅,足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只顾自己逃脱,纵使我根本不能助他什么,也必须返回,相烦刘师傅将小草姑娘再送一程!”
言罢,他突然双手一撑,竟不顾一切地向车厢外滚出,原来他料定刘明广绝对不会答应让他折返,所以才有这般举措。
就在他的身子将要由车厢内滚落地面的一刹那间,倏觉后腰一紧,身子不落反升。
竟是刘明广及时抓住了他的身子。
刘明广毫不费力地将白辰提进车内——白辰立知刘明广也是有武功底子之人,而且身手甚为敏捷。
刘明广将白辰放下时,已顺手点了他的几处穴道,道:“既然你执意要返回,我只好如此了。”
这时,小草也已自缺口处坐起,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白辰正待再对刘明广婉言相求,蓦地,四周突然响起无数利矢破空之声。
未等白辰醒过神来,利矢已电射而入,刘明广大叫一声,瞬息间胸前后背已中了七八支劲箭,仰身便倒。
数十支箭矢自白辰头顶飞擦而过,却无一支箭中他!惊愕之余,白辰顿时明白,自己是躺于车内的,而暗袭者估计车内之人是坐着的,故所取高度可以射中刘明广,而无法射中自己。
正因为这一点,小草也才幸免于难,她此刻虽然坐着,却是坐在比车底板更低的夹层上,只有双肩以上部位露出。
在刘明广倒下的同时,前面的车夫也惨叫一声,滚落车辕。
一声马嘶,马车车速倏然加快,也不知是马匹受惊,还是受了伤。
此时,白辰穴道被制,根本无法动弹,而小草突遇惊变,更是震骇至极,只觉全身僵硬,哪里还动弹得了分毫?
只听得风声呼呼,马蹄声急如骤雨,两人只能任凭马车将他们拉往不可知的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小草方略略定神,颤声道:“白……公子,现在该……如何是好?”
白辰道:“你能爬到前面,将惊马勒住吗?”他的声音与小草相比,则镇定了许多。
小草平时自叶飞飞那儿学得了一些武功,但却从未有临阵对敌的经验,加上刘明广突如其来的毙命,早已让她六神无主,心生怯意,所学的武功对她而言,此刻也是毫无用处,只听她颤声道:“我不……不敢……”话未了,车身猛地高高颠簸而起,小草失声惊叫,脸色立时煞白如纸。
白辰暗叹一声,赶紧道:“万万不可出声,否则我们必死无疑!唉,其实,让你去勒止惊马也是不明智之举,一旦伏击者知道车内还有人活着,他们是绝不会放过我们的,现在只能盼望马匹已受重伤,跑出伏击圈后,血尽力竭而亡!”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骨骼碎裂声,马车突然顿止,车身发出可怕的爆裂断碎声,白辰尚未明白过来,他的身躯已因速度惯性,疾射而出,穿破车顶篷,如断线风筝般疾飞出去。
身在空中,白辰看到拉车的马匹前半身赫然冲入了一处围墙,早已脑浆迸溅。
他穴道被制,无法动弹,只能任凭自己的身躯飞出。
“砰”地一声,白辰重重撞于一处硬物上,眼前一黑,立时晕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白辰悠悠醒来。
他在睁开眼睛之前,全身一动也未动——这是他多年在风宫中养成的高度警惕性,常人永远无法想象身处仇敌之中,一言一行需要何等的谨慎与警惕。
白辰吃力地睁开眼睛,一时间却什么也看不见。
待他闻到了草木所特有的青涩气息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原来已被草木所阻挡。
静默片刻,视觉、嗅觉、触觉、听觉等诸般感觉器官方渐渐完全恢复如常,他这才意识到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四周有不知名的夜虫在此起彼伏地鸣叫着。
让白辰感到吃惊不已的是,他竟然听到了身下有猪的哼哼叽叽之声——难道,自己从马车中飞跌出来后,竟然落在了猪圈上?
他的面前是一丛竹子,竹枝斜斜伸出,茂密的竹叶恰好将他的大半个身子遮了个严严实实,其实,他所闻到的草木气息,就是由这些竹叶中传出的。
白辰记起自己是因为马车撞在院墙后被抛飞出来的,想到这一点,他不由心中一紧,记起了小草!
不知小草现在安危如何?
白辰顿时焦虑不安,他曲起右腿——这么一曲,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穴道已被解开,想来刘明广只是要他保持暂时的安静,所以点穴并不重,时辰一到,自然解开。
白辰正待直起身时,忽听得下方有一个声音道:“各路口、大街的行人是否清理干净了?”声音浑厚。
白辰一惊,忙又悄悄伏下身子,暗忖自己所乘的马车遭到伏击,是否就是说话者所为?
只听得另一个声音道:“回禀宗主,街上的行人已清理完毕,镇民被杀了三十余人后,再无一人敢踏足街上,各条通向镇子的要道也已由弟兄们严加看守,可疑人车一律狙杀,半个时辰前,有一辆马车受到狙击后,车内的人已被射杀,惟有惊马却一路疾驰至此,终也撞墙而亡!”
“车内有没有查看过?”那浑厚的声音道。
“查看过了,车内只有一具尸体,并无活人!”
“嗯,很好!”那人显然已放下心来。
而白辰也放下心来,既然车内只有一具尸体,那么尸体就必是刘明广的,如此说来,小草已经离开了马车,只是不知去向。
“宗主还有何训示?”
“今夜我已定下万全之计,必可一举擒杀幽求,夺下风宫神器,你们只需要对镇子外围严加看守即可,我要亲自对付幽求!”
白辰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身在风宫,自然知道幽求是谁,也知道幽求手中有一管骨笛,对风宫来说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这个被称作“宗主”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为何要夺幽求手中的骨笛?幽求剑法已臻通神之境,要从他手中夺取骨笛,无异于虎口拔牙,看来这被称作“宗主”的人,绝不简单!
白辰心知在绝世高手身边,即使是一呼一吸,也可能会被对方轻易捕捉,故竭力压抑自己的呼吸,所幸他的身下不时有猪的哼哼之声。
白辰很想看一看下边的情景,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忽又听得一人道:“宗主,这几头肥猪是否杀了,免得大煞风景?”
“宗主”道:“也好,不过不可见血,只能用毒,以免血腥之气让幽求老儿有所惊觉,街上的尸体亦要处理得干净彻底!”
“是!”
随后一人的脚步声走近白辰身下,白辰将呼吸完全屏住,只听得细微的暗器破空声过后,猪圈内的猪哼了几声,就再无声息。
这时,远处遥遥传来了几声猫头鹰的啼声,两长一短。
很快,这边也有了回音,也是猫头鹰的夜鸣声,一长两短。在常人听来,其声与夜鸟声毫无不同,但白辰已知有人要在此伏击幽求,自然能猜知这是他们的暗号!
“撤!”一声低沉的命令后,衣袂掠空声响起,很快,白辰只觉四周一片死寂。
身处杀局之中,白辰惟有静伏不动,猪圈左近,自然蚊虫甚多,轮番向白辰发动攻击,白辰只能咬牙苦撑。
正自心烦意乱,身痒难捺之时,白辰忽觉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寒意升起,随即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漫于四周,空气似乎已突然稀薄了许多。
他心中一凛,暗忖道:“莫非,是幽求来了?”
惟有独自一人毙杀洛阳剑会百余名剑客的幽求,才会有如此惊人的肃杀之气!
白辰的心莫名狂跳不止!
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女子的声音:“你果然如从前一样守信!”
白辰一怔,一时不明白怎会突然有女子出现。
这时,恰好一阵晚风吹过,竹叶翻卷,竟使白辰的视线终于可以穿过竹叶竹枝的重重阻挡。
他的目光立即被一个身着白色长衫、高大伟岸的人所吸引——仿佛此人身上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都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静静而立,白发飘扬——果然是无指剑客幽求!
幽求正背向白辰,纵然无法看清他的容貌,却仍能清晰感受到来自他身上的傲然万物之气。
此刻,他站在一个大院中,这是一处普通的农家大院,靠院墙的地方堆满了物什。
但他给白辰的感觉却不像是静立于普通农家院落中,而是站在皇宫后园,他就是一位王者!
与幽求相距丈许的地方,静立着一位女子,背向着他,从身后仍可看出她是蒙着面纱的,方才开口说话的女子显然就是她。
只听得幽求道:“因为你亦从未对我失信过。”
“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当然——不是。”顿了一顿,幽求接着道:“不知你将我约到此地,是为了什么?”
那女子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未以真面目示你,难道你不想知道我的真实身分吗?”
幽求道:“我很想知道,不过数十年来一直如此,我也习惯了。是否知道真相,也许并无太大的区别。”
隐在暗处的白辰感到幽求的话语中并无肃杀之气,相反却有着与他在江湖中的名声不甚协调的柔情,白辰不由大为奇怪。
那女子轻叹一声,道:“我这么做,自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想来,这对你也许有些不公平,何况我们都已不再年轻,许多年轻时顾忌的东西,如今也完全不必顾虑了。所以,今天我想让你看到我的真正容颜!”
略作沉默,她又道:“当你看清我的容颜时,也许你会很吃惊,很难接受事实。”
幽求静默了好一阵子,方缓声道:“这事一直是我心中解不开的一个谜,我隐隐感觉到,你与我之间,必定有着一种非比寻常的东西存在,但又始终无法想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十七岁剑扫洛阳剑会,被武林中人视为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当然,他们这么看我,也不无道理,所以我与世人之间,似乎只剩仇恨,或是被我恨的人,或是恨我的人,甚至连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范离憎,也是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断。这世间,惟一与我没有仇恨的人,只有你一个了!”
白辰竟从幽求的话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和凄凉,心中竟不期然地隐隐泛起一丝莫名的同情,这让白辰暗自心惊,他告诫自己道:“幽求乃杀人如麻的恶魔,人人得而诛之,怎可因为些许小事,而忘记了他的可恨?”
虽是如此,白辰对幽求的印象却仍是在不知不觉中有了改变。
是否世间并不存在纯粹的人?并不存在绝对的善,或是绝对的恶?
那女子低声道:“是么?但据我所知,你的一生中,还有一个女人,她叫阿七,是吗?”
良久,幽求方以异样的声音道:“是……的,这一生中,她是我……最珍视的人,也是我最痛恨的人。甚至,我之所以变成如今的大魔头,可以说都是由对她的恨衍生而来的。”
说到这儿,他长长叹了口气。
白辰呆住了。
有谁会想到,让江湖中人畏惧不已的幽求,竟也会如此叹息?
那女子轻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了解你与她之间的恩恩怨怨,我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幽求身子微微一震,脸上有了惊疑之色,思忖道:“怎会如此?我与她之间的事,本应惟有我与她两人知道呀。”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幽求,柔声道:“是该让你知道我真面目的时候了。”说完伸出右手,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在看清我的容貌后,是否还会如从前那般看待我,所以我想在除去面纱时,能握着你的手——也许,这将是最后一次与你牵手,幽郎,你能答应我吗?”
幽求道:“好,我答应你。”
言罢,他迈步走近那女子,白辰目睹这一幕,不由暗忖道:“被称作‘宗主’的人说他已设下万全之计,莫非,这女子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这么一想,他不由紧张起来,目不瞬转地望着那女子的手。
女子的右手握住了幽求的手。
——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女子的手伸向了自己脸上的面纱,轻轻揭起一角。
白辰的心倏然提起,如同任何人在面对一个即将揭晓的秘密时的反应一样。
右手轻轻一带,面纱飘落。
面纱后面,现出一张成熟而美丽的脸庞,一张美丽至让人完全忽视她年龄的脸。
有一种女人,岁月的流逝,非但无法减其风韵,反而会添上一丝更为深邃的美丽。
眼前的女子,就是这种女人。
白辰听到了幽求低低的惊呼声,声音并不响亮,却充满了极度的惊愕!
白辰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幽求失声道:“是你……”
就在他出声的一瞬间,那女子的右手食指指甲以惊人之速划过幽求的手背,锋利的指甲划开了他的肌肤。
与此同时,那女子左手一扬,一道寒光倏然由她的衣袖中如电射出,直取幽求腹部。
动作极快,快得让人无法相信她不是身经百战的杀手!
惟有杀手,才有如此干脆利落的身手,而且不会计较手段是否光明磊落!
白辰目瞪口呆!
让他惊愕至极的不是那女子的突然出手,因为在此之前,白辰早已知道突袭迟早会发生。
让他吃惊的是那女子之攻击完全得手!
在那女子出手的那一瞬间,幽求便如同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常人般,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怔立不动,任凭那抹寒光没入自己的体内。
他的惊世身手何在?以他的绝世武功,面对任何突如其来的攻击,都应有足够的时间作出反应!
那女子攻击得手后,立即反身倒掠,飘出两丈开外。
显然,她是担心幽求的反击,以幽求的修为,只要他有一息尚存,就足以发出致命一击!
但幽求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发出悍然一击,那女子安然落地后,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竟如此轻易得手!
幽求单手捂着自己的腹部,怔怔地站在原地,神情茫然。
此刻,茫然之情渐渐转为痛苦——但这种痛苦并非来自他的体内!
幽求嘶声道:“怎……会如此?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有那么多机会杀我,却偏偏等到今日?”
幽求所看到的面纱后的女人,赫然是让他爱了一生,恨了一生的阿七!
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料到,不时在自己身边出现,自称柳风的女子,竟然就是让他梦牵魂萦的阿七!
他更不曾想到,阿七会突然向他出手!
极度的震愕,让他所有的思绪都集中于两点:为什么柳风与阿七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她要在数十年后才杀我?
他的脑中已容不下别的东西——包括对死亡的畏惧!
一声长笑,一个同样高大伟岸的身形缓步踱入院子中央,在淡淡夜色中,依稀可以看出此人的服饰甚为华贵。
只听得此人道:“幽求,你一定想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反目向你出手,对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真相,因为她并不是真正的阿七!”
此人声音浑厚,正是被人称作“宗主”的人。
那女子一声娇笑,伸手一摸,已除去了脸上的易容膏。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子,绝不可能是与幽求相处数十年的柳风,抑或阿七。
“宗主”缓声道:“你一定奇怪为何我对你的事情了解得如此清楚,对吗?事实上,我还知道,所谓的阿七其实就是风宫玄流宫主!”
白辰大惊失色!
幽求显然也吃惊不小,他失声道:“你怎会知晓此事?”
“宗主”的眼中闪过极其复杂的光芒,掺合了仇恨、嘲弄,以至于显得有些狰狞、诡异,他本是浑厚的声音此刻变得有些嘶哑:“因为我就是风宫宫主之子幽蚀!都说知子莫若父,其实知母亦莫若子,我母亲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却惟独没能瞒住我!”
幽求本是高大伟岸的身躯此刻竟有些佝偻了,他低声道:“原来你是阿七的儿子,也即如今风宫玄流之主容樱的儿子,我没有想到,数十年来不时神秘出现在我身边的人,竟然是她!”顿了顿,又自语般喃喃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我母亲一直牵挂着你,她根本没有真正喜欢过我父亲,我怀疑父亲之死,就是我母亲所害!她的一切都那么出色,那么让我尊重,但我却无法忍受她对父亲的不忠!所以,我恨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父亲就不会死!每次我母亲借故离开风宫,去见你时,我的心中都有难以压抑的恨与怒!我暗中跟踪过她几次,以我母亲的武功,竟没有察觉到我的跟踪,这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在与你相见时太过激动,以至于平日所具备的敏锐全无踪影!这便让我更加恨你,因为即使是我,也无法让母亲如此重视!”
顿了顿,幽蚀接着道:“我知道杀了你,母亲会很痛苦,但我忍了三十年,今日已无法再忍!你已中了一刀,而且手上还中了剧毒,已不可能活过今夜,我要让你死得明明白白,你死得越清醒,所遭受的痛苦就会越多!”
幽求仿佛已经完全忽视了自己的生死存亡——而在平日,他是一个残忍冷酷的剑客,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动他的心!
他低声道:“不错,我一直奇怪为何柳风总能够准确地找到我,而且能为我守护‘试剑林’达五年之久,那需要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原来,她就是如今风宫玄流宫主!还有什么样的事是风宫宫主办不到的呢?这本就是她一向梦寐以求的,她喜欢高高在上,操纵一切,现在终于如愿如偿,她应该知足了!”
幽蚀的眼中闪过骇人的杀机:“你本该是我的兄弟,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但如今你却成了我母亲的情人,这是我的耻辱,所以你必须死!更何况,你身上还有风宫圣器,就更有死的理由!你放心,我会将此事掩盖得严严实实,我并不想与母亲反目成仇,她仍是风宫玄流宫主,我要想接过她手中的权力,就不能让她对我心存不满!”
他缓缓后退一步,道:“我本很想与你公平一战,看看剑扫洛阳剑会的无指剑客,究竟有何高明之处,但现在你已中了毒,已不配与我交手!”说着向那女子挥手道:“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他的毒性应该已蔓延至全身七经八脉,你替我杀了他!”
“是,宗主!”
那年轻女子应了一声,右手在腰间一拍,“铮”地一声,已有一把软剑在手。
幽蚀冷声道:“幽求,听说你一向自负自傲,恐怕不会想到有一天,你会死在一个女流之辈的手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剑手剑下吧?我知道对于一名绝世剑客来说,这是一种极度的痛苦!而你的痛苦,正是我的快乐所在!”
幽求本有些佝偻的身子此刻复又挺直!
傲然不群之气势竟奇迹般出现在他的身上,似乎他根本没有受过伤,也没有中毒!
白辰看在眼中,心里暗自赞叹。
幽蚀亦颇为意外!
年轻女子心中掠过一丝怯意。
很少有人能在幽求面前不感到威压,不心生怯意!
幽蚀仿佛能洞察她的心思,冷声道:“有我在,死的人只会是他,你还犹豫什么?”
年轻女子一咬牙,剑身一颤,万点剑芒倏然迸现于夜空,以风卷残云之势,向幽求暴卷而至。软剑本就擅长灵捷多变,此刻更是变幻莫测,刹那间似乎已充斥了天地间的每一寸空间,再将虚空生生切成无数碎片!
白辰却暗叹一声。
他知道这一剑虽然看似惊人,却还未至精纯之境——见识过“平天剑术”、“霸天一刀”那样的武功,其眼界之高,自然可想而知。
他叹的是幽求乃一代绝世剑才,今日却将葬身于这等剑法之下!
幽求的身躯如同伐倒的朽木般平平向后倒去。
但这并非为剑所刺中,而是主动后倒。
年轻女子没有料到一向狂傲至极的幽求竟然会以这等方式应对自己的剑招!对于一个自负的剑客来说,宁可断送自己的性命,也绝不轻易后退一步!
更何况他的对手只是一个无名之辈?
幽求采取如此出人意料的对敌方式,是否因为他此刻的心境已与平日迥异?是否因为此刻他的心中不再有那么多的狂傲,而只剩下无比的伤感与落寞?
对于一个忧伤与落寞的剑客来说,进一步与退一步其实并无不同。
年轻女子面对幽求这种可怕的对手,在出手之际,就已设想了幽求可能会采取的各种防守方式,她甚至作了最坏的打算:幽求不但有防守的能力,而且还有可能发出可怕的一击!
她惟独没有想到幽求会不顾高手风范,仰身后倒。
所以她那凌厉的剑招走空了,极度的意外使她的思绪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等她意识到应该变招时,已觉胸口突然一痛,一股胀胀的痛楚迅速由她的心脏传遍全身!她所有的力量在那一刹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轻女子只来得及发出低低的一声呻吟,她的身躯已打着旋,如同被砍翻的稻草般向后倒去。
深深没入她心脏的是由幽求体内以内力逼出的那把短刀!她将这把短刀扎入了幽求的腹部,现在,她却死在了这把短刀之下!
幽求的右足一踏,左腿已借势倒撩而上,直取幽蚀面门!
招势快捷逾电,一招之下,立有惊天地、泣鬼神之气势。
幽求永远都是幽求,纵使身受重伤,身手亦是惊世骇俗!
幽蚀毫不惊慌,单掌迎出,掌势骇人,向幽求的左腿疾扫。
掌腿暴然相接,澎湃如潮的劲气悍然一拼!
一声沉闷如雷的暴响,幽求的身躯倒翻而起,向上飘飞!身在空中,他已疾提内力,强拧身躯,如同置身于无形漩涡中,急旋如飞。
飘出两丈开外,他的身形着地,左足下踏,右脚前伸顺势贴地疾扫,一时碎石飞溅迸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幽求的身势这才止住。
白辰立知双方比拼内力,幽求处于下风,这自是因为他已受伤之故。
幽蚀一笑,竟也如幽求一般傲然,他冷声道:“我希望在杀你之前,能见识见识你的剑法!”
“数十年来,见识过我的剑法而能不死的,只有三人,一个是牧野静风,另外两人虽然不为江湖中人熟知,但其武功之高,与牧野静风相比,也不遑多让,不知你能否有幸成为第四人?”
话音甫落,幽求右足一点,身如惊虹,长射而出,左腿一圈一扫,倏然有柄利剑突然闪现!
白辰一惊,他虽是一直全神贯注地望着幽求与幽蚀交战,却没能看出幽求的剑是如何出现的。
幽求腿法如神,闪掣如鬼魅,以惊人之速逼近幽蚀三尺之距时,左脚一勾一送,剑已闪到右脚脚下,在右腿挟带下,径取幽蚀!
幽蚀冷哼道:“不过如此!”反手一摸,一道金色光芒倏然暴闪而出,在夜空中划出一道惊人光弧,以配合得近乎天衣无缝的角度、力度、速度,倾洒而出。
白辰眼光一亮,心中忖道:“好霸道的剑法,此人不愧是风宫玄流宫主之子,甫一出剑,高手风范显露无遗!”
双剑倏然相接,爆出惊人巨响。
幽求脚尖一压,剑已如鸟翔鱼落般顺势下滑。
而他的左腿已在同一时间侧扫而至,正好踏于飞滑而出的剑背之上!
幽蚀倏觉身后冷风急速逼近,方知幽求以腿御剑之精妙处,不由暗自佩服他的惊世腿法,竟能让自己的剑从寻常角度根本无法出击!
幽蚀喝了一声:“这才有些意思!”
半步不移,倏然翻腕,疾挡一剑,剑身与对方剑刃一触即开,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横向削出,径取幽求双腿。
白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忖道:“此人的剑法隐隐有一股邪气,出招的线路与寻常剑法总是大相径庭,全然不可以常理推测估摸!”
幽求以腿御剑挡开一招,沉声道:“就让你见识见识我新创的‘破傲剑法’!”
话音甫落,一式“无情冷”疾出!
幽蚀目睹这一往无前的旷世剑法,心中战意立时空前暴涨,毫不退闪,金色剑芒暴炽如盾,顷刻将周身封守得水泄不通。
金铁交鸣声如暴风骤雨般在夜空中响起!
幽蚀狂喝一声:“我的剑法,绝无只守不攻之理!”
破空之声如龙啸九天,金色剑芒闪掣无数,竟组成了一柄奇大无比的金色虚形之剑,“巨剑”以破碎虚空之势,向幽求狂射而至!
一招甫出,隐然有穿破万物之势!
白辰欲报家仇,却因为身陷风宫,无法拜师学艺,以免引来风宫猜忌,故五年来只能暗中偷觑他人的武功,凭借自己惊人的毅力,对诸种武功勤加苦练,久而久之,对武学的记忆力已超越常人,只要目睹不凡武学,立即自然而然将之强行记下。
眼前两大绝世剑客之战,他当然绝不会放弃!
幽求身形凭空飘升,双掌翻飞,以掌风带动“纵横怒”汹涌而出,纵如电,横如雷,纵横交错,已有网尽天下之势。
幽蚀沉声道:“不愧为战族传人!”内力疾吐,本已被“纵横怒”封锁的虚形“巨剑”突然化成无数支金色长剑,向对方纵横剑网中狂袭而去!
无数金铁交鸣声中,“纵横怒”骇然被破,剑网溃不成形。
未等幽求变招,幽蚀的剑已在他的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槽。
幽求踉跄退出好几步,方强自将身形稳住。
单单是他背上的剑伤,绝不至于如此,显然是他体内的毒素已经全面发作,以至于“纵横怒”轻易被破。
幽蚀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心中难免有意犹未尽之感,但他绝不会因为这一点而暂时放过杀幽求的机会!
脚下一错,身形暴闪,如同鬼魅过空,刹那间已逼至幽求身边,手中之剑如毒蛇般向幽求的咽喉刺去!
幽蚀出手,毫不留情,金色剑芒破空如裂帛,以追星赶月之速,直奔目标!
就在这时,白辰的视野中突然有异物闪入,并迅速扩大。
一怔之下,白辰方知是一个人影自院墙外以惊世骇俗之速,向这边疾然掠至,其速之快,无与伦比,仅在转念之间,已与场中两人近在咫尺!
白辰身为旁观者,竟也无法看清此人的容貌身材。
幽蚀在即将得手之际,突然感觉到来自身后的可怕压力!
这是一种足以催毁任何人意志的压力,在幽蚀的感觉中,仿若此刻不是一个高手自他身后出现,而是万仞高山当头压下!
一向无所畏惧的幽蚀第一次心生凛然之意,他的剑亦因此而放弃幽求,反向攻出。
剑已快不可言!
但袭击者的速度比他的剑更快!
幽蚀立觉耳边一凉,犹如微风拂过,身后的袭击者已闪到了他的面前,未等幽蚀做出更多反应,那人已如一团旋风般挟着幽求倏然飘升,如夜鸟般滑飞而出,转眼间已消失在夜幕中。
劫救幽求者身法之快,仿若已可御风而行。
幽求只觉两侧景物快速后移,恍若耸立两侧的黑色幕墙,已无法分辨具体的景致。
对幽求而言,他绝不习惯于被人如此挟制而行,在他心中,世间够资格与他并肩而立的人都如凤毛麟角,何况如此?
但这一次,他竟任凭此人揽着他的腰,疾掠闪掣,向北而去。因为,他已知道救他的人是谁。
尽管他并没有看清此人的面目,但仍能断定,救他的人就是阿七,亦即风宫玄流主人容樱!
他与她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因此亦决定了他与她之间有超越常人的感应,幽求能从对方的身体、气息明确无误地辨别出她!
穿过一片松林后,那人的身形终于减慢,不及半刻钟,两人离镇子已近十里之遥!
幽求中毒已深,但他仍竭力支撑着不倒,声音虚弱地道:“果然……是你,幽蚀……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那人背向幽求,沉默了片刻,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果然是让武林中人谈之色变的风宫玄流之主容樱!
而在幽求的感觉中,“容樱”二字所给予他的感触,却远比武林中人深刻。
弹指间,数十年华已逝,幽求孤傲一生,更孤寂一生,这一切,与眼前的女子莫不有着极大的关系。
幽求哈哈一笑,笑声中充满了无限的怨恨与悲凉:“既然你选择了权力……选择了我父亲,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的身边?没想到,我竟被你蒙骗了数十年!”
容樱道:“但我这么做,并无恶意!”
幽求冷笑道:“你一向一意孤行,你自认为没有恶意,对我而言,那却是一种污辱!我不需要你居高临下地怜悯我,你以为为我做了这些事,我就会原谅你吗?”
容樱摇头道:“我从不需任何人原谅我,即使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选择是错的,我也会一错到底!如今,我们都不再年轻,何况事实上我一直没有完全离开你,所以,我希望你能不再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你可以恨我,但你不应该恨——自己!”
幽求身躯剧震!
他嘶声狂笑道:“不错,我最恨的人其实是我自己!我恨自己为什么是风宫宫主的儿子,我恨自己为什么喜欢的是父亲看中的女人!我更恨——尽管你背叛了我,但我还是忘不了你……”
“哇”地一声,幽求忽然喷出一大口黑血。
容樱蓦然回首,出手如电,瞬息间已封住了幽求周身几处大穴,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道:“这是解药,你将它服下吧。”
幽求紧闭双唇。
容樱道:“你为什么不愿再活下去?你求剑一生,至今尚未造就出你心目中无敌于天下的剑法与剑手,难道你愿就此罢休吗?”
幽求仍不开口。
如果是一个男人,如果他的女人弃他而去,投入别人的怀抱,那么他绝不愿接受这个女人的恩惠——幽求亦是如此!
容樱轻叹了一口气,握着药丸的右手缓缓收拢,倏而翻掌而出。
一团黄色的轻烟自她掌心射出,迅速笼罩了幽求的身躯。
容樱双掌再扬,幽求只觉周身肌肤有轻风拂过之感,不觉微觉诧异。
而他周身的淡烟绕体疾旋,且越来越少,终至完全消失。
容樱双掌一压,缓声道:“我已将药物直接由你的肌肤逼入体内,你所中的毒,在半个时辰后,将可完全解开!”
幽求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感,容樱接着道:“在你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剑,所以你才能够放弃做风宫之主的机会。五年前,你出手夺得风宫神器,其目的必不是为了战族血盟,而是因为它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对不对?”
幽求默然不语。
容樱自顾道:“你对我有无尽怨恨,所以不愿让我得到任何我需要的东西。其实,想必现在你也应该明白,如果我要取得风宫神器,你根本拦阻不了我!”
顿了顿,接着道:“如今,你身怀风宫神器,已成众矢之的,这必会为你带来危险——当然,你并非是个害怕危险的人,只是同时我也不愿让风宫神器落入牧野静风的手中,所以我必须带走它!”
说到这儿,她自幽求的怀中轻轻抽出了那管骨笛,那管与牧野静风身世息息相关的骨笛!
幽求穴道被制,只能任凭容樱从容取去骨笛。
容樱将骨笛收入怀中,道:“我知道这么做也许会增添你对我的怨恨,但我已说过,我是一个明知错了,也要一错到底的人!自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我便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被命运玩弄,要么玩弄命运!我选择了后者!”
她话锋一转,道:“你在范离憎那小子身上倾注了五年的心血,甚至不惜费尽周折,使他乍出江湖,便已有诸多仇家,他的走脱,不但出乎你的意料,也出乎我的意料,我会替你留意他的行踪。”
幽求一直微阖的双眼这时方缓缓睁开。
容樱走近他的身边,突然疾拍一掌,准确地拍在他的丹田处。
随即她的身形如风中柳絮般飘然后掠,身在空中,其声音却悠悠送出:“此地与白流的无天行宫相去太近,不宜久留!”
出声之时,尚在丈内,一语方毕,容樱已在数十丈开外,声音却仍是平缓如初,仿若近在咫尺!
幽求被容樱击了一掌后,并无疼痛不适之感,待到对方倒掠出去后,他方觉体内“哄”地一声,一团来自外界的内力突然暴散开来,向被封的几处穴道冲去。
穴道立解!
好惊人的解穴手法,竟能使自己的功力在他人体内潜伏,片刻过后,方冲击被封的穴道。
幽求穴道被解,却不急于起身,而是依旧静立当场,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否因为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太出乎他的意料?
良久,他方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忽然有了诡异的笑意,但见他慢慢弯下腰身,用一双无指手掌探至右小腿内侧,竟从那儿取出一物!
借着淡淡的月光,赫然可以看出此物竟又是一管骨笛,通体泛着幽幽之光。
幽求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只可以是你欺骗我,而我不能骗你一次?战族血盟……嘿嘿……我要让你明白,对权力的疯狂追求,最后只能得到一场虚空!我早已料到,最有可能从我这儿夺去骨管的人必定是你!所以,我为你准备了这一手!”
他竟以偷梁换柱之法,让容樱取走了假的骨笛!
但为何他的脸上却并无丝毫欣喜之情?
倏地,幽求捕捉到来自身后的异样感觉,心中不由一凛,猛然转身,赫然发现他的身后几丈开外,有一个白色人影静静伫立!
看得出,这是一个年轻人,一个腰间佩着一把剑的年轻人。
敢在夜行时身着白衣的人,必定是一个自信自傲之人——就如幽求一样!
幽求冷静地道:“你已跟踪我们很久了?”
“不敢说跟踪,因为江湖中没有几个人能跟踪风宫玄流之主容樱而不被发现,至多,在下只能算是追踪而已。”
其实,敢追踪容樱的人,已绝不简单!
“你也是为骨笛而来的?”幽求道。
“我本以为有容樱出手,其他人就绝对没有任何机会,没想到,你竟还留了一手。也许,是她太自信了,她以为自己能够对任何人都了若指掌!”
幽求缓声道:“如果你是凭剑来取骨笛,那么,我倒更愿意让骨笛落在你的手中!”
白衣年轻人微微一笑,道:“不愧为一代剑中奇才,对剑竟如此器重,也好,在下最近习成一套剑法,能以名动江湖的天才剑客作为试剑人,实是我之大幸!我本该等你伤势全然恢复后,再与你一战,不过,剑手的风格固然重要,但我所肩负的使命却更为重要,所以不得不在此时出手!”
“很好,年轻人能自信自负,却不会为一些虚无的东西所约束,这样的人,虽然并不为我所欣赏,却是极有成大器之可能!也许,这就是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吧。”
“无论能不能成就大事,我只记着一点,笑到最后的,只有成功者!个中细节,世人其实并不会在意太多!”略略一顿,年轻人又接着道:“此地离风宫太近,久留此地,于你于我都不利,所以我要与你速战速决!”
“铮”地一声,年轻人剑已出鞘。
幽求在剑中浸淫了数十年,仅由对方利剑出鞘的声音,立即感觉到对方剑道修为已足以跻身绝顶高手之列!
幽求的瞳孔不由微微收缩,他从不会拒绝任何剑道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