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大,城门前的两只大灯笼被吹得上下飞舞,里边的烛火,更是明明灭灭!
倏地,其中一只竟被风一下子吹得飞起,然后飘落地上。
守卫城门的人中有一个人骂了一句,勾着头,追上前去抓灯笼,灯笼在风的吹拂下,一个劲地向前滚,那人忍不住又骂了一声,一个箭步上前,俯身抓住了灯笼。
就在他抬头的一刹那,他忽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像是天地间忽然黑了些,又像是风忽然更大了。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也就在这时,他的眼睛余光看到了不远处赫然有一双脚。
他是躬着身子的,所看到的自然只能是下半身,可为什么仅仅是一双脚,便给了他如此可怕的威压感?
他甚至不能,不敢直起身来!
那双脚正不紧不慢地向他这边走来!
他便那么弯着腰,手中抓着灯笼,既不敢抬起头,也不敢直起腰!
一股莫名的寒意自他心底升起,他甚至暗恨自己为什么要来拾这个该死的灯笼!
那双脚来到他的身边时,他的呼吸已完全停止,而一颗心则像随时都有可能跳出他的胸膛!
万幸,这双脚并没有在他身边停下,而是继续向前走去!
他的心顿时落了地,却又有一种虚脱感!这时,他才敢慢慢地抬起自己的头,抬起自己的目光。
——腰间有一把刀,一柄剑。
——背很宽阔!
——肩也很宽!
——肩上披散着的发却有些凌乱。
当他将整个人影看清时,他几乎失声喊起。
因为,他已认出这个可怕的人正是霸天城城主范书。
范书终于出现了,在这样一个万灯高悬的夜晚。
拾灯笼的人很想喊一声“城主”,可他的喉头便如同有什么堵着一般,吐不出一个字来,同时,他发现站在城门那边的同伴也在呆呆地望着范书,也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
范书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城门走去!
风越刮越大,终于,另外那只大灯笼也已被风卷下,然后沿地面一直向前滚去。
范书便如此一步一步地穿过了城门,走进了霸天城。
等他的身形消失在城中时,这边众人方回过神来,当下城主范书已回到霸天城的消息如风一般迅速传遍了霸天城!
水红袖听得此讯,心中一震,犹豫了一阵子,终于还是把这事告诉了如霜。
如霜此时全身已被汗湿透,但听到水红袖的话后,她还是极为吃力地说道:“他……他终于……来……来了……”
就在这时,产婆急道:“羊水破了,不要说话,吸气……”
水红袖顿时更为紧张!
范书一路上对属下的问候置若罔闻,先前霸天城弟子对他是敬畏有加,但那时的范书显得颇为随和而且善解人意,让人“畏”的只是他那层出不穷的心计。
如今,众弟子见到他的感觉,已与从前不同,见到范书时,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众弟子从四面八方向范书走过的地方汇集,但在离范书数丈远的地方,却又都不约而同地止住。
范书所走过的地方,人们如同被劈开的浪潮般向两侧退开,为范书让开一条道。
范书所走的方向是如霜此时所在的地方,也是他与如霜共同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
屋子里的人在紧张地忙碌着,她们并没有受范书出现的影响。
范书穿过了最后一道院门,只要穿过小小的院子,前面便是他要去的地方了。
但他在穿过院门之后,却停住了脚步!
因为,院子里已静静地站着一个人,与范书一样的高大,黑发也是披散于肩!
牧——野——静——风!
跟随在范书身后的霸天城弟子见范书突然止住,都有些奇怪,当他们见到牧野静风立于院子里时,更是大吃一惊!
谁也不知道牧野静风是什么时候进入霸天城的,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入这个院子的。
仿佛他已在这儿等了范书很久。
范书的瞳孔渐渐地收缩了,在夜色中泛着冷冷的光。
而牧野静风的目光更冷,两人的目光相撞,旁人顿时感到有一种火星四溅的感觉,仿佛他们的目光已凝结。
一个人的眼神因疯狂而愤怒。
另一个人的眼神因愤怒而疯狂!
倏地,牧野静风开口了。
“今天本不应该是个杀人的日子,更不应该是一个杀你的日子,我甚至宁可你再迟一天来,尽管我等你的出现已等了很久!”
范书冷冷一笑,道:“可我觉得今天是一个杀人的日子,因为这对我来说,可谓之双喜临门,既得贵子,又除去了一大劲敌。”
牧野静风缓声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已精进了不少,但你胜我的机会仍是很少很少。”
范书道:“可你莫忘了我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似乎到现在为止,我想做的事,几乎都能够成功。”
他的脸上有了一种冷酷的笑意,道:“包括杀你父亲在内!”
牧野静风身子一震,目光更冷。
他缓缓地道:“看来今夜必须成为一个杀人的夜了,但我仍是不愿在这个地方杀人,因为这儿已是生命诞生的地方,就不应是结束的地方!”
范书沉声道:“也好,我倒有一个建议!”
“说!”
“霸天城的校场,如何?”
“很好,那是我们步入霸天城的地方,我们的恩怨是从那儿开始结下的,也应该在那儿作一个了断。”
言罢,两人对望一眼,突然同时飞掠而起,如巨鹏般滑入夜空之中,速度奇快,转眼间便已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
他们的武功都已高至让霸天城弟子叹为观止之境。
……
霸天城校场。
可同时容纳上千人操练的校场,此时只有两个人,一南一北,静静对立。
从远处看,很难分出谁是牧野静风,谁是范书,他们都一样的年轻,一样的高大,一样的有一种不世之气概。
虽然偌大一个校场只有两个人,但却并没空阔之感,他们凌驾万物的气势,已将校场塞得满满当当!
四周本是插着诸色旌旗,此时已是悬着诸色灯笼!
而霸天城众弟子便在灯笼外侧屏息凝气地注视着场内情景。
霸天城来此观看的弟子有数百人,但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只有呜咽般的风声在夜空中回荡!
范书浑身上下散发着越来越凌厉的杀机!
牧野静风则静静地立着,仿佛已超然万物!
范书的目光一寒,缓缓地道:“‘平天六术’根本奈何不了我,今日你只有一死。”
“死”字未落,“铮”的一声,腰中之剑已脱鞘而出,闪入他的手中。
无形剑气顿时向范书的身上漫射而出,锐利逼人。
牧野静风一惊!
他发现此时的范书,已远非昔日可比,他身上的这种无上剑气,只有剑道中无上高手身上才会有!
心中不由大喜:范书本是以刀为兵器,如今改用剑,就算他得到了“平天剑术”的武学经典,也不可能在这几个月时间内达到这等境界!
不敢怠慢,牧野静风也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伊人刀”。
刀气横空,刀势如虹!
伊人刀横向而握,牧野静风已俨然如傲然万物的天神!
范书沉声道:“没想到你的修为进展不小!”
既然如此,他更要杀了牧野静风!
范书并不知道自他自己离开地下山庄后,牧野静风在地下山庄的遭遇,自然也不知道牧野静风已悟透“有情剑法”!
蓦地,一声长啸,范书已飘然掠出,快如鬼魅!
剑出!
极为辛辣的一剑!
牧野静风冷哼一声,略倒一步,“伊人刀”倏扬。
就在这时,他赫然发现本是辛辣快捷已极的剑突然变得飘忽玄诡难测,仿若有飞天遁地之能,鬼神不测之玄机!
牧野静风大惊!
“伊人刀”已闪掣而出,但此时牧野静风感到自己的刀出击的方向力度都极不合适!
一切都是因为范书的那招剑法竟可以在出招之后风格大变。
牧野静风此时的武功已是出神入化,他心觉不妙时,脚步一错,同时凭借自己的“混沌无元”这样奇玄的内功心法,迅速轻移自己的真力!
牧野静风已在短得不可思议的时间内生生将自己的刀式改变!
这本已是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但就在这时,牧野静风的心倏然一沉。
因为,范书那快捷逾电的剑招在即将与自己的刀相接触的刹那,再一次发生了奇迹一般的变化!
变化之快之诡异,甚至使牧野静风已分不清究竟是范书的剑法在变,还是自己的幻觉!
这一次,牧野静风的招式已用老,不可能再作相应变化!
范书的剑如同有形无质般,穿过牧野静风的刀网,刺进了牧野静风的肌肤!
牧野静风的刀也在这时候搭上了范书的剑身。
借着这一搭之力,牧野静风疾翻而上!
“嗖”的一声,范书的剑已从他的前胸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立即涌出,浸湿了牧野静风的前胸!
一招之下,牧野静风竟已受伤!
场外众霸天城弟子一愕,随即欢声雷动。
牧野静风心中之吃惊难以言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几个月间,范书的武功能有如此飞速的进展。
与先前相比,已强逾数倍。
范书见自己一招便伤了牧野静风,心中狂喜不已,忍不住纵声大笑,他本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在内心深处,他一直把牧野静风视作他最欲压制的人,但他的武功,一直不如牧野静风,如今,他却能够在一招之内伤了牧野静风,如何不欣喜若狂?
他用的剑法正是空灵子穷尽心智与生命悟出的一招剑法!
空灵子没有为这“一刀一剑”命名,而范书得到这“一刀一剑”的刀诀、剑诀后,便在心中将它们分别命名为“霸天刀式”、“霸天剑式”。
因为他是霸天城城主。
更因为他觉得自己将可以凭此“一刀一剑”雄霸天下。
霸天剑式一招之内,已蕴有天下万般剑法之精华,一身兼有辛辣、快捷、飘逸多变之特性,已入至高之境,加上范书已得到空灵子超一甲子的功力,牧野静风猝不及防下,被范书一招得手。
范书自忖自己的武功已在牧野静风之上,所以一招之后,因为内心狂喜,所以没有及时进袭。
牧野静风凭借自己惊世骇欲的轻功掠出数丈,方飘然落地!
如果不是胸前的确在流血,在痛,他根本无法相信方才所发生的是事实。
范书望着惊愕不已的牧野静风,得意地道:“今天果然将是我双喜临门之日,哈……哈哈……”
牧野静风长吸一口气,周身刀芒倏然大炽,他的身躯便如一团银色的光球一般向范书席卷过去。
牧野静风自觉与范书一战是为父报仇,所以他用的一直是“平天六术”的武学,“伊人刀”名为“刀”,其实非刀非剑,亦刀亦剑,所以牧野静风可以用它使出“平天刀术”,也可以使出“平天剑术”。
此时,他用以攻击范书的是“平天刀法”!
刀风如欲席卷万事万物般向范书袭去,光芒迸射闪掣于每一寸空间,每一点时间!
他的身躯似乎已与这刀势融为一体!
本是雀跃不已的霸天城弟子此时见牧野静风受伤后仍能使出这般惊天地泣鬼神的刀法,顿时又鸦雀无声。
范书并不在意,此时他的狂傲之情已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范书在他人的印象中,一向是谦和有礼,从不咄咄逼人,其实那只是因为他自知尚未有“咄咄逼人”之本钱,如今身负绝世神功的他顿时摒弃了伪作的谦和,狂傲之气大炽!
范书左足向后一点,拧腰、收剑、拔刀,动作一气呵成。
当牧野静风攻至眼前时,范书手中的兵器已由剑变为刀。
有谁会在这临阵对敌时,更换兵器?
其实范书以手中之剑出击,其威力与刀是在伯仲之间的,范书之所以要做这毫无实际用途的事,是因为他在一招击败牧野静风之后,心中对牧野静风有了轻蔑之意,所以才如此做。
霸天城弟子见范书在这样生死系于一线的关头,还能从容不迫地更换兵器,无不惊喜至极!
范书神态狂傲,手上却丝毫不留情,“霸天刀式”已狂挥而出!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身形一错即分!
范书的刀已被“伊人刀”削去一截,但只是短短的一截而已,而金铁交鸣之声却是密如骤雨!
这说明范书只是吃了兵器不如牧野静风的亏,在一下接触之后,他的兵器被削去一截,他的后着便不再重蹈覆辙!
倘若牧野静风不是手中有削铁如泥的“伊人刀”,也许结果并不是这样!
范书冷笑一声,道:“刀倒是好刀!”
言下之意,刀法却算不得好刀法!
其实,“平天刀法”又岂能不是绝世刀法?只是范书已得到了“平天六术”的武学经典,而且也曾习练其中武学,所以对牧野静风的招式是熟悉的,而他这“霸天刀式”却是空灵子在吸收“平天刀法”的精华,弥补其缺陷的基础上创成,自然比“平天刀法”更为高明!
牧野静风也已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武功修为使他对他人的武功有一种超乎异常的洞察力,牧野静风隐隐感到范书刀法、剑法与“平天六术”有着某种联系!
莫非,他的刀法剑法是从师祖那儿得到的?
范书不会做没有目的的事,尤其不会花费不小的代价去做没有目的的事。
那么,这刀法、剑法是不是便是他的目的?
倘若是,那么范书的心计便太可怕了,自己的师父身世本是很隐秘,他不但能够找到不应山,到达齐云台,而且还能得到这剑法刀法!
牧野静风却不知道范书所做的一切都已是蓄谋已久!
面对范书的狂傲与挑衅,牧野静风沉默不语!
范书怪笑一声,身形倏起,如一抹淡烟般掠向牧野静风!
“霸天刀式”再出!
牧野静风奋力抵挡!
但对方的刀法如江海滔滔,绵绵不绝,而且隐有万般玄机,比“平天刀术”更为可怕!
牧野静风一退再退!
却仍是无法摆脱对方刀势的入侵!
他的衣衫已多处被范书的无形刀气所划破!
冷哼一声,范书又暴进数尺!
牧野静风只觉腹部一痛,立即曲身反掠!同时刀身向下斜刺,地上立即有碎石被刀挑飞,挟锐利之划空声,向范书射去。
用的是“平天六术”中的暗器手法!
范书横刀一封,竟准确地挡住了暗含诡异变化的碎石——因为范书对“平天六术”中的暗器手法并不陌生!
同时范书的右拳倏出!
正是“平天拳术”中“拳定乾坤”!
牧野静风已避无可避!
他只能凭借“混沌无元”的内功心法,在极短的一瞬间,把自己的真力凝于拳风攻击之处。
这只是一种无奈的应对。
“砰”地一声闷响,牧野静风的胸前如被重锤一击!
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倒飞出数丈远!
“伊人刀”疾指地面!
刀石相擦,划出一道长长的火花,借此牧野静风方稳住身子,却已忍不住喷了一口热血。
范书得到“霸天刀式”与“霸天剑式”之后,心知牧野静风不会放过他,如果小水无法毒杀牧野静风,那么他便根本不是牧野静风的对手,所以离开不应山后,他便在一个边陲小镇上隐居下来,苦练“霸天刀式”与“霸天剑式”,以范书的骗术及他的不俗外观,小镇上的人谁也不会对他起疑心,甚至都认为他实在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
历时数月,凭他不凡之天资,他终于领悟了“一刀一剑”的内涵!
这时他记起“上元节”是他的妻子如霜的临产之日,范书对那个还未出世的子女倒极其重视,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让如霜活到今天,所以,他便在“上元节”这天匆匆赶回霸天城!
而如霜自知范书残害武帝之后,想到先前他已因眉儿的事骗过自己,心中对范书已大起疑心,思前想后,许多事情都已有了可疑之处!
后来在她的追问下,霸天城的一名郎中说出了范书有意不治好她的脸的实情,如霜顿时明白过来,他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自己手中的武学经典!
但她对范书却恨不起来,因为婚后范书对她一直极为体贴关爱,这让自幼飘泊的她感怀至深,她无可救药地爱着范书,哪怕明白了范书所做的一切全是有目的的,她也不恨范书。
但同时她也知道范书所作所为已引起武林公愤,所以如霜想到了死,她愿与范书一起死。
但她同时又想到了怀中的孩子,怀中的孩子曾带给她无数美好的憧憬,她深深地爱着这未出世的孩子,同时她知道孩子并没有罪,她不愿狠心扼杀孩子降临世间的权利!
最后,她决定在孩子出生之后,再了结自己的性命,至于范书,她相信他终是无法逃过一劫的。
所以,她把范书可能会出现的日子告诉了牧野静风。
这便是“上元节”,她临产的日子。
她明白了范书的真面目后,便明白了范书之所以让她在毁容后,仍安安稳稳地做城主夫人,只是因为她的体内有他的血肉。
她猜测范书一定会在“上元节”这一天来霸天城,做两件事:带走出生的孩子,杀了她!
当一个妻子猜测自己深爱的夫君将会杀了自己,那将是一种如何的伤心。
可她仍是无法恨范书!
世间,只怕再也没有比爱更复杂,更糊涂更难懂的了。
如霜的猜测没错,范书的确在“上元节”这一天出现了,而他的确又是来办如霜所猜测的两件事的。
范书在边陲小镇苦悟半年之久,练习这一刀一剑,今日第一次用上,便连连挫败牧野静风,这使范书心中充满无限豪气!
双目缓缓扫过场外众人,但见人人脸上莫不是对他的无限崇仰敬服,忍不住仰天狂笑。
霸天城弟子莫不心惊,眼前的范书似乎已全然不是他们心目中的城主。
牧野静风的神情、心情都已是凝重至极。
他惊愕地发现范书的刀法剑法虽然只有一招,却已是达到与天道相融相合,浑然天成,无瑕可击。
这是至高无上的一刀一剑!
那岂非等于说范书已是不可能战胜?
不!
牧野静风隐隐感到这“一刀一剑”的潜在内蕴与范书此时的元神、心灵并不相符,这本是正气凛然、至高无上的“一刀一剑”,但范书却只有戾气与邪恶!
所以,范书的剑式刀式虽已无瑕可击,但他的招式之魂却有破绽。
破绽便在他的心中!
一个邪道中人,纵使有惊世之才,也不可能将这一刀一剑的威力运用到至高无上之境。
空灵子本已对范书说过此言,可范书对这句话根本不屑一顾。
没有至高无上的心,就不可能有至高无上的武学。
牧野静风明白了这一点,他要攻击范书武学中惟一的弱点。
“伊人刀”缓缓扬起!
已多处受伤的牧野静风仍是有超凡脱俗、卓而不群的风采,刀起之时,无形王者之气弥漫开来。
范书心中无名之火大炽,他绝不愿看到已即将落败的对手仍以这般镇定自若超然脱俗的神态面对自己。
长啸一声,范书的身形已如鬼魅般飘进!
是武帝的“风云步”!
范书以“风云步”与“霸天刀式”相结合,欲一招便格杀牧野静风。
牧野静风的身子突然如同没有了分量般飘起,一声清啸。
心有双丝网,中有千千剑。
牧野静风要以“有情剑谱”攻范书之薄弱!
范书目睹牧野静风招式大变,心中一愕,但见刀光迷离,恍然如雾、如梦!
如霜!!
范书竟不期然地想起了如霜,想起了如霜在深夜静静等待自己的身影。
这种心理,竟是因为牧野静风的招式而生。
范书又惊又怒,他在心中狂嘶道:“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如霜?今夜我本是要杀她的!”
他如疯如狂地向牧野静风那边迎击!
满天飞扬的刀光射于校场,校场中的诸色灯笼亦为之失色。
“当”的一声暴响,范书的刀已被削断一截!
牧野静风的刀频频直出,速度慢得不可思议!
甚至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范书的身上,而是投向茫茫夜色,他的衣衫在夜风中猎猎飞扬,四周迷离的灯光照映着他的脸,一股悲天悯人之气息由牧野静风的身上、刀上直透而出。
范书的心神大震,牧野静风看似平缓无奇的一剑,竟让他无所适从!
其实,空灵子所创的“一刀一剑”,并不比“有情剑法”逊色,但范书没有超然之心,面对牧野静风一式“有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剑前笑成影”时,心神不由自主地被“有情剑法”中的“情”所牵动。
范书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而出,同时他心中竟有了一种莫名的酸楚,似乎忆起了自己不幸的童年!
一个来自心底的声音叫道:“不可能,我已绝情绝义,不可能为别人伤悲,也不可能为自己伤悲!”
手中之断刀挟心中暴戾之气倾洒而出!
气势之盛,惊天动地!
但牧野静风身势兀自未变,“伊人刀”已不可思议地穿透了层层刀幕,直取范书胸前!
“嗬”的一声,范书的胸前已被划出长长的血槽!
范书如同滑翔之鹰般倒飞,断刀在地上一点,身形再起,“铮”的一声龙吟般的拔剑声响起,范书已向牧野静风反扑过去。
他所受的挫伤激起了心中万丈狂怒之焰,这一剑已凝集了他惊世骇俗之功,挟灭绝万物之势,向牧野静风当头罩下!
“上元节”的月儿亦在这一剑之下,黯淡了许多。
一声轻叹!
闻者心中无不一震,仿佛这一声轻叹是源自每个人自己的心中。
一声轻叹,让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欲回首自己曾走过的路,欲叩问自己的灵魂,情难自禁!
剑若有情——天——亦——老!
“有情剑法”中至高无上的一式已出!
本已有些黯淡了的灯在这一招甫出之际,顿时亮了不少,而天上明月更明!
这是完全没有杀气的一招!
四周霸天城弟子如痴如醉地看着震古铄今的一招,浑然间,他们已忘了牧野静风的对手是他们的城主,只知沉醉于这感人至深的一招之中。
范书的邪戾之气在感天动地的一式“剑若有情天亦老”之下,不由一滞。
“剑若有情天亦老”没有杀机,却有战意!
战意横空!
范书的“霸天一剑”气势大减!
范书只觉得自己的身躯已被对方包容世间万物的超然剑气所挟持,根本没有反击的可能。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无情终于敌不过牧野静风的有情!
世间的一切,本就是有情的。
天若无情,为何有阴晴圆缺?
人若无情,为何有悲欢离合?
范书的功力及武学与牧野静风已在伯仲之间,但他却没有牧野静风那颗正义有情的心。还有因为他所习的是位悲天悯人之人以生命所悟出的武学!
所以,他会败!
范书身形一变再变,却仍是无法抢得先机!
心中惊怒至极,真气一岔,鲜血狂喷,遇风化作血雾!
范书的身躯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出数丈之外。
砰然落地!
复又站起——但,脸色已是苍白如纸!
霸天城弟子目瞪口呆,他们不明白为何转眼间战局会有如此惊人的变化?
牧野静风并没有趁机对范书赶尽杀绝,一招“剑若有情天亦老”使出后,他自己心情竟也隐隐有了变化。
他对范书的恨意竟已淡去不少,更多的却是对范书的怜悯!
范书本是一个可怜的人,他本可以幸福,本可以亮如星辰,光耀江湖,但最终这一切都断送于他畸形的心灵。
范书其实已是一无所有。
牧野静风静静地望着范书,心中思绪万千。
范书其实是被自己的狂傲之气击伤,他无法接受本已落败了的牧野静风竟能奇迹般地反败为胜这一事实,一时怒气攻心,生生击伤自己。
难道,自己便如此落败了吗?
不,我绝不会败,我已拥有至高无上的武学永远不败!
一个念头忽然由他的心中升起:自己的受挫落败,是因为自己目睹对方的招式,心中竟有莫名感触之缘故!
“那么,如果自己对牧野静风招式视而不见呢?”
心中转念之际,牧野静风已缓缓地道:“范书,如果你能够彻底悔过自新,自废武功,我可以不——杀——你!”
一语甫出,众皆大惊。
天下间能对杀父仇人说这样的话,该有何等宽广的胸怀?
牧野静风也有些惊讶于自己心绪的改变,他也知道武帝祖诰去世之前所说的四个字,而直到今天,他才理解了那四个字的内涵。
离憎……离憎!
化解仇恨的最好办法便是忘记仇恨!
这本是颠扑不灭的真理,但却很少有几个人能懂!
范书感觉到了牧野静风眼中有一种怜悯之意,这大大地刺痛了平日看似谦和实则狂傲的范书之心!
一个骇然可怕的念头完全占据了范书的心,一定要击败牧野静风,没有人可以与我平起平坐,更不可以有人在我之上!
范书倏然发出一声怪异凄厉的笑声!
他的左手倏起,做了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
他的左手二指突然插向自己的双目,鲜血迸射,他已生生抠出自己的双眼,血由眼眶里涌出,范书本是颇为俊朗的脸顿时狰狞可怖。
他要自残求胜,既然牧野静风的剑中有情,那么他便要自己再也不能看到牧野静风剑中之情。
所有的心跳,所有的呼吸,所有的思维都在一瞬间完全地停顿。
每一个人都被范书此举惊呆了,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泛起。
范书分明已成绝世之魔,一个对自己都不再怜惜的绝世之魔。
牧野静风的心在一个劲地往下沉,他本已愿意宽恕范书,现在他才明白范书已是一个不可宽恕的人,宽恕范书,便等于是助纣为虐。
同时,他也明白了范书自废双目的用意,范书已看出了“有情剑法”的精华所在,所以他要自残求胜!
那么,自己还能不能战胜范书?
牧野静风自己也不知道。
范书一声狂笑,已暴袭而进!
仍是“霸天剑式”!
但却与先前的那一剑已隐隐有些不同。
原来的一剑,因为范书的性情与“剑魄”相左,所以总是有一种涩然之感。
而这一次,剑势与范书本身的气势竟完全相融!
牧野静风一怔之下,似乎有些明白了!
定是范书在狂怒狂恨之下,以这一剑招之形与自己绝恶之心相融,将至高无上的一剑,化作是——
至恶无上的一剑!
牧野静风神色一变,不敢怠慢,立即以“有情剑法”中的最高一式“剑若有情天亦老”相迎。
两股绝世气劲疾然相接。
“蓬”地一声爆响,牧野静风只觉胸口一痛,真气顿滞,身不由己地倒跌而出。
范书双目一盲,已不再为牧野静风剑中之情所动,而他的恶之心灵与他的剑法已结合得天衣无缝,牧野静风顿时不敌!
武功至他们的境界,攻守进退已完全可以凭耳力与感觉,从对方之气机发现战机!
牧野静风落地之后,踉跄退出好几步,终是支撑不住,颓然半跪于地。
他的伤势着实不轻。
牧野静风受伤败退后,半跪于地,一动不动,他的呼吸也完全屏住,凭他的“混沌无元”的内功心法,自可做到这一点。
他不能让范书很快察觉到他所在的方位!倘若此时范书再击一招,牧野静风根本无法抵挡!
他必须为自己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
范书静静地立于校场中央,他知道牧野静风被这一击伤得不轻,此时若能顺势进攻,牧野静风必死无疑。
可此时牧野静风仿佛已化作空气般无法捕捉!
两个人都静而无语。
这也是一种惊心动魄的较量!
忽然一个霸天城弟子回过神来,他大叫一声道:“在前方,三丈!”
范书的身形几乎是与他的声音同时飞起的!
牧野静风大惊之下,奋力反击!
但本已受了重伤的他又失先机,甫一接招,腰部已再添一刀!
没等牧野静风反应过来,场外那名霸天城弟子又道:“后侧,七尺!”
范书身如鬼魅后掠!
“嘶”的一声,牧野静风的肩肋已是一片血红。
如此下去,牧野静风必死无疑。
范书狂喜,瞬间已攻出七招。
招招见血!
如果不是因为范书忌惮牧野静风的“伊人刀”削铁如泥,恐怕牧野静风已败得更惨!
“砰”的一声,牧野静风如断线风筝般落于十丈之外,一时竟无法站起。
他全身是伤,已浑如血人。
有场外霸天城弟子指点,范书知道牧野静风已是必死无疑。
他忍不住狂笑,狂笑如鬼泣魔啸!
“世间再无人能胜我,我将是天下之至尊!”
声音传遍了霸天城,更深深地震慑着牧野静风的心。
夜风更急!
一个不屈的声音在牧野静风心中响起:“我不能死,我不杀范书,范书必将肆虐江湖,成为绝世人魔,他的武功,他的计谋都是那般的惊人!”
一种无比之战意自他心底而起,迅速地传遍全身。
牧野静风站起来了,不可思议地站起来了!
支撑他站起来的不再是他的同伴,而是他的意志!
倏地,他感到手中“伊人刀”变得一片炙热!
一股奇异的力量由“伊人刀”传出,注入了牧野静风体内,而“伊人刀”亦变得金光四射!
“破日神剑”与“破月刀”乃千古神兵,用它们的人都是绝世高手,被它们所杀的人也是绝世高手,它们本身已有千年战意。
而这种千年战意已凝于由它们合成的“伊人刀”上,是牧野静风让“月刀日剑”合二为一,所以牧野静风与“伊人刀”之间有灵犀相通!
牧野静风心中澎湃之战意激活了“伊人刀”上的千年战意。
牧野静风只感觉到自己手中的伊人刀仿佛已有生命般,欲发出惊世一击。
可惜,范书是无法看见这一惊人变化的!
霸天城弟子却看见了,惊骇之下,好几个人同时脱口而出道:“正前方,七丈!”
范书长笑一声,他在心中道:牧野静风,你的末日到了!
牧野静风伫立如山岳!
两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接近。
三尺之距!
“伊人刀”横空而出!
没有人能够描述那一剑的风采,尽管当时观战的人有数百,但事后谁也没能描述出那辉煌一剑。
那是只可感觉,不可描述的一剑!
那是只可观望,不可企及的一剑!
那是只能顶礼膜拜的一剑!!
光芒如虹!
然后便是漫天血雨!
“……日月齐扬,佛陀涅槃。”
范书又如何能挡得了这一招?
“锵”的一声,刀已入鞘!
范书已化作漫天血雨,不复存在!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呼啸夹击。
牧野静风静静地立着,他知道击杀范书的其实并不是他……至少,不仅仅是他!
连他自己都为这最后一击的惊世威力所震撼。
血雨纷纷扬扬地飘落,夜风将血腥之气卷裹着,再洒向每一个角落——于是,偌大一个校场,都已被这种血腥之气所充斥!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良久……
四周的霸天城弟子有人身不由己地跪下了。
他们不是向范书跪拜,而是向那辉煌的一式跪拜,敬畏之心来自于他们的内心深处,不可抗拒!
牧野静风轻轻地叹息一声!
倏地,一声婴儿的啼哭声打破了死寂,声音是那么的清朗洪亮!
因为,这声音还没有被尘世间的一切玷污。
每一个婴儿都是圣洁的。
而每一个听到这一声啼哭的人心中都不由一颤:今夜,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近。
牧野静风的目光投向了远远的地方,他的唇在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他说的是两个字:离憎……
可,有几人能远离憎恨?
那个诞生予今夜的孩子呢?
一年之后。
江南一古镇:华埠镇。
这儿地处三省交界处,物华丰茂,民风纯朴,镇子并不太大,但因为水路便利,沿河的那一条不长的街却也是店铺林立,置身其中,便可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闻到茶楼飘出的清香。
不知不觉中,会有一种温馨自心底升起。
“笛风客栈”却不在这条街上。
“笛风客栈”在古镇背倚的那座山的山脚下。
客栈的生意颇为不错,这当然与这儿是通往各地的必经之路有关,但更重要的是这儿有一个很出色的老板娘。
世上有许多老板娘都是很美丽的,也有许多老板娘很善解人意。
但到过“笛风客栈”的人都相信世间不可能有一个老板娘能比笛风客栈的老板娘更美丽,更善解人意。
所以,“笛风客栈”的生意不可避免地好了起来。
其实,客栈的老板也是一个不错的人,但作为一个老板,却有些不称职了,他除了对每一位客人笑脸相迎之外,几乎不会做其他事。
因为他在两年之前的日子里,一直生活在山野之中,不谙人情世故。
步入客栈,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副对联:
四大皆空,坐片刻无分你我。
两头是道,聚一宿各自东西。
如果细看,便可以发现上联与下联的笔迹并不相同。
如果来此留宿的人知道上联是少林高僧苦心大师所书,下联是风尘双子中的古治所书,只怕都会大吃一惊!
进门之后,便是满院的竹子,婆娑起舞。
今天客栈的老板娘又一如既往地起得很早,虽然有几个伙计,但有些事她还是需得自己打理。
她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不少客人都劝她找一个可靠的人帮忙。
其实她对“可靠”并不在意,因为她与老板开设客栈,本就不是为了赚钱。
老板经常外出数日方回来,这已是客栈人皆尽知之事,他已离开数日,仍未回来。
她的动作很娴熟,当她在用一只掸子拂去窗边的灰时尘,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听说这儿要找个帮手,你看我能行吗?”
声音很动听——也很熟悉。
敏儿扭头一看,先是一惊,然后笑意便在她脸上溢开了,很真诚。
她道:“原来是叶姑娘,穆大哥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说得不错!”外面忽然又有一个人接过了话头。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更甚,她喜道:“穆大哥回来了。”
进来的是一个商贾打扮的年轻人,纵使如此打扮,谁都可以看出他不是商贾之流。
他身上的那种卓然不世之气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他便是牧野静风。
牧野静风走入屋内,道:“叶姑娘,敏儿身体已有些不便了,你来了正好,至于我,好像是什么忙也帮不上的。”
敏儿当然便是老板娘,聪明的人做什么事都不差,做老板娘也是如此。
敏儿笑了,她走上前,为牧野静风掸去了身上的风尘,道:“穆大哥,有娘的消息了吗?”
叶姑娘叶飞飞一怔,心想司狐前辈不是已在青城山遇难了吗?旋又明白敏儿所说的应该是牧野静风的母亲,敏儿已是他的妻子,自然也随他称楚清为娘。
叶飞飞离开海岛,说明秦楼自是已离世,她与牧野静风之间已有介于友情与亲情之间的情感,牧野静风既像她的朋友,也像她的大哥,所以离开海岛之后,除了找牧野静风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更合适的事可以做。
牧野静风摇了摇头,又道:“水姑娘与小离也没有音讯。”
敏儿叹了一口气。
小离便是范书之子,名为范离憎,而牧野静风他们一直称他为小离。
去年的“上元节”,如霜产下一子之后,便已撒手而去,她的心与情都已死,只是为了怀中孩子才坚持到上元节之夜。
而水红袖与那孩子也消失了,她只留给牧野静风一封信。
正是从这封信中,牧野静风才知道那孩子叫范离憎。
叶飞飞轻轻地道:“终有一天我们能找到他们的,就像我终于找到了你们一样。”
牧野静风与敏儿看着叶飞飞,缓缓地道:“不错!”
一缕阳光斜斜地射入窗内,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