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担心并非多余,事实让刘邦与韩信、彭越、周殷、英布等各路诸侯结盟的消息,早在宁秦时就被项羽获悉了,最初之时,项羽并没有将之太放在心上,而是认为以大汉军的战斗力根本挡不住自己的雷霆一击,只要灭了刘邦之后,余者自然不足为惧。可是随着战事的深入,项羽这才发现,自己在战略上还是犯了一个错误,根本就不应该与刘邦在广武相持,而是应该先破其他弱小的诸侯,再与刘邦进行决战,这才合乎战争应有的规则。
担心固然担心,但让项羽感到奇怪的是,自楚汉战争爆发以来,除了彭越一部在自己的后方进行不间断的骚扰之外,其他几路与汉军结盟的诸侯居然毫无动作,虽然项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对他来说,这算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咚……咚……”一阵战鼓响起,将项羽从沉思中惊醒。
“怎么回事?”项羽吃了一惊。
“到了骂阵的时辰了。”项庄答道,他似乎对骂阵这种老土的形式不以为然,认为这种形式应该出现在市井中,而不应该发生在战场上,毕竟这是战争,不是儿戏。
“有了!”项羽的眼睛陡然一亮,叫了起来。
项庄吓了一跳,抬头望向项羽。
“本王有了破解这埋瓮听音的办法了!”
纪空手一行回到广武,就感觉到阵前异常的热闹,不仅有嘈杂的人声,还有震天连响的战鼓声,他不由心中猛吃一惊:“我临行前再三叮嘱,不准任何人出城迎战,究竟是谁敢如此胆大包天,不遵号令?!”
他匆匆上了城楼,看清动静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原来这不是两军交锋的战鼓,而只是敌人为了给骂阵且长声威而击打的响鼓罢了。纪空手自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遭见到这种情形,不由饶有兴趣地看着,直到张良带着一班将领来到身后,这才回过头来。
“看来,项羽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只要我军再坚持十天半月,就可以等到项羽退兵之时了。”纪空手虽然觉得项羽使出这骂阵的形式非常幼稚可笑,但他同时也从这件事情上看到了项羽此刻的心态。
“是的,这种持久战本来就不是项羽所擅长的,他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我们现在要考虑的,应该是在项羽退兵时将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张良笑了笑,对这种即将到手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先生看上去似乎对前景十分乐观?”纪空手却没有笑,只是深深地看了张良一眼。在外人的面前,他总是对张良以先生相称。
“我持这种乐观,并不盲目,如果我所料不差,大王回到广武之时,也正是韩信北上出兵之日。项羽面临两线作战的境况,就不可能再按兵不动,必须要在进退之间作出一个决断,而他一旦选择退兵,对我军来说,无疑是一个最佳的攻击时机。”张良十分自信地道。
纪空手虽然在军事上远不如张良精通,但他对人性深刻的理解又远非张良能比。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的确对汉军有利,但汉军面对的敌人是项羽,此人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用兵如神,完全不能以常理揣度,如果己方稍有轻敌的思想,就有可能被他逆转形势。所以,纪空手的脸色并不轻松,只是摇了摇头,道:“荥阳一战,我军折损了两万人马,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让本王懂得了西楚军的强大与项羽的狡猾。所以,即使项羽选择了退兵,我们也不宜贸然进攻,而是应该坚定不移地执行我们既定的战略,拖垮项羽,再与之决一死战!”
张良不置可否,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军事上与纪空手出现分岐。在他看来,战争的胜负往往取决于双方对战机的把握,水无常势,用兵亦是如此,只有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不断调整战略战术,才能最终将优势转为胜势。如果只是墨守成规,一成不变,战机稍纵即逝,就有可能将到手的优势转为劣势,甚至将胜利拱手让人,这当然不是他所想到的结果。
但是,以他对纪空手的了解,纪空手并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他既然坚持这种看法,必定有其道理,张良很想知道纪空手坚持的理由。
“这不需要理由。”纪空手的脸色显得十分冷峻,眼神中闪出一道异彩,缓缓接着道,“这是我的直觉,对危机将临时出现的一种感应。虽然听上去很玄,但我依靠这种直觉改变了自己不知多少次的命运。”
张良以愕然的目光望向纪空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理由实在是过于荒诞,如果是从别人的嘴中说出,张良一定会认为说这种话的人肯定脑子有问题,但是此话自纪空手口中说出,就让张良感到了这话中的分量。
纪空手就是纪空手,他能迅速崛起于江湖,继而争霸天下,这是因为他具有一个优秀猎手所应该具备的所有素质。他比猛虎凶悍,比野狼冷酷,比山豹敏锐,比狐狸狡猾,他具有所有动物猛兽都不具备的思想,还有那种可以预判危机的直觉,像这样的一个人,张良没有理由去怀疑他的能力,更没有理由不尊重他的直觉。所以,张良选择了沉默。
纪空手冷冷地望着前方数十丈外所站的那一排骂阵的西楚军士,听着那夹杂在骂声中的隆隆鼓响,眉头皱了一皱:“奇怪,真是奇怪。”
张良怔了一怔,道:“大王莫非看出了什么异样?”
纪空手道:“不是看到,而是听到,先生不妨闭上眼睛倾听一下,就自然会发现其中端倪。”
张良等人闻言无不闭目倾听,可是耳中除了喧闹鼓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动静。
“你们听到了什么?”纪空手问道。
“鼓声。”张良等人答道。
“你们能否听得清楚这些人叫骂了一些什么?”纪空手接着问道。
众人俱都摇头。
“这就是让本王感到奇怪的地方。”纪空手缓缓而道,“既然是骂阵,那么就应该以人声为主,鼓声为辅,鼓助人威才对,可是我们听到的却是鼓声压过人声,根本听不到对方骂了些什么,这也太过反常了。”
“大王的意思是说,这鼓声其实压根不是为了助威,而是意欲掩盖一些动静?”张良蓦然醒悟。
陈平闻言,不由“哎哟”一声,惊叫道:“难道西楚军在挖掘地道?”
他的话音刚落,猛听身后一声巨响,震得城楼兀自摇晃,纪空手回头一看,只见距城门不远的一条大街上,烟尘弥漫,伴着阵阵呐喊声,显得异常喧嚣。
纪空手脸色一变,明白敌人正源源不断地自地道中蹿出,展开了夺城之战。在这种紧要关头,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地面上的敌人全歼,同时要遏制对方从地道中发动的攻势,一旦有半点迟疑,让敌军站稳脚跟,那广武失守就是迟早的事情。
“樊将军,本王命你在三炷香的时间内全歼敌军,否则提头来见!”纪空手大喝一声,如在城楼上炸响一道惊雷,樊哙浑身一震,飞身跃向城楼,率领一队人马飞扑过去。
“咚咚咚……”便在这时,城下忽传三声炮响,蹄声正疾,呐喊声起,数十万西楚军如洪流掩至,在若蝗雨般的劲箭掩护下,开始邓攻城之举。
敌人来势如此汹汹,速度若惊雷一般,显见是有备而来,数十万人马如同一人行动,更显得训练有素。
他们以劲箭封锁城楼,遏制汉军火力,同时使用了过山梯、翻石车、撞墙木、火霹雳等有效的攻城工具,在瞬息之间攻至城下。
整个行动完全可以用一个“快”字涵括,箭快、人快、马快,一切都在快中进行,大多数汉军将士尚未反应过来,西楚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无敌之师的风范,在这一刻表现无遗,就连纪空手身后的那一班久经沙场的将领,见之也霍然色变。
面对敌军如此迅猛的气势犹能从容镇定的,是纪空手与张良,当他命令樊哙率部围杀入城之敌时,就时刻关注着城外敌军的动向,神情显得严肃而冷峻。在纪空手的身后,站立着一排号角手,正等待着他发出的指令。
“项羽能够成名,绝非侥幸,单是这用兵之道,世上就少有人及。”纪空手望着张良,一字一句地道。
“大王说得极是!”张良不明白纪空手何以能在大敌当前还聊起这样的话题,怔了一怔。
“可惜的是,他遇上了先生,这就是他的不幸!”纪空手悠然一笑,突然大手一挥,身后的号角声顿时响起。
号角声就是命令,是反击的命令,当号角声尚在空中回荡之时,城楼上喊杀声起,大汉军以更快的速度展开了有效的反击。
大汉军的反击从容而有序,一看就知道是演练了多次之后的结果,用之于实战,显得轻车驾熟。张良当然明白纪空手话中的意思,同时也听出了纪空手话中的感谢之意,因为,他为今天敌人的攻城战作了精心的准备,无论西楚军的攻势有多么的凶猛,都休想在他的手中占得便宜。
大汉军反击的工具既不是刀枪,也不是刀箭,而是城头上支起的上千口大铁锅,里面装满了滚烫的沸水,当号角声响起时,滚烫的沸水自城头上飞淌而下,如倾盆大雨,哗啦啦地浇在正在攻城的西楚将士身上。
“呀……”惨呼声起,哀号连连,城下顿时乱成一团,谁也没有想到,水在这个时候竟然成了最厉害的武器。
与此同时,城头上滚下无数巨石圆木,势头之猛,不可阻挡,许多西楚将士避之不及,要不是被砸肉酱,就是被压成面饼,只恨爹娘少给他生了两条腿,纷纷逃命。
但大汉军的反击并没有因为西楚军的退却而终结,空中蓦响“嗖嗖”之声,无数弩箭穿越虚空,直扑西楚将士的后背,一批又一批的将士为之倒下,一时间惨叫声、哀号声、嚎骂声……不绝于耳,闹得广武城下乱到了极点。
当西楚军退到百步之时,竟然停止了退却,一排旗帜迎前而来,向两边疾分,当中一骑若疾电般冲至前方,马是乌骓宝马,剑是开天巨阙,弓是射天弓,来者正是西楚霸王项羽!
项羽的出现,不仅止住了西楚军如潮水般的败退,同时也鼓舞了将士们几乎消亡殆尽的士气,大军重新整队而立,只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又恢复了先前的有序。
当项羽森冷的寒芒缓缓划向城头时,数万大汉军将士竟然无人再敢作声,只是静静地观望着这位乱世的王者,仿佛都在同一时间为项羽霸烈的气势所震慑。在他们的心中,项羽不仅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更是战争的一代神话。
这一闹一静,使得广武城上静得可怕,就好像是大战还未开始一般,那沉沉的压力存留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
风,很轻,如情人的小手,拂过项羽刚毅而冷峻的脸庞,他没有感觉到温情,只感到心中一点点地发寒,眼前的一切都只说明了一个事实:曾经不败的西楚大军,又一次栽在了大汉军的面前。
他觉得不可思议,似乎无法接受这么一个失败的事实,此次行动按照用兵常理,奇、快结合,完全具备了大胜的条件,应该称得上是一个完美的战争范例,可是却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就被敌人打得以完败告终,这对项羽来说,无疑是一个可悲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