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越派来的信使名为彭超,原本是彭越手下的谋臣之一,个子不高,却显得精明强干;周殷派来的信使名为蔡元,此人乃周殷军中的一名大将;而英布所派之人叫吕政,嗓门极大,手长脚粗,一看便知是一员猛将,却被英布支来作信使,倒也出人意料。
韩信对这三人了解不深,只知他们此行都带了一支上百人的随从,前来咸阳会商明年三月在城父会盟一事,但对他们的主子,韩信却并不陌生,知道这三路诸侯与自己一样,或多或少与刘邦有些渊源,更是抗击西楚的中坚人士,所以才会接到刘邦会盟的邀请,共商灭楚大计。
比之这三路诸侯,韩信的江淮军无疑是实力最强、占地最广的,他的军力已经超出了这三路诸侯的总和,是以在无形之中,韩信的信使自然成了这三路诸侯所派信使的头领。然而韩信更知道这三路诸侯都有一个共同的心理,就是害怕刘邦以会盟为幌子,趁机兼并他们手中的军队。
当今这个乱世,谁都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谁的手中拥有军队,谁就拥有真正的实力。无论是彭越、周殷,还是英布,对他们来说,虽然手中的兵力不过数万,毕竟是一方诸侯,他们之所以亲刘邦而远项羽,就是想借助刘邦的力量防止项羽的兼并,如果此行咸阳反被刘邦兼并,那才真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这当然不是彭越、周殷、英布三人愿意看到的结果,是以他们更愿意借助韩信的力量防范刘邦用上这么一手,而韩信恰恰是利用了他们的这一心理,使事态的发展一步一步地进入到他自己的掌握之中。
想到这里,韩信禁不住想笑,颇为自己的聪明而感到得意,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因为他的心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影子,是凤影的倩影!
“凤儿,你在哪里?”韩信在心里问着,心中似乎生起一份绝望的情绪,他不敢继续深思下去,生怕一个可怕的念头浮出脑海,乱了自己的方寸。
自刑狱一别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面,三四年间,韩信虽然从种种迹象中分析,确认凤影的确是在刘邦的手中,可就是无法寻到她的下落,致使营救一事无法谈起。
这次潜入关中,韩信根据凤孤秦的情报,几乎认定风影就在汉王府中,因为凤孤秦说过:“汉王府中分内、外两院,内院戒备之森严,令人不可想象,就连问天楼的一干高手,也不能逾雷池半步,是以我对内院的情形一概不知。”
韩信的推断并没有错,在汉王府的内院中的确是另有玄机,然而他绝对没有想到,里面所藏的女人并不是凤影,却是红颜和虞姬。
“各位信使请下车。”萧何的喊声惊醒了沉思中的韩信,抬头看时,已到了汉王府的正门前。
正门两侧,列队而立有上千军士,刀枪如林,异常整齐,韩信本是带兵的好手,一见之下,也无从挑剔,心中暗道:“看来汉军能够夺取关中,与西楚军正面抗衡,靠的全是实力呀!”
面对如此阵仗,韩信心中一凛,不敢有任何大意。他心里清楚从现在开始,容不得自己有半点闪失,汉王府如同龙潭虎穴,自己要想在龙嘴上捋须,虎口拔牙,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四大信使纷纷下车,正要率队鱼贯而入,萧何双手一拦,道:“汉王有令,让四大信使入内晋见,其余随从可在偏院等候。”
这本在韩信的意料之中,是以丝毫不慌,只是给自己的信使韩立递了个眼色,韩立顿时会意,站出来道:“本人此行咸阳,乃奉淮阴侯之命,同时带来不少礼物要当面敬献汉王,能否请萧相代我通禀一声,允许我带十名人手入内,以成全淮阴侯对汉王的孝敬之心?”
他的要求合情合理,并不过分,引起其他三位信使的附和,萧何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如果硬要驳回,反而露出痕迹,当下微微一笑,道:“淮阴侯与几位将军既然有此美意,萧何岂有不成全之理?各位请稍候片刻,我这就入内通禀一声!”
“有劳萧相了。”韩立显得十分客气,拱手道。
萧何进入正门,未行几十步远,正好遇上张良与陈平站在一株古槐树下,往这边张望,一见萧何过来,两人迎上几步。
“一切是否准备就绪?”萧何心急如焚,匆匆问道。
“我已经调集了三千精兵,布防于汉王府外,同时命一百二十七名高手暗藏府中,加上汉王府原有的护卫,可以在顷刻间平息一切祸乱,萧相大可放心。”陈平显得十分沉稳,很是自信地道。
“如果情况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我们还可以请吕王后出面坐镇。”张良补充了一句。
萧何点点头,知道就是让自己部署,也未必能如张、陈二人这般周全,于是轻缓了口气,将韩立的要求说了出来。
“韩立此举,无非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一看便知其动机。不过,他的话于情于理都让人无法反驳,唯有允许,只是他仅带区区十人就想兴风作浪,未免也太小瞧了汉王府!”萧何道。
张良与陈平却心中一凛,他们都亲身经历过骊山北峰的那一战,假如那一战真的是韩信所为,那么在韩立随行的十人中就必定有几个非常恐怖的高手,一旦他们进入汉王府,就极有可能会给府中制造出更大的乱局。
然而正如萧何所说,韩立的要求并不过分,一旦不准,反而更让四大信使心生狐疑,暴露了形迹,事已至此,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让他们来吧!”张良沉声道,“命令所有护卫高手全神戒备,注意韩立及其随从的动向,稍有不对劲,即可先发制人!”
萧何点头而去,张良与陈平回到了王府中的议事厅,巡视了一圈防卫之后,来到议事厅后的一间暗室之中。
里面早有一人坐着,听到脚步声响,蓦然回头,打了一个照面后,陈平吃了一惊,脸色骤变。
“你,你……”陈平指着那人,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只不过是一个替身。”张良见人思情,心中涌出一丝悲伤,缓缓道,“其实早在半年前,公子就感到自己的心脉之伤有加重的趋势,为了不因他个人而影响大局,就开始寻找他的替身,加以整容之后,还专门进行了一系列的训练。”
“这也太逼真了!”陈平仔细地打量着纪空手的替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不是张良一语道破了玄机,他还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纪空手所扮的刘邦本人。
张良却显得忧心忡忡,因为他有一块心病,暂时还不能对任何人说,那就是此人所扮的刘邦,虽然形神兼备,却有一个致命的破绽,以韩信之精明,根本难以逃过他的眼睛。
“蔡胡,今日的晋见仪式上,不容你有半点闪失,你可准备妥当了?”张良深深地盯着那位名为蔡胡的替身,一脸肃然。
“小人已经准备好了。”蔡胡谨慎地道。
“这半年来,我对你如何?”张良问道。
“先生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纵是变牛做马,也难以报答先生之万一!”蔡胡甚是感激地道。
“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不求你为我舍生忘死,但要你牢记,不管今日的晋见仪式上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镇定,因为你已不是蔡胡,而是堂堂的汉王刘邦!”张良再三叮嘱,可见连他也无法预料事态的发展将会如何。
蔡胡望向张良,心中凛然。这半年来,在他的印象中,张良既有智者的从容,又有名士的大度,行事作风从来都是不紧不慢,始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然而今天的张良,虽然还是如往日般镇定,但蔡胡仍是自其眉宇之间读到了一丝紧张。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昂首与张良相对,一字一句道:“是的,我不再是蔡胡,而是叱咤天下的汉王!试问天下,还有谁能够让本王心慌?”
他的举止语气与刘邦如出一辙,就算纪空手在世,也未必能似他这般活灵活现。陈平一见之下,拍掌道:“你前生一定是唱戏的戏子,要不然也不会装谁像谁!”
蔡胡刚要说话,却听得一声鼓响,外面热闹喧哗起来,竟是有上百人涌入了议事厅中。
蔡胡的脸色霍然一变,身子不经意地战栗了一下,一只大手稳稳地伸了过来,轻轻地在他的肩头拍了一下:“别慌,一切有我!”说话之人正是张良。
一阵喧闹之后,外面突然变得静寂起来,静得落针可闻,蔡胡虽然勉强使自己静下心来,但是一想到外面竟有上百名地位显赫的文武大臣期待着他一个人的出现,双腿忍不住还是哆嗦了一下。
张良目睹着这一切,心不由一颤:“不管蔡胡的演技多么出色,面对这样的大场面终究不行,看来,今日的议事厅中,定是凶多吉少。”
以往有纪空手在,无论遇上多大的风险,张良的心里总是非常踏实,坚信可以化险为夷。而这一次,张良心中却第一次少了底气,总觉得一旦纪空手不在了,自己就像是抽去了主心骨一般,有一种茫然感。
一阵礼乐奏起,从议事厅中传来,张良明白,躲是躲不过的,面对困境,唯有迎头面对。
“走,该你出场了。”张良淡淡地笑道,似乎十分平静。
蔡胡看着张良镇定自若的表情,心中稍安了一些,咬咬牙道:“是骡子是马,只有拉出去遛遛才知道,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当下长袖一摆,率先而行。
此时的议事厅中,汉王朝中的大臣将军分列两班站立。在这些人中,既有追随刘邦拼杀多年的战将,亦有从巴、蜀、汉中各郡荣升的官员,随便哪一个人,都是足以威镇一方的重臣。然而今天,他们脸上固有的矜持与威仪已然不见,更多的却是一种期待。
他们期待汉王刘邦的到来,因为他们已经将个人的荣辱与刘邦的安危紧紧地系在了一起,更与汉王朝共存亡。刘邦在,则他们就是战绩显赫的开国功臣;刘邦亡,他们就将沦为败寇。是以,在刘邦没有出现之前,他们的心情始终忐忑不安,就像是获罪的重犯等待判决一般。
这些天来,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听到了一些有关刘邦的谣传。最初的几天,并没有人相信这种谣传的真实性,甚至认为这只是一个无稽之谈,毕竟这些年来,他们亲眼目睹过刘邦所创下的种种奇迹,更坚信刘邦是赤龙之子,乃真正的真命天子。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汉王不仅没有如人所愿出现在众人面前,就连例行的朝会也未参加,这使得这些大臣将军们无不意识到,流传于市井之中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实据。
但在今天早晨,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无一例外地接到了朝会的通知,其中有一个重大的消息,那就是汉王刘邦将在今天的朝会上接见四大信使。
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消息,让这些大臣将军们感到既兴奋,又疑惑。当他们陆续来到汉王府门前,看到四大信使的车队之时,才确定这不是玩笑,而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