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望了一眼范增,道:“老夫交友,讲究情趣相投,性情相合,我与范相多年交情,情同手足,难道这还有错吗?”
“就因为他是范相,是西楚项羽的范相,所以你才错了!”李世九的口齿犀利,款款而道,“项羽此人,天性残暴,善喜杀戮,自起事以来,每攻一城,必屠城三日。当年破关中,更是杀了无数无辜百姓,掠走许多民间财富,其行径实与大秦始皇无异。你不但不将他除之,为天下百姓除害,反而全力襄助他手下的重臣,这不是助纣为虐又是什么?”
这一席话说得有理有节,饶是吴天如此聪明之人,也被问得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范增情知若是任李世九继续说下去,虽不至让吴天反戈相击,但吴天的心里必生芥蒂,终究会为日后种下隐患,是以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之徒,莫非凭你这一席谎言,就能让吴兄放你一马吗?你实在太幼稚了,须知杀弟之仇,不共戴天!”
他这一句话顿时提醒了吴天,毕竟他与吴法是亲兄弟,两人自小相依为命,偶得上古秘笈,修炼十年始有所成,后又同出江湖,出生入死,方才挣得偌大的名头,如今名头犹在,人却去了,吴天焉有不报仇之理。
他的眼芒一寒,冷冷地看了李世九一眼,喝道:“你拔剑吧!就算是助纣为虐,老夫今日也要杀了你,以报杀弟之仇!”
李世九浑然不惧,拱手道:“既然如此,请!请出招!”
谁都没有想到李世九竟会如此悠然,在人们的想象之中,李世九与吴天的功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他面对吴天,就算不躲,也应该自然而然地心生怯意,然而李世九没有,没有丝毫的怯意,反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自信。
吴天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诧,一闪即没,然后,缓缓地向前跨出一步,只跨出一步,整个空间顿时一暗,杀气已弥漫了每一寸虚空。
风动,云涌,不在天上,却在吴天刀锋所向处。
森寒的杀意在长街上空激动,慑人心魂的风声如一曲丧钟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双无常心中暗自庆幸,庆幸面对吴天的人不是自己,如此强烈的杀机绝不是寻常之人可以匹敌的,至少双无常自问不敌。此时尚未出招,吴天的气势已是这般强盛,一旦出手,将会是一幕怎样可怕的景象?
吴天的眼芒愈发显得冷寒,似乎正吸纳着这天地间的一切阴气,脸色一连数变,苍白得愈发诡异。
吴天握刀的手,很稳,稳得就像一座山岳,停悬在半空之中,长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将目光投聚在这只手上,因为,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手动的那一刻,就是这一战的开始,这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这的确是一只握刀的手,不大,亦不小,刚刚能够握住刀柄,认得这只手的人都知道,这只手足可值十万黄金,当年大秦始皇张榜天下,开出天价要买十只手,此手便名列第七。
能入这张皇榜之人,都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吴天的手能够位列其中,堪称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由此可见,吴天的手绝对可怕。
没有人知道这只手会在什么时候动作,所以,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并且默默地承受着这只手所带来的压力,唯一不能等待的人,就是李世九,他身在局中,等待下去,只能是坐以待毙。
所以,他必须动,在这只手还未动作之前而动。
他人未动,衣衫已无风自动,“呼呼”作响,鼓胀得犹如气球一般。
然后,他的身体由左至右开始摆动,如晃动的钟摆,以一种颇有节奏的规律加快摆动的速度……
吴天的眉间一紧,看不懂李世九想干什么,像这样古怪的出手方式,吴天还是生平仅见。
然而他很快就看出了一点苗头,随着李世九的身影越动越快,每一个人的眼里都开始出现幻影的现象,一个,两个……仿佛有七八个李世九同时出现长街的那端。
这并不玄奇,只是属于武道中极寻常的移形换位,利用虚虚实实的假象来干扰对手的视线,用在一般的高手身上确有奇效,但李世九将之用到吴天身上,就显得太幼稚了。
吴天冷然一笑,已经无心与李世九再纠缠下去,准备出手了。
然而就在此刻,风停,李世九幻动的身影也顿时停住,幻影虽灭,但在李世九的身边却多出了三个人来,每一个人都显得异常剽悍,神情间都有一种怡然不惧的凛然,就如从李世九本身中衍生的三个化身一般。
没有人看到他们从何处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处而来,他们就像是一缕清风,飘忽而至,更似传说中的神魔,凭空而生,令吴天的心头如大石压下,沉至极底。
他终于明白李世九何以显得这般自信,原来李世九竟是有备而来,这四人站到一起,或站或蹲,或前或后,竟在一瞬间结成了一个进退有度的剑阵。饶是吴天这老江湖的目力,也不能在一时之间看出剑阵的破绽来,同时他意识到,这四人同出一门,单是这份心有灵犀的默契配合,就足以让自己感到头痛。
风,动了,动得十分突然,就像是从一个空间跳到另一层空间!
风动,是因为有人出手了,对吴天来说,这种如死一般的寂静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他更愿意轰轰烈烈地拼杀一场,于是,他终于出手了。
静,其实就是一种压力,压力越大,就越是静寂无声,让人在心理上产生奇异的幻想,从而影响自己对事物的判断能力。但这只是吴天出手的原因之一,他真正的目的,是想攻其不备,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在气势上占尽先机。
气势,是一种抽象而奇妙的东西,它无形,却有质,没有人真正看见过它,却能用自己的感官去感知它的存在。就像是一条不大的河流,假如它从一块平坦而荒芜的原野穿过,你可以欣赏到落日余晖洒满河面的静谧,也可以欣赏到小桥流水人家那种恬适的诗意,却永远感受不到那种动态的激情、动态的美;假如这条河流是从高山峡谷中穿过,你所受感染的是一种激情的跳跃,声响的迸裂,以及热血的沸腾,气势也正从那一泻千里的流态动感之美中产生。
高山的岩石,假如不动,它就只是一块岩石,不构成任何的威胁,一旦它动了,从高山之巅滚落而下,其势之烈,试问天下有谁敢挡其锋?
没有人可以挡击高山滚石之势,吴天深谙这一点,是以,他出手了!
高手的出手,讲究的是一种感觉,一种朦胧且实在的感觉!李世九分明看到吴天手中的刀悬凝于空中,一动不动,却已经感觉到了那凛然的刀锋。
所以,他没有犹豫,也不敢犹豫,脚步迅速前移。在移动中其他三人互为犄角,形成一个完美的整体。
他们都是龙赓的剑庐童子,能够被五音先生选为剑庐童子的人,他们对武学的天赋自是不言而喻的。他们自幼进入剑庐,追随龙赓已有十数年之久,每日耳濡目染的全是有关剑道的学说,久而久之,也就练成了一套高深的剑术,再加上五音先生与龙赓的点拨,使得他们终于研究出一套剑阵,合四人之力,取长补短,进退自如,浑如一人,故名曰一元阵!
这一元阵威力之大,绝不在任何剑术名家之下,就连龙赓闯入阵中,若无百招之数也休想脱困而出,也就难怪李世九面对吴天能够怡然不惧,从容不迫。
然而,就在李世九发动剑阵的那一刻间,惊变发生了!
惊变之所以称之为惊变,就在于这种变化产生于顷刻之间,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这惊变的源头并非来自李世九,也非来自吴天,而是那伫立桥上不动的无名。
长街之战,始于无名,但无名自现身以来,就如一尊雕塑般伫立桥头之上,一动未动,仿佛所发生的一连串激战都与他无关。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渐渐忘记了他的存在之时,他却动了,如雷霆电闪般动了。
他不动,是因为他在等待,等待一个出手的最佳时机,他动了,是因为这个机会终于被他等到了。
他的目标是范增,李世九他们发动剑阵之时,范增出于本能地心神一分,而分神的这一瞬间,就是无名出手的机会。
剑出,双手微推,剑锋自双手中分处而出,积聚良久的气机透过这三尺剑体,如电芒般吞吐而出,化作一股若有若无的烟云,萦绕在整个剑体的周周,朦胧得有些诡异。
无名与范增只距五丈,五丈的空间顿时被一股狂潮般的压力所充斥,挤压得这空间扭曲变形,空气也停止了流动,变得似乎越来越干燥,让人有一种几欲窒息的感觉。
而这一切的发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无名手中的剑已经进入了这段虚空。
在这一刻间,距离已不再是距离,时间也已不是问题,然而这一剑的气势,在这幻灭无常的虚空里奔泻,涌动的是这剑中绝美的风情。
剑锋一闪一灭,再现之时,已在范增面门三尺之内,这一剑之快,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