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在卫三少爷低下头的一刹那,突然一声大喝,蒙尔赤“呼……”地站了起来,惊道:“你,你……”竟然说不出话来。
卫三少爷心中大惊,再抬眼看时,却见那几名高丽人拔刀而出,已经架在了蒙尔赤的颈项上。蒙尔赤所带随从冲进门来,见到这种阵势,谁也不敢妄动。
这倏生的惊变完全出乎了卫三少爷的意料之外,他更没有想到李世九这帮高丽人竟会对蒙尔赤下手。就算他聪明一世,这一会儿也难免糊涂起来,只能静观其变,再作打算。
“你是谁?何以要在酒中下毒?”蒙尔赤止住了自己随从上前营救的意图。毕竟,他是见过世面的王爷,对于突发事件遇得多了,处理起来颇有经验。他深知,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自己一定要保持镇定。
“这酒中下的不是毒,只是七步销魂丹。”李世九一改先前那种阿腴奉承之态,冷然而道,“这种药可以在七步之内让人功力暂废,真气在十二个时辰中无法提聚,不管你是无名小卒,还是魔门第一高手,都不可幸免。”
蒙尔赤迟疑了一下,试着运气之后,脸色骤变。显然,李世九所言非虚,也正因如此,蒙尔赤反而变得更加镇定起来。
因为他突然想到,对方若是真的要置自己于死地,直接下毒岂非更省事?何必还要用这七步销魂丹呢?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化装成高丽国的使者加害于本王?”蒙尔赤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狐疑,因为他知道,高丽国使者与自己在双旗店碰面接头一事十分机密,仅限于数人知道,若非如此,自己也不会如此轻易地着了对方的道儿。
“我的确是李世九,也的确是我王派来的专门迎接亲王的使者。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在我临行之前,受命于李秀树亲王,他老人家要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再转道高丽。”李世九淡淡而道,“若非如此,我的手里又怎会有我王的亲笔书函?又怎能如此清楚亲王抵达双旗店的准确时间呢?”
“李秀树亲王?”蒙尔赤的眼珠一动,道,“他与本王素无交情,这般辛苦地请本王前去,所为何事?”
“这就不是我可以知道的了。”李世九极为漠然地道,“我只负责亲王一路平安地到达目的地,至于其他的事情,我既管不了,也不想管,除非你的手下敢贸然动手,否则我可以向亲王保证,你此行的生命绝对无忧。”
卫三少爷听得仔细,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几名高丽人敢于违背高丽王的旨意而擅自行动,这说明他们是忠于李秀树的人。而身为亲王的李秀树竟然与高丽王暗中作对,这是否说明他已另有图谋?
这的确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以李秀树的为人与野心,倘若能与匈奴勾结一起,弑主篡位未必就不能成功。而要与匈奴勾结,这蒙尔赤无疑就是最佳的牵线人选。
卫三少爷相信自己的判断,同时对自己行动的计划更添信心。不过,他并不急于动手,他还想再等,等一个不容错失的良机。
李世九显然对卫三少爷一行人早有注意,等到完全控制了蒙尔赤之后,他才缓缓地回过头来,道:“这几位朋友是哪条道上的?”
“我们不过是路人而已,偶尔路过这里,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莫怪。”卫三少爷淡然答道。
“我不管你们是路人,还是在江湖上跑的人,都希望你们能忘掉刚才你们所听到的话和看到的事情,相信你们都是老江湖了,应该懂得明哲保身之道,更该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李世九微微一笑。他的神情看上去并不凶恶,但语气自带一股杀气,使得空气也变得紧张起来。
不过,他并不想惹事。以他敏锐的目力,当然可以看出卫三少爷与龙赓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否则他必然会杀人灭口。
“你尽可放心,我们的记性都不是很好,通常昨天发生的事到了今天,我们就记不得了。”卫三少爷显得十分知趣,可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蒙尔赤和那几个高丽人,就像是一头正在窥视猎物的凶兽的眼睛。
他并不是顾忌蒙尔赤的生死才没有动手,而是这几名高丽人非常机警,也有着非常丰富的临战经验,随意地一站,互为犄角,根本不给人以任何的攻击机会。
“这样最好!”李世九笑了笑,这才回头面对蒙尔赤带来的那十几名随从道,“如果你们不想亲王有任何伤害的话,就不要妄动,否则……哼!”
他冷哼了一声,几人同时将蒙尔赤裹挟其中,如一条巨龙般向屋顶冲去。
“轰……”瓦砾与积雪飞洒,在半空中溅射。当卫三少爷与龙赓跃上屋顶时,几条人影已到了十丈之外。
身后,已是一片混乱,嘈杂的人声与马嘶声惊动了长街,也惊破了小镇原有的宁静。
知音亭阀主五音之墓!
石壁之上,只有九个刀刻的大字,苍劲有力,透着一种傲人的风骨,犹如五音先生这一生的写照。
字形之下,立着一座孤坟,几黄土,伴着一丛野草,孤零零地卧在忘情湖边的一个小山包上。
一代豪阀,竟然葬身于此。纪空手的心中,蓦生一股悲凉。
他静静地站在孤坟之前,手里捧着三支燃起的香烛,默默地祈祷了一番,将香烛插在五音先生的坟前。
此时已是子夜,他悄然而来,只是想倾诉自己对五音先生的怀念之情,更想让五音先生的在天之灵得以慰藉,因为为五音先生报仇的时刻就要到了,他绝不会错失这个机会!
他静静地立于坟前,没有说话,只是用心去感受五音先生亡魂的存在。在他的潜意识里,五音先生并没有死,他分明在那深邃的天空里,用那一双充满大智大慧的眼睛审视着纪空手,那儒雅清秀的脸上,依然流露着那份关切与慈爱。
一声叹息,悠然地荡向湖面,纪空手的眼中,已多了一些泪水。
但是,这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根本就没有流出来。这只因为,纪空手心里明白,在这个乱世之中,没有人相信眼泪,眼泪也不可能造就一个强者。
要想成为这个乱世的强者,就只有动用铁腕。对于每一个敌人的挑衅,都要做到——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先生,你安息吧,只要我纪空手尚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一片期望!”纪空手心里默默地念叨着,终于转过身来,往来路而回。
他没有久留,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沉湎于哀思之中,他必须去面对一切艰难险阻。他希望自己再度站到五音先生坟前之时,那时的他,已经将一个个对手打倒在地,成为他登上人生巅峰的一块块基石。
这看上去是那么遥不可及,却又仿佛信手可得。可纪空手每一步踏出的时候,都坚信自己与这个目标又迈近了一步。
当他信步而走,转过一片密林时,他忽然听到了无数的野狼嗥叫声隐约地响在天际。
在寒冷的冬季,在辽阔的荒原之上,经常可以看到一群一群的野狼出没其间,这似乎并不稀奇,但是引起纪空手注意的是,他分明听到在这狼嚎之中,夹杂着一两声高亢激昂的狼嚎。
“狼兄,真的是狼兄的声音!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纪空手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想起与狼兄相处的日子,仿佛又勾起了心里那种人兽之间真诚的感情。
快步登上一座不高的山丘,野狼嗥叫之声乱成一片。纪空手放眼望去,只见上千只野狼活蹦乱跳地跟在一条黑影之后,正与三四头更大的黑影在一大片灌木丛中相峙对立。
纪空手几乎倒吸了一口冷气,为眼前这种惊人的场面而感到心惊。这上千只野狼在狼兄的率领下,要面对的大敌竟是三四头猛虎,就连纪空手也不得不为狼兄有这等无畏的勇气而心生敬意。
猛虎乃百兽之王,横行山林,素无敌手,所到之处,百兽逃窜,百鸟无迹,当真是威风得紧。而狼兄相距它们不过十丈而立,俯坐地上,竟然与这几头猛虎形成僵持之局。
纪空手心中一动:“狼兄如何会惹上这几只大虫?倒也奇了,偏偏它还纠集了这么一大帮野狼来与这几只大虫抗衡,居然不落下风。”
他虽然看出那几头猛虎慑于这野狼群的阵势,一时间还不敢贸然进攻,但是他担心狼兄的安危,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在手上扣了几颗小石子,希望能在关键时刻助狼兄一臂之力。
他人在高处,居高而望,眼前情况一览无余,难得欣赏到大自然这种强强相对的搏杀,纪空手显得极有耐性,仔细观察起狼兄如何指挥这上千只野狼对付那三四头威风八面的猛虎。
“嗥……”随着狼兄的一声嗥叫,野狼群又开始了一阵骚动。
虽然野狼移动的速度飞快,又显得杂乱无章,但纪空手一看之下,忍不住低呼一声:“奇怪。”
他看到的情况的确非常奇怪,这些野狼似乎是在狼兄的指挥下,开始从相峙的状态转入进攻。
要向几头猛虎发动攻势,对于这些野狼来说,无异于是上千名江湖三四流的角色向几名绝顶高手挑战,虽然在数量上占有绝对的优势,但真正激拼起来,根本不堪一击。
但这些野狼显然斗志昂扬,在狼兄的指挥下,阵脚丝毫不乱,反而上百只野狼形成一个整体,进退有度,整齐划一,这种训练有素的模样实在让纪空手大呼看不懂。
不过,纪空手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奥妙所在:在每一堆野狼群里,似乎都有一条狼王,而在这条狼王的身上,却坐着一只猴子。纪空手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些猴子正是洞殿中的信使十君子,它们显然受命于狼兄的指挥,再根据狼兄的声音布置进攻的阵形,俨然是每群野狼的统帅。
接下来的场面更让纪空手看得目瞪口呆,首先,狼兄带领一队野狼同时嗥叫起来,装出一副欲攻的样子,声势极大,脚下却丝毫不动。而与此同时,另外九队野狼群在信使十君子的率领下,沿两翼依次而进,以飞快之速完成对猛虎的合围。
当整个合围之势在瞬间形成之际,纪空手竟然惊奇地发现,眼前的画面就像一个十分精妙而玄奇的大阵,这种阵形之新之奇,是他闻所未闻,不带一丝人工刻意而为,而是纯出自然,暗合天地玄机。
“当年五音先生在世之时,曾与我谈及用兵布阵之法,说道根据日、月、星辰、北斗七星在我军前后左右的运行情况及相互关系来布阵的,就叫天阵;利用山形、水势以及我军前后左右的地理环境来布阵的,就叫地阵;根据所使用的兵种和战法的不同来布阵的,就叫人阵。这天、地、人三阵,乃天下阵法之基础,万变不离其宗。可我今天所见到的这野狼大阵,显然超越了这天、地、人三阵的范畴,而更具自然之道,其中的变化之繁之妙,想必层出不穷,难道这是上天知道我即将成就大事,特意借狼虎之争点化于我?”纪空手思及此处,整个人陡然变得亢奋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全神盯注着这场狼虎之争,生怕有半点疏漏。
随着狼兄的一声高亢如号角般的嗥叫,上千条野狼同时狂嗥起来,其声之烈,纵是猛虎长啸,亦被压得盖不去。
“这是造势,当势成之际,便是进攻之时。”纪空手心中暗道。
果不其然,当嗥声方落,野狼群陡然开始飞速前移,上千野狼犹如落在棋盘上的棋子,分布有度,进退有序,对那几头猛虎展开了诱敌、分切、佯攻、诈退等一系列的手段,先将这几头猛虎分割成互不相联的个体,然后用灵活的运动拖疲猛虎的精力。退中有攻,攻中有守,攻守之间,寓平衡之道于其中。每一次攻守转换都在快速当中完成,煞是精彩,看得纪空手只觉得眼花缭乱,血脉贲张。
但猛虎终归是猛虎,虽然在野狼的围攻之下每一头猛虎渐显败相,但在它大发虎威之下,倒于它面前的野狼也不在少数。到了战局的最后,就连狼兄与信使十君子也加入了战团。经过三炷香的惨烈搏杀,这几头曾经威扬山林的猛虎竟然成了这些野狼的裹腹之肉。
纪空手目睹着眼前的一切,可是他的思维并未因为这场狼虎之争的结束而停止转动,反而透过偶然看到的这场强者搏杀想到了一些什么,整个人呆立于山包之上,凝神静思了良久,直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咬着他衣衫的下摆时,才让他从神思中惊醒过来。
“狼兄,你还认得我呀?”纪空手低头一看,只见刚才还是威风八面的狼兄,此时却非常温顺地挨在他的脚下,很是亲热地在他的胯下蹿来蹿去。
在狼兄的身后,便是那一群机灵活泼的信使十君子。听到纪空手的声音,也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显得兴奋不已。
纪空手伏下身来,轻轻抚着狼兄身上留下的几处伤口,然后撕下衣衫的下摆,精心地替它包扎起来。
狼兄伸出舌头,在纪空手的脸上舔了几下,然后仰头望向洞殿的方向,嗥了起来。
纪空手缓缓站将起来,面向洞殿的方向望去,又想到了红颜那充满忧伤的眼神,不禁有些黯然。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想再回洞殿?可是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无情,明明近在咫尺,有情人却如隔天涯。
便在这时,纪空手一怔之间,仿佛听到这虚空中竟悠悠飘来一阵空灵而悠远的笛音,曼妙的旋律如少女的一段相思,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魔力,更有一股强烈的吸引力。
“红颜!”纪空手心中一动,恍如自梦境中醒来一般,低声惊呼道。
“呼……”当卫三少爷与龙赓一行追上屋顶时,李世九等人挟持着蒙尔赤亲王如大鸟般在夜色中疾掠,身形之快,很快地出了双旗店,直奔雪原而去。
卫三少爷当然不容别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抢走蒙尔赤,虽然他还不太清楚自己手下的影子战士为何迟迟不至,但要对付这几名高丽人,他似乎还有那么一点自信,是以毫不犹豫地直追而前。
他追得并不急,雪原之上,对方的衣服十分显眼醒目。他并不担心对方会凭空失踪,只是想出了双旗店十里之后再动手,免得坏了双旗店的规矩,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之所以在酒铺里迟迟没有动手,一来是没有机会,二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他始终觉得,人在江湖,能不张扬就尽量不要张扬,做事还是低调一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