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田横这几近全力的一刀,终于劈入了那静寂的软轿之中。
他的心中不由一阵狂喜,更为自己选择时机的准确感到得意,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这一刀劈出,却劈在了一片金属之上。
“叮……”犹如惊雷的巨响震得人头脑发晕,耳膜出血,田横的手臂更被自己的大力反弹回来,神经为之麻木,长刀几欲脱手。
由喜到悲,只不过是一瞬的时间,田横的心境经历了这种大起大落,反而更加冷静。
他霍然明白,为何这顶软轿会由十六条大汉来抬。
这只因为软轿竟然是以铁木所铸,除了门和窗之外,敌人根本不可能从其他方向攻入。
田横的心里生出一股近乎绝望的情绪。
他寄于厚望的一刀竟然徒劳无功,这使得他把自己置身于一个更加凶险的境地。
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重新提聚内力,再从门窗杀入。
可是,这一切都已迟了。
两条人影一晃,林雀儿与寒木已经守在了软轿的门窗口上。
“呀……”几声惨叫传来,田横心中一凛,知道又有几名手下惨死于敌人的乱刀之下。
他的心里轻叹一声,不得不承认自己精心筹划了半月之久的计划以失败而告终。不仅如此,他还要为自己的生存而战斗,去挣扎。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到了对手的可怕。
他发出了一声呼哨,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作为这次行动的统帅,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下的精英为没有希望的胜利而搏命。
雷戈等人闻听之后,不由黯然沮丧,他们显然也不能接受这惨淡的败局。
然而想全身而退,谈何容易?此时在田横的身边,除了雷戈之外,还有三五名轻伤在身的勇士,要想突破寒木等众多高手的拦截以及数百铁骑的包围,无异于难如登天。
田横眼望着这一切,一股悲情涌上心头,面对着强大的敌人,他已无所畏惧,战意勃发间,横刀于胸,大喝道:“凡我大齐勇士,只能站着死,不求跪着生,有种的,跟我来!”
他的手腕一振,顿时劈倒了两名冲前而来的敌人。
雷戈等人精神大振,同时发一声喊,跟在田横身后杀入敌群。
这一番厮杀,比之先前更狂、更烈,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田横一帮人在生死一线间激发出了体内最大的潜能,刀光血影间,充盈着莫大的勇气与无匹的战意。
“呼……”一阵劲风刮过,寒木长枪一抖,幻出万千枪影扑面而来。
他无疑是对方中除了林雀儿之外的第二高手,更是护送软轿的这支马队的首领。他既身先士卒,手下的战士更是奋勇争先,纷纷拦截。
田横心中一动,大喝一声,长刀自上而下缓缓劈出。他的刀速虽然极慢,但刀势却在一点一点地增强,自刀身七尺之内,一片肃杀。
他已拿定主意,这一刀不能斩敌于马下,也要与寒木同归于尽。
他已无畏死亡,在这种险境之下,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捍卫战士的荣誉。
“田兄,万万不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在十丈外的一幢高楼上响起。
田横一惊之下,旋即改变主意,长刀一斜,架住寒木刺来的长枪,同时身形滑出三丈开外。
他随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英俊潇洒的青年稳稳地站于屋脊之上,单手握枪,如大山顶上的一棵苍松傲立。在这年轻人的脸上,似有一分焦灼,却有九分沉稳,给人以十足的信心。
“海公子!”田横几乎失声叫道。
来人正是化名“海公子”的扶沧海,他在这万分紧急的形势下赶到,顿让田横重新看到了一线生机。
“哀大莫过于心死,田兄,振作一点,记着你可是统领千军的田大将军!你的战士们等着你回去呢!”扶沧海一声厉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多谢提醒。”田横闻言,平添无数力量,一刀划出,正好劈中一名敌人的胸口。
扶沧海微一点头,劲风吹过,将他的衣衫刮得猎猎作响。当他单手将长枪举至半空时,乍眼看去,犹如战神。
“杀——”扶沧海终于大喝一声,俯冲而下,其声之烈,轰动全场。
屋脊上的积雪悠悠而落,可见这一喝之威。
他的长枪随着这声惊吼漫舞虚空,像波浪般起伏,发出一种如声波般的震颤。强大的气流呼啸而出,气压加重,在枪尖的中心爆裂出一团暗色的云团,照准寒木当头刺来。
寒木为之色变!
他本就是使枪的高手,没有想到来人的枪法之妙,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他自问自己绝对不能使出这样妙至毫巅的一枪,心中已然生怯。
他只有后退一步,将长枪在头顶上挥舞出万道寒芒,企图封锁住对方这足以惊艳的一枪。
“他是谁?他怎能使出如此霸烈的枪法?”寒木心中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根本无法在他的意识中存留过久,因为他已感到了那股如刀锋般锋锐的杀气。
“呀……”他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沉闷,更负荷不起这惊人的压力,唯有借声壮胆,迎枪而上。
“叮……”两杆长枪几乎在十万分之一的概率下悍然交击,暗云散灭,涌起层层气浪,将长街的积雪卷走大半。
寒木大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双枪交击的刹那,他分明看到了一道煞白的电流透过自己的枪身,飞速传到掌心。
他的手臂有如电击,身子仿佛像一片落叶飘退。他不得不承认,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抵挡得住扶沧海长枪带来的疯狂杀意。
那是一种霸气,如高山滚石,已是势不可挡。
扶沧海只用一枪惊退强敌,这一手完全镇住了全场,如此潇洒却不失霸道的武功,在不经意间挥洒而出,怎不让每一个武者心仪?
然而,只有扶沧海自己心里清楚,这一枪自己已经用尽了体内的潜能、心智,他绝不能让田横死!
而要让田横不死,就必须让所有的敌人都在同一时间内突然走神,这种走神的时间无须太长,只要一瞬便已足够。
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急退间,刚好退到了田横的身边,然后用力抓住田横的腰带,手臂划弧甩出。
田横心惊之下,人已到了半空,像一只滑翔而行的大鸟,越过了敌人的头顶,飞向高楼的屋脊。
直到这时,林雀儿与寒木才回过神来,纷纷向扶沧海逼去。
扶沧海心里十分冷静,到了这种时刻,他明白自己只要稍有差池,走的就将是一条不归路。
他绝不会是林雀儿与寒木二人的联手之敌,更不可能从这数百铁骑中杀出重围。他早已计算到了自己的逃生方式,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要等待一个时机。
扶沧海放开杂念,让自己的心境处于一种至静的状态,去感应着四周的一切危机。
单手擎枪,漫入虚空,遥指着两丈外的寒木,而任由林雀儿从自己的左手方一步一步逼近。
长街之上,静寂无边,仿佛忽然间陷入一片肃杀之中,本是深冬的季节,却远比严寒更甚。
四周的敌人都在踏步向前,收缩包围圈,但玄奇的是,扶沧海听不到丝毫的声音,只是清晰地感应着数百道杀气同时在虚空蹿行的轨迹。
两丈、一丈、九尺……
扶沧海一直在算计着林雀儿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当林雀儿的刀锋逼入他的身体七尺范围的刹那,他的眉锋陡然一跳。
他动了,终于动了,人与枪结合成一个完美的整体,如电芒般飙射向寒木的面门。
他只有在这个距离内行动,才可以让林雀儿无法应变,甚至改换角度。也只有在这段距离出手,才是寒木意想不到的时机。
寒木显然没有想到扶沧海会在这个时候不守反攻,心中的惊骇实是难以言表,不过他虽惊不乱,手臂一振,人已跃上半空,挥枪迎击。
“轰……”双枪一点之下,扶沧海这一次却丝毫不着半点力道,反而借着寒木爆发出来的劲气,借势腾上半空,向街边的高楼掠去。
“想逃?”林雀儿怒叱一声,在扶沧海出手之际,已然有所洞察扶沧海的意图。她的反应之快,就在扶沧海长枪点击的刹那,她的弯刀已划出一道弧线脱手而去。
“呼……”这脱手的一刀,无论是在力度上,还是角度上,都拿捏得精确无比。而这出手的时机,更是妙至毫巅,显示了林雀儿在战机把握上的敏锐。
这一刀是冲着扶沧海的背心而去的,出手的刹那,谁也觉察不到它的精妙,唯有扶沧海感应到了这股杀气之后,才明白自己还是不能逃脱。
继续前行,扶沧海就躲不过这一刀的袭杀,而要躲过这一刀,他唯有下坠。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知道自己浪费了一个最好的机会。他除了沉气下坠,已别无它途。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飞蹿过来,眼见扶沧海距离地面尚有数尺时,双手拍出,大喝一声:“起!”
扶沧海只感到有两股大力涌向自己的脚底,形成一种向上的冲力。他没有犹豫,像一只鹰隼般冲天而起,直射向十丈外的高楼,拉着田横转瞬不见。
这条人影正是雷戈,他虽然不知道扶沧海是谁,却知道扶沧海是他们的朋友,所以,他义无反顾地出手,助了扶沧海一臂之力。
他全力一击之下,已完全放弃了自己应有的防御。当他眼看着扶沧海滑过这长街的上空时,听到了“噗噗……”之声,至少有三道锋芒插入了他的身体。
三道锋芒,所插的每个部位都足以致命。
“砰……”的一声,雷戈的身体轰然倒在了长街的积雪之上,但此刻谁也没有发觉到已死的他脸上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习泗很想知道,此刻的刘邦是死是活。
而要知道这个答案,就只有向龙赓求证。
所以习泗寄希望于岳的出手能够有效地制服对方,然后再逼出这个答案。
可是当习泗的目光关注到龙赓的身上时,却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低估了对手,因为在龙赓下马一站间,浑身上下涌出了一股让人无法形容的霸杀之气,犹如一座屹立千年的山峰,让人无可攀援,更无法揣度。
他开始为于岳担心,虽然他知道于岳的铜锤在江湖上绝对算得上一绝,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涌出一丝悲情。
交手的双方在相距两丈处站定。
龙赓的脸上自于岳逼来时就多了一丝微笑,显得意态神闲。但他的手丝毫不离腰间的剑柄,因为他心里明白,一个能让项羽委以重任之人,一定有其可以仰仗的本钱。
轻视对手,其实只是在轻视自己的生命,像这样的傻事,龙赓绝对不做。
龙赓没有出手,就像一块岩石屹立不动,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但是于岳的感受却截然不同,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来自龙赓身上的那股杀意。
于岳知道,真正的高手,是气势与意志压倒一切,虽然龙赓此刻没有出手,但却散发出一种有实无形的气机,正一点一点地侵占着整片虚空,而他的意志却在驾驭着整个战局,一旦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他就已经奠定胜局。
于岳当然不会让龙赓轻易地占得先机,所以他的铜锤开始在他的手中缓缓地旋动,每旋动一圈,他体内的劲气便向四周扩散一分,就像是投石湖中荡起的一道道涟漪。
当劲气扩散到七尺范围时,于岳感到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开始禁锢着自己气机的活动,这种禁锢有如实质,又似是精神上的一种感觉。
龙赓的确自信,当他心中的剑意升起时,自信就成了一种实质存在、无处不在的压力。那种睥睨众生的气概,让人想到了君临天下、一统六国的秦始皇,更让于岳想到了当今统兵百万、凌驾于诸侯之上的霸王项羽,仿若世间万物,皆在脚下,没有任何事情是他办不到的。
古道两边是峭壁峡谷,本已压抑的空间变得更加压抑。
气息陡然变得沉闷起来,让所有的人都感到了这空气中的异变。
习泗手中的棋子依然在他的五指间跳跃,但频率却明显有所减缓。他发现龙赓伟岸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地起着惊人的变化,仿佛从流动的空气中感应到一股释放空中的能量,在他身体外层的一尺处构筑了一道非常魔异的五彩光环。
战意,在对峙中酝酿,在无声无息中充盈至某种极限。当于岳的铜锤开始一点一点地加速旋转时,似乎证明他已无法忍受这种沉闷的气息,而要使自己不失去先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破这种沉闷。
他终于在忍无可忍时出手!
两丈的距离,既不算远,也不算近,但它却是每一个高手都喜欢选择的距离。铜锤飞旋着漫向虚空,到处都是隐生风雷的幢幢锤影,甚至连他自己也融入了这锤影之中,渐化成风。
龙赓的剑,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横在虚空,如一道横亘于荒原之上的山脊,似是随手的一剑,简简单单,不带任何花哨。
于岳的锤风有如鹤唳,有若奔马驰骋的锤式在旋转中化作一串串惊雷,连绵不绝,气势如虹,以一种玄奇而极富动感的态势飙向龙赓,爆裂龙赓那有若山脊般硬朗的剑势。
“哧……”剑影骤动,不动的山脊化成一片流云,悠然而散漫,在优雅中透着深刻的内涵。
于岳的锤一触即走,这一刻,举重若轻,几近无物,似一只孤燕轻灵。
但两人交击的中心点却平生一股飓风,风中刚猛的劲气旋成一股股奔涌的气流,向四方鼓涌席卷。
“轰……呼……”山林呼啸,尘飞石落,峡谷的回音隆隆传来,将这古道的沉闷打破,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毁灭气息的一种生机,一股活力。
龙赓迎风而上,衣中猎猎作响。
“重锤出击,却若无物,轻重之间拿捏得如此精妙,唯君而已。”他由衷地赞了一句,错步而上,剑从偏锋出。
他自始至终保持着逼迫式的压力,根本不容于岳有任何喘息之机。
剑出,似是来自于风铃,之所以会有这种错觉,是因为这一剑的起始恰在一串风铃声后。风铃声是如此地单调,剑却扬起了半空凄迷,遮挡着人眼,让人无法看到这一剑漫空的轨迹。
于岳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有几分迷茫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是当局者,所以他感应着这一剑在空中的每一个变化,当这变化转换成一个个带有杀机的凶兆时,他的心肌也随之抽搐,神经绷紧至某种超负荷的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