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空手已无法笑,也笑不出来,因为他突然间感到李战狱的确像换了个人一般,就像他手中紧握的那杆枪,锋芒尽露。
这是种很奇怪的现象,没有人能在一瞬之间让自己的武功形成如此之大的反差。当这种现象出现时,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刚才的一战中李战狱有所保留。
刹那间,纪空手明白了一切,更明白了自己此时此刻才置身于一场真正的杀局之中。
楚汉相争,马跃车行,敌我之战,刀剑之争,唯有胜者才能控制全局。
纪空手的心底涌起了无限的杀机,对他来说,既然这一战决定生死,他就绝不会回避!
“现在你还有刚才的那种自信吗?”李战狱显然捕捉到了纪空手脸上稍纵即逝的表情,却想不到纪空手并没有太过吃惊,反而变得更为冷静。
“自信对我来说,永远存在,否则我就不会一个人来到这里了。”纪空手淡淡而道。
“你的确是一个值得我们花费这么多心血对付的人,同时也证明了我们宗主的眼力不错,预见到了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所以如果你识相,就不要作无谓的反抗,不妨听听我们之间将要进行的一场交易。”李战狱以欣赏的目光在纪空手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眼芒暴闪,与纪空手的目光悍然相对。
“你们想要怎样?”纪空手的目光如利刃般锋锐,穿透虚空,让空气中多出了几分唯有深冬时节才有的寒意。
“不怎么样,我只是代表我们宗主和你谈一个我们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李战狱笑了笑,终于将自己的目光移开。的确,纪空手的目光不仅冷,而且锋锐,与之对视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纪空手禁不住将腋下的人挟得紧了一些,沉吟半晌,道:“为什么要和我谈?我只是一个喜欢武道的游子,你们凭什么相信我能和你们谈这笔交易?”
“这的确是一个有些冒失的决定,当我们宗主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也提出反对,可是我们宗主说得很有道理,由不得我们不信。”李战狱每每提起李秀树时,脸色肃然,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股敬仰之情。似乎在他的眼中,李秀树本不是人,而是他心中的一个高高在上的神。
“哦?他说了些什么?我倒有些兴趣了。”纪空手似笑非笑地道。
“他说,无论是谁,只要敢到这里来,其勇气和自信就足以让我们相信他有能力来谈这笔交易。这样的人,惜字如金,一诺千金,答应过的事情就绝不会反悔。试问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会轻言失信?”李战狱淡淡地道。
纪空手没想到李秀树还有这么一套高论,不由得为李秀树的气魄所倾倒,更为拥有李秀树这样的对手而感到兴奋。对他来说,对手越强,他的信心也就越足,唯有征服这样的强手,他才能体会到刺激。
“承蒙你们宗主这么看得起,我若不与你们谈这笔交易,倒显得我太小家子气了。”纪空手淡淡一笑,“请说吧,在下洗耳恭听。”
李战狱道:“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不能将夜郎国铜铁的贸易权交到刘邦和项羽的手中,只要你们能满足我们的这个条件,不仅灵竹公主可以安然而返,而且从今日起,金银寨又可恢复它往日的平静。”
纪空手沉吟了片刻,道:“如果你是我,会不会答应这个条件?”
李战狱怔了一怔,道:“会,我一定会!”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纪空手语气显得极为平静。
“这是显而易见的,若没有了灵竹公主,这个后果谁也担负不起,以漏卧王的脾气,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将不可避免地要发生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而这,正是你们最不想看到的。”李战狱似乎胸有成竹。
纪空手拍了拍自己腋下的被团,道:“这就怪了,灵竹公主明明在我的手中,你怎么却睁眼说起瞎话来?”
“是的,灵竹公主的确是在你的手中。”李战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不过,你却无法将她从这条船上带走。这并不是我们小看你,无论是谁,武功有多高,但多了灵竹公主这样的一个累赘,都不可能在我们手中全身而退!”
“只怕未必!”纪空手非常自信地笑了。
“你很自信,但自信并不等于实力,一件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单单拥有自信是不够的。”李战狱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从眉锋下透出一股杀机,“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拦不住你,我们还可以杀掉灵竹公主!”
纪空手心中一震,冷冷地道:“你们若杀了灵竹公主,难道就不怕漏卧王找你们算账?”
李战狱冷酷地一笑,道:“漏卧王能够登上今天这个位置,我家宗主功不可没,所以他对我们宗主十分信任,视如手足。如果我们略施小计,移花接木,栽赃嫁祸,将灵竹公主的死推到你们的身上,他没有理由不信,更不可能怀疑到我们头上。”顿了顿,嘿嘿一笑,又接着道,“更何况漏卧王一向对夜郎国虎视眈眈,正苦于出师无名,就算他对我们的说法将信将疑,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纪空手的心仿佛突然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窖中,顿感彻寒,他相信李战狱所言并非危言耸听,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面对两大高手他已殊无胜算,若要再分心分神保护灵竹公主的安全,岂非更是难上加难?
纵是处于这种两难境地,纪空手也无法答应李战狱提出的这个要求。铜铁贸易权的归属,正是纪空手与陈平、龙赓实施他们的计划的关键,根本不可能让步。
而若假装答应对方的要求,使得自己与灵竹公主全身而退,这不失为一个妙计,但纪空手自从认识五音先生之后,便坚持信乃人之本,不足于取信一人,又安能最终取信于天下?这等行径自是不屑为之,也不愿为之。而让他最终放弃这种想法的,还在于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不畏强权强压的风骨,犹如那雪中的傲梅,愈是霜冻雪寒,它就开得愈是鲜红娇艳。
“可惜,我不是你。”纪空手冷哼一声,飞刀已然在手。
“这么说来,你一定要赌上一赌?”李战狱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你们宗主的确是超凡之人,所以他把一切都算得很准。可是,无论他如何精明,也永远揣度不到人心,我心中的所想,又岂是你们可以猜得透的?”纪空手目中冷芒如电,骤然跳跃虚空,身上的杀气浓烈如陈酿之酒,弥漫空中,无限肃寒。
“我们虽然猜不透你的心中所想,却能知道你今天的结局。只要你一出手,就会为你现在的决定而后悔!”李战狱深切地感受到了纪空手那把跳跃于指掌间的飞刀上的杀机,那种浓烈的味道几乎让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于是,他的手已经抬起,凛凛枪锋如暗夜中的寒星,遥指向纪空手的眉心。
“纵然如此,我也是义无反顾。”纪空手大喝一声,犹如凭空炸响一串春雷,激得李战狱的心神禁不住发生了一下震颤。
只震颤了一下,时间之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纪空手的目力惊人,早有准备,又岂会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其实,经过了刚才的一战,又目睹了纪空手与人交手,李战狱对纪空手已是不无忌惮,是以即使在说话之间,他也将功力提聚,随时准备应付纪空手凌厉的攻击,可是他没有料到纪空手的声音也是一种武器,一震之下,心神为之一分,而这一切正在纪空手的算计之中。
纪空手的确是一个武道奇才,凭着机缘巧合,他从一名无赖变成了叱咤天下的人物,但正是他在无赖生涯中养成的求生本能与灵活的机变,使他的感官异常敏锐,在捕捉与制造战机方面有着别人不可比拟的优势。
正因如此,当这震撼对方心神的一刻蓦然闪现时,纪空手并没有出刀,而是整个人突然消失于虚空,当真是骇人听闻。
没有人可以凭空消失,纪空手当然也不例外,何况他的腋下还挟着一个灵竹公主。李战狱一惊之下,立时明白纪空手的身影进入了自己视线的死角,是以长枪悬空,并未出手,只是用敏锐的感官去感受纪空手的存在。
虽然刀还没有出手,但刀的锋芒却无处不在。尽管纪空手腋下挟了一人,身形却丝毫不显呆滞,当他出现在李战狱的视线范围内时,飞刀竟然只距李战狱的手腕不过一尺之距。
如此短的距离,李战狱根本来不及应变,不过幸好他的袖中另有乾坤,袖未动,却飙射出两支袖箭。
纪空手没有料到李战狱还有这么一招,唯有改变刀路,反挑箭矢,李战狱趁机退出两丈开外。
而两丈,正是长枪的最佳攻击距离。
是以李战狱再不犹豫,手臂一振,枪影重重,迅疾掩杀而来。
纪空手不敢大意,刀锋直立,紧紧地锁定对方枪锋的中心。
“叮叮……”无数道清脆的声响在这静寂的空间爆开,便像是小楼窗前悬挂的一排风铃,毫无韵律的美感,却带来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一连串的攻守之后,两人的身影在虚空中合而又分,如狸猫般灵巧,刚一落地,纪空手却不再进攻,只是凝神望着两丈开外的李战狱,心中有几分诧异。
经过了这刹那间的短兵相接,纪空手既没有占到先机,也不落下风。一来是因为毫无保留的李战狱的确是个不容小视的对手,气势之盛,并不弱于他;二来他的身上多了一个累赘,使其动作不再有先前的完美流畅,不仅如此,他还得时刻提防着别人对这个累赘的偷袭。这样一加一减,使得纪空手似乎坠入困境。
不过,他相信对方的感觉一定比自己难受,这是他的自信,也是一种直觉。因此,他一旦等到机会,依然会毫无顾忌地抢攻。
心念一动,手已抬起,就在李战狱认为最不可能攻击的时候,纪空手的刀已缓缓划出。
刀未动,刀意已动;刀一动,刀意已然漫空,纪空手似是随手的一刀中,其刀意随着刀身出击的速度与角度衍生出无穷无尽的变化,所以这表面上看来非常简单直接的一刀,落在李战狱这行家的眼中,却深知其不可捉摸的特性,如若被动等待,必然格挡不住,唯一的应对之策,就是以攻对攻。
“唰啦啦……”枪身在虚空中发出如魔音般的韵律,震颤之中,已化作无数幻影,迎刀而上。
“轰……”两股庞大的劲气在半空中相触,爆生出呼呼狂风,枪锋与刀芒分合之间,仿佛凌驾云雾的两条气龙,交缠相织,平生无数压力。
“轰隆……”木舱显然无法负荷如此强劲的力道,突然向四周爆开,碎木激射,一片狼藉。
饶是如此,纪空手的攻势依然流畅,根本不受任何环境的影响,飘忽的身法形同鬼魅,在密布的枪影中腾挪周旋。
李战狱越战越心惊,他忽然发现自己的长枪正陷入到一股粘力之中,挥动之际,愈发沉重。
然而就在他心惊之际,纪空手的身体开始按着逆时针作有规律的旋转,好像一团游移于苍穹极处的光环,一点一点地向外释放能量,使得长枪无法挤入这无形的气墙。
这种旋转引发的结果,不是让人目眩神迷,就是眼花缭乱,一切来得这么突然,完全出乎了李战狱的意料之外。
他唯有退,以他自己独有的方式选择了退。
不退则已,一退之下,他才发觉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此时纪空手的气势之盛,沛然而充满活力,就像是漫向堤岸的洪流,因有堤岸的阻挡而不能释放他本身的能量,可是李战狱的这一退,恰似堤岸崩溃,决堤之水在刹那间爆发,已成势不可挡。
“你去死吧!”纪空手突然一声大喝,飞刀的刀芒已出现在气势锋端,犹如冬夜里的一颗寒星,寂寞孤寒,代表死亡。
纪空手的人已在半空之中,相信自己此刀一出,必定奠定胜局。
他有这个自信,只源于他有这样的实力,然而,他要面对的强手绝不止李战狱一个,至少还有一只铁手。
这只铁手的主人既然能够替李战狱挡下一刀,那其武功就差不到哪里去。而就在纪空手大喝的同时,这道神秘的人影终于出现了。
他一出现,便如狂风暴掠,森寒的铁手已以无匹之势袭向了纪空手的背心。而与此同时,李战狱一退之下,却迎刀而上,丈二长枪振出点点繁星般的寒芒,直指纪空手的眉心。
场中的局势已成夹击之势,就在纪空手最具自信的时刻,他已面临腹背受敌之境。
但是这些都在纪空手的意料之中,他丝毫没有任何的惊惧,真正让他感到可怕的是,杀机也许根本就不在这两人的身上,真正要命的,还是自己腋下的这个人。
这个人之所以要命,是因为她的手中有一把锋利无匹的匕首,当这把匕首穿透棉絮刺向纪空手时,这的确可以要了纪空手的命。
纪空手的反应之快,天下无双,甚至快过了他自己的意识。当这股杀机乍现时,他的整个人便有了相应的反应,厉号一声,将腋下的人重重地甩了出去。
可是匕首的锋芒依然刺进了纪空手的身体,深只半寸,却有一尺之长,剧烈的痛感让他在瞬间明白,怀中所拥的女子绝不是灵竹公主!她才是对方这个杀局中最重要的一环,只要她一出手,胜负就可立判。
一切的事实都证明了纪空手的判断十分正确,可惜只是太迟了一点。
他敢断定此人不是灵竹公主,是基于他对灵竹公主的认识,以灵竹公主的相貌,虽入一流,然而其武功却只能在二、三流之间,否则的话,纪空手也不会这么容易为人所乘。
他一直认为,灵竹公主的失踪只是她与李秀树串通演出的一场戏,是以当他认定床上所睡的人是灵竹公主时,对她也略有提防,在攻击李战狱的同时总是让自己的异力先控制住灵竹公主的经脉,然后才出手。所以当怀中的女人骤然发难时,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却让他在最危急的时刻作出了必要的反应,才使他将受伤的程度降至最低。
“嘶……”那紧裹着佳人胴体的锦被在半空中突然爆裂开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伴着一个有着魔鬼般身材的女人出现在纪空手的眼前。
这女人美艳异常,笑靥迷人,在她的手中,赫然有一把血迹斑斑的匕首,犹如魔鬼与天使的化身,让人在惊艳中多出一分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