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棋王房卫、西楚棋圣习泗到!”一声响亮的唱喏传遍全场,纪空手精神一振,循声望去,便见当先一人五十余岁,白眉黑发,精神矍烁,衣袂飘飘,有一种说不出的飘逸,只是面容冷峻,故作清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令人难生好感。
在他的身后,还有数十亲卫,其中竟有乐白与宁戈护驾左右,看来刘邦在无法取出登龙图宝藏之后,对此次的铜铁贸易权已有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纪空手迎头望去,并没有闪避之意,正好与乐白、宁戈等人的目光相对,这倒不是他对自己的整形术有十足的自信,而是他必须让自己整形过后的面容经受考验。如果乐白、宁戈能够看出其中的破绽,那么他就根本无法实施心中远大的计划。
“与其将来被人识破真相,倒不如现在就担当风险。如此一来,至少可以让自己还有机会一搏。”纪空手如此思忖着。
当他的目光移到房卫之后的习泗时,心神不由一震!
习泗比及房卫并未年轻多少,相貌也不出奇,纪空手一眼望去,就知道他没有武功,不足为惧,但在习泗身后的几名老者,却令纪空手心生忌惮。
这几名老者显然是流云斋真正的精英,即使是身为将军的尹纵,对他们也丝毫不敢怠慢,礼数有加,神情谦恭。当纪空手的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扫而过时,分明看到了那无神的眼眸中蕴藏的一丝精光,其内力之深,根本不在凌丁、申子龙这三大长老之下。
纪空手此时的内力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地步,锋芒内敛,并不怕别人看出他的功力深浅。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的目光仍不敢多作停留,而是迅速移至一边,低下头来。
“看来项羽与刘邦都对这次贸易权的争夺十分重视,不排除他们在棋局上一争胜负的同时,在暗地里做手脚,否则的话,他们就没有必要兴师动众,精英尽出了。”纪空手心中寻思着,仿佛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始终觉得,无论是项羽方面,还是刘邦方面,他们在万金阁显示的实力并不是他们此次夜郎之行的全部,也许真正的主力正藏于暗处,等待时机。
这并非没有可能。
以纪空手对刘、项二人的了解,这种推理的准确性实在不小,不过纪空手此刻心中更想知道的,还是韩信那一方面的实力,因为在他的心中,始终有一个悬疑。
这贸易权之争,对于项羽、刘邦来说,尽力争夺尚属情理之中,毕竟他们各自所占的地界与夜郎相邻,而韩信远在江淮一带,就算夺得贸易权,也无法将铜铁运抵江淮,他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凑这个热闹呢?难道他就不怕因此得罪刘、项二人吗?
“莫大爷,你看了这两位的模样,心里可否有了底气?”夜五见他兀自沉思,谄笑道。
纪空手斜了他一眼,道:“赌棋一道,讲究棋技,与人的模样有何相干?”
“话可不能这么说。”夜五一本正经地道,“世间万事万物,但凡沾上一个‘赌’字,就是要讲运气。一个人的运气好坏,往往可以在气色中显现出来,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它。”
纪空手心中一动,蓦然想到了五音先生临去上庸时的脸色的确隐现暗黑,当时自己见了心中虽有疑虑,却并未引起注意,现在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可见大千世界之万事万物,当它出现或是发生之际,总是在某些细微之处可以预见,夜五所言虽然违心,却有一定的道理存在。
不过对纪空手来说,无论房卫与习泗的气色如何,并不重要,他想知道的是在他们此行夜郎的背后,除了这贸易权之争外,是否还有其他的目的?
而这才是纪空手关心的问题。
当房卫与习泗坐定之后,门官唱道:“江淮棋侠卞白到。”
大厅顿时又骚乱起来,除了房卫与习泗等一干人冷笑以对,无动于衷之外,其他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阁后的那条通道。
卞白的出现立时惹起了大厅中人一阵嗡嗡低语,因为谁也没有料到,以江淮棋侠之名出现的卞白,居然不是江淮人氏,而是高鼻蓝眼,长相怪异,属于西域种族的另类。
夜郎国地处偏僻之地,消息闭塞,国人自然见识不多,眼见卞白的长相迥然有异,无不心生好奇,就连身为漏卧国公主的灵竹,也是直瞪瞪地望着卞白,毫无女儿家的羞涩可言。
但纪空手的目光并没有在卞白的脸上作过多的停留,而是对卞白身后的一班人更加有兴趣。这些人虽然身着中土服饰,言行举止已然汉化,但纪空手一眼就看出他们都不是中土人氏。
“卞白的身后由韩信支撑着,以韩信封侯的时间来看,仅只一年,却能迅速地发展壮大,想必其中另有原因。”纪空手心中暗自揣度,从这些人显现出来的气势来看,丝毫不弱于其他两方,可见韩信对夜郎此行也是十分重视。
当卞白等人落座之后,在主人的席位上才出现了一位中年男子,一身华服,气宇不凡,向四周人群拱手作礼之后,这才开口说话:“再过七日,就是比棋之期,难得有这么多朋友相聚于此,以棋会友,我家主人实在高兴,是以特别嘱咐小人不惜重金,尽心款待,设下了这七日长宴。”
三大棋王纷纷还礼答谢。
夜五凑到纪空手耳际道:“此人乃是陈家大总管陈左陈大爷,陈公一向深居简出,不喜热闹,是以府中的一切事务都交由此人掌管,在我国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纪空手微微点头,似乎对此人并不陌生,事实上后生无登门求见陈平时,正是此人拒而不见,所以纪空手对他留有印象。
陈左果然精明能干,在这种大场合下代主行事,不卑不亢,礼数周到,令人感到场面热闹而不乱。
此刻全场足有百人之数,当陈左的双掌在空中一拍之际,人声俱无,一道管弦之声悠然而起。
一溜手舞水袖的舞姬踏着音乐的节拍而出,舞步轻盈,款款而动,肉光闪烁于轻纱之间,诱发出让人想入非非的青春与活力,在一种异族音乐的蛊惑下,演绎出别具一格的舞姿。
歌舞旋动,并未让纪空手有所迷失,他的目光始终盯注着三大棋王背后的动静,心中盘算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陡然之间,他浑身顿起一丝不适的感觉,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时时关注着自己。
他心中一惊!经过整形术的他,已是面目全非,加上刻意内敛,气质上也改变不少,整个人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一般,怎么还会有人对自己这般感兴趣?
难道说自己的整形术还有破绽不成?
思及此时,纪空手不敢大意,眼芒一横,迅速转换角度,捕捉到这道目光的来源。
目光所及之处,竟是陈左!
陈左脸上泛出一丝笑意,微一点头,迅即将目光移至别处。纪空手一怔之下,仿佛坠入迷雾之中,不知其有何深意。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蓦生一种莫名的诧异!
与此同时,随着歌舞的助兴,场中的气氛开始热闹起来,杯盏交错间,陈左周旋于三大棋王之间,显得极是忙碌。
纪空手想到陈左脸上的笑意,心中不安,在未知其底细之前,决定先行离开此地。
他拿定主意之后,故作无聊道:“这歌舞虽然新奇,但比及中土,仍然缺少了内涵与韵律,看久了实在无趣,不如我们返回大厅赌几局过瘾。”
夜五笑道:“莫大爷要想赌上几局,何必要回大厅呢?你现在可是持有千金券的豪客,要赌就得与这里的人赌,那才叫过瘾呢。”
纪空手惊奇道:“难道这万金阁里还设有赌场?”
“不但有,而且还是第一流的赌场,只有像你这样有钱的主儿,才有机会得以见识。”夜五神秘一笑,当下引着纪空手离开席位,向旁边的一扇侧门走去。
自门走出,是一段长廊,架设于一个小湖之上,通向湖心的小岛。一路行去,除了森严的戒备之外,不时还遇到三三两两穿行的赌客与侍婢,每人的脸上都透出一种素质与涵养,显示出他们将去的地方是一个品位格调都属一流的场所。
“这通吃馆之大,真是不可想象,我最初只道这通吃馆规模虽大,毕竟大得有限,却想不到馆中有阁,阁中有岛,真不知这岛上还会有些什么?”纪空手眼见这等规模的建筑,不由心生感慨。
夜五微微一笑,指着夕阳斜照下两座灿然生辉的建筑道:“这岛上除了铜寺铁塔之外,还有一座楼,楼名‘一掷地’,原是取一掷千金之意,所以只有身携千金券的赌客才有资格进楼一赌。莫大爷进去之后,不愁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纪空手笑了一笑:“这么说来,七日之后,这棋赛就将在这里举行?”
夜五道:“进了一掷地,就不要去多想明日的事情,因为谁也算不准自己的运气,更算不到自己的输赢。”
纪空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说得也是,俗话说,人到法场,钱入赌场。一个人不管他多么有钱,只要进了赌场,这钱就当不得钱了,何况这七天豪赌下来,谁又知道我有多少钱去搏棋呢?”
夜五淡淡一笑,道:“所以说你若真想搏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入一掷地,回到万金阁欣赏歌妓们的表演,否则的话,你有可能要不了七天,就会输得一身精光出来。”
“我还能回去吗?”纪空手笑道。
“不能。”夜五平静地道,“只要你是一个赌徒,就不可能不进一掷地,因为没有人不想过上一把一掷千金的豪情与赌瘾。”
“我是这样的赌徒吗?”纪空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你是,当然是!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大赌徒,否则,我就不会一眼看上了你。”夜五同样也笑得十分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