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可以直接将答案告诉纪空手,但是想了一想之后,却没有这么做,因为一个领袖,如果对某一个人过于依赖的话,他就很难成为一个真正的领袖,甚至会沦为他所依赖的那个人的傀儡。五音先生当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所以他让纪空手独立思考问题,更希望纪空手单独支撑大局。对五音先生来说,一个老人,最好的归宿是在田园,在乡村,在风景别致的山水之间,而不是在生离死别、充满血腥与暴力的江湖。
纪空手理解五音先生的苦心,是以静下心来,开始思索。
过了半晌之后,他缓缓抬起头来,眼中闪出一丝喜悦:“我明白了。这取宝之道既然是始皇当年遗留下来的,以他的性情与一贯的大手笔,多半会选择名山古刹,或是颇有名气的地方,而这种地方在上庸城里并没有几个,相信寻找起来并不困难。”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取宝之道既然是能否取出宝藏的关键,以刘邦小心谨慎的性格,自然不会掉以轻心,必会派出大量的人手加强警戒,以防万一。我们只要在这几个地方发现有戒备森严的情况,那么就可以找到取宝之道的真正藏匿地点了。”
五音先生拍了拍手,道:“你说得一点都没错,现在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吃饭、休息,天色一黑,我们就可以展开行动了。”
五音先生与纪空手率领“乐道三友”,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了一片密林边缘。他们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不远处的一座依山而建的宏伟古刹。
“这是佛家的寺庙,专敬神佛,已有三四百年的历史。当年始皇题写寺名,为‘大钟寺’,其缘由是因为这寺庙中自建寺以来,便有一尊千斤铜钟,号称‘天下第一钟’。”五音先生似乎对大钟寺甚为熟悉,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
“看这里的防备如此森严,难道这取宝之道就在里面?”纪空手压低嗓门道。他人一到密林处,就感到了一股危机的存在,这种直觉的产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敌人已经潜藏在附近。
“应该如此,否则这只不过是一座寺庙而已,纵然有名,也不至于防范得这么紧张。”五音先生点点头道。
纪空手精神一振,道:“那我去了。”他早已经跃跃欲试,数月来,这取宝之道究竟如何,他琢磨得头昏脑涨,却依然毫无结果,是以强烈的好奇心让他难以按捺心情。
五音先生刚要开口,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头突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烦躁。心中一惊,暗道:“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现象,难道它是向我预示着什么?”
在他看来,就算大钟寺此刻戒备森严,但没有一流好手的参与,纪空手此行依然可以算得上一次轻松之旅。之所以出现这种烦躁的现象,或许是因为自己过于关心纪空手的缘故吧?
五音先生自我宽慰了一下,这才叮嘱道:“一切小心,我们就在这里静候佳音。”
纪空手微微一笑,踏雪而去。
他的身形极快,身轻如燕,从雪地上掠过,根本不留痕迹,不过片刻工夫,他的人已闪入寺院墙边的一棵大树树冠之中。
便在这时,“当……”的一声,悠扬的钟声敲响,回荡于这宁静的雪夜之中。
纪空手放眼望去,不由暗暗叫苦。
原来大钟寺的规模之大,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刚才在密林向这边望来时,由于寺院依山而建,大多建筑都深藏于林木之中,他无法窥得全貌。这时看来,却见寺内的殿宇楼阁紧密相连,竟有数十座之多,一时半刻,又怎能找到哪里才是存放取宝之道的地点呢?
不过这终究难不倒纪空手,他的心神一静,办法油然而出。
这个办法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对人不对事,哪里人多,哪个地方的防范森严,他就将它视为目标。
有了主意之后,他迅速锁定了正前方的那座主殿。
主殿名为禹王殿,而此刻主殿的附近,不时有人影闪动,殿中更是灯火辉煌,幢幢人影斜映窗纸之上。
阵阵梵唱诵经之声由殿中传出。当时佛教并不普及,纪空手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处处都有新鲜之感。
但他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人在树冠中,已寻思着如何在不露行踪之下靠近主殿。
大钟寺内的建筑构造都十分精美,以主殿为中心,从寺门到殿门之间形成中轴线,每一个建筑都以此为界,向两边铺建开来,显得非常整齐划一。
如此的建筑排列,最大的好处就是视野开阔,视线不易被阻挡,但对纪空手来说,却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因为他从院墙出发,要悄无声息地穿过数十丈的距离到达主殿,这无疑增加了不小的难度。
不过幸好此时已是夜黑时分,加上沿途还有不少的大树,只要纪空手能够充分利用这些自然设置的掩体,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主殿未必就没有可能。
在观察了四周的动静之后,纪空手决定行动。就在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后,忽然间,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风声。
隆冬时节,大雪之后,偶有寒风吹过,并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但纪空手却感到了一丝诧异。
因为他的人也置身于这片空间,虽然听到了风声,但他却没有感受到,甚至他所在的那棵大树的枝叶都没有半点摇动。
这让他顿生警兆!
这种现象的出现,只有一种原因,这种风绝对不是自然风,而是人力为之,只有在人的身影快速移动中才有可能形成的一种空气流动。
纪空手的灵觉扩张出去,眼芒透过暗黑的虚空,审视着这看似宁静的一切。
果然不出所料,在相距他藏身之处的十丈之外,一条暗影飞掠而至,正贴伏在高墙上的一片琉璃瓦上。
纪空手的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他已看出,来者既不是五音先生,也不是“乐道三友”,身形如此诡异,也不可能是刘邦布下的高手。
“他是谁?难道他也是想打取宝之道的主意吗?”这是纪空手作出的第一个反应。他从来人的身形移动上,辨出此人的武功之高,似乎不在自己之下,放眼江湖,像这样的人物实在不多,应该可以查出对方的来历与背景。
但纪空手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之后,依然对此人的身份有谜一样的感觉,因为他惊奇地发现,对方的轻功身法看似有中土武功的味道,却在某种细节上带出一种域外武学的风格。
这不得不让纪空手更加小心,在未知来人是敌是友之前,他现在唯一可做的,只有等待。
等他静下心来,使自己的感官处于灵动状态时,才惊奇地发现,幸亏自己没有妄动,在通往主殿的每条路线上,他都感受到了那渗入虚空、淡若无形的杀机。
这些杀气时隐时现,分布于寺院的林木之间,待到纪空手准备寻找这些气息的来源时,在刹那之间,杀气仿佛又内敛起来,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些气息一般,几让纪空手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这当然不会是自己的错觉,纪空手非常明白这一点,他是如此清晰地捕捉到这种气息,当然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刹那间,纪空手意识到今夜之行,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定住那十丈之外的身影,似乎更希望这条身影能很快地行动起来。不管对方是敌是友,在自己的身边突然冒出一个不速之客,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但是那条身影的忍耐性似乎很好,贴伏于高墙红瓦上,就像一只蛰伏多时的壁虎,始终一动不动。
“照这样等下去,只怕今晚要空手而回了。”纪空手的心里生出一股焦躁,对他来说,今晚无疑是最后的机会,一旦错失,那么要得到登龙图的宝藏就要大费周折,甚至还极有可能要接受刘邦的合作条件,这种情况当然不是纪空手愿意看到的。
正当他心中暗自踌躇之际,突然间灵光一现:“只有打草,才能惊蛇,他不想动,我何不吓他一吓,让他动起来?”
思及此处,他不再犹豫,伸手握住一小段枯枝,运力一震,取在手上,然后将枯枝若飞刀般拈在手指间,突然出手。
“哧……”一声近似蚁虫嗡鸣般的轻响,伴着枯枝蹿入虚空,虽然枯枝上的劲力不大,但有一股回旋之力,不断地改变着前行的方向,向那人的身影疾射过去。
纪空手如此为之,只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
那人陡然一惊,身形如脱兔般掠起,迅速向高墙处没去。身形起动的风声顿时吸引了寺院中伏兵的注意,弓弦骤响,十数支暗箭同时自暗处射出,飞向了高墙响动之处。
同时从几棵大树上蹿出十数道人影,手挥寒芒,飞掠追出。
纪空手看在眼中,心中暗笑:“这位仁兄,实在对不住,既然你无聊到趴在墙头打瞌睡,小弟只好给你找点事做了。”
他在弓响人动的同时,整个人已如箭芒射出,腾跃几下,人已掠到了主殿侧面的一根巨柱之上,手脚并用,产生出一股吸力,如壁虎般贴附在柱头暗影中。
在暗处向殿内灯火处望去,只见里面有数十个明晃晃的光头,摇头晃脑,诵经嚼文,正是寺内的和尚做着晚课。
而在殿门处站着一排面无表情、身穿绵甲的战将,足有二三十人之多,无疑是刘邦派来守护取宝之道的高手。
纪空手凝神倾听,从这些人的呼吸之间已然听出对方的功力虽然不错,但要真正打斗起来,自己未必会输。
然而他却没有兴起硬闯的念头,这倒不是他惧怕寺中另有高手,而是他身为盗神丁衡的朋友,如果不施展几手盗技,又怎对得起丁衡的教诲?
既起盗心,但目标何在?
纪空手仔细观察了半晌,却无法确定这取宝之道究竟会藏匿在主殿的何处。
主殿内除了禹王神像与几尊大小铜像之外,最有可能藏匿取宝之道的,就只有那座形似小山、重逾千钧的大铜钟。只是那座铜钟不是悬在梁上,供人敲打,而是扣在基石之上,灯火所照,它的表面上泛出黄灿灿的铜光。
纪空手眼芒暴射,透过虚空,目力增强数倍,便见那铜钟之上,雕刻了不少图案,每一个图案的故事都与大禹治水有关,想来此钟乃是后人为纪念大禹的治水功绩而募资合铸的。
纪空手心中一动:“难道说取宝之道并不是装在哪个盒中收藏,而只是一段文字,被人刻在大钟的内层?”
达是极有可能的一个判断,也合乎始皇的行事作风。但如果这是一个事实,那么对纪空手来说,无疑是一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苦差事。
因为他不可能将这千斤大钟自众目睽睽之下盗出,更不可能背负这千斤大钟逃出上庸城。正当他寻思对策时,突然听到脚下有两人的脚步声传来,一前一后,到了柱下。
“卞将军,刚才那贼人的身手极为了得,我们这么多人围他一个,还是让他跑得无影无踪,看来今夜虽是最后一夜,恐怕不会风平浪静吧?”一人压低嗓门,与那位卞将军聊了起来。
“不管怎样,千万不要在我们值夜的时辰里出事。我随汉王也有些年头了,深知他的为人,看他对这大铜钟如此看重,必是内藏玄机,若是出了纰漏,只怕你我会吃不了兜着走。”那位被称作“卞将军”的人道。
纪空手在他们的头顶之上听得仔细,心中一动:“这么说来,取宝之道真的在铜钟之内了。”当下收敛内息,丝毫不敢动弹。
“照我猜想,汉王此次上庸之行绝不简单,自来上庸,已有数月……”那首先说话之人正待继续说下去,却被卞将军打断:“万县令,你我难得投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万县令见他这般慎重,倒吓了一跳,道:“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所谓为官之道,揣摩上意固然重要,但尺度的把握却是关键,你我同为汉王属下的臣子,有些话当讲则讲,不当讲就得紧咬牙关,万一有什么不妥的话传到汉王耳中,丢官事小,只怕性命难保。我跟汉王这些年,看到的这一幕实在不少。”卞将军拍了拍他的肩头,显得很是热络。
万县令的脸色一连数变,感谢道:“多谢卞将军提醒,等到此间事了,我请卞将军到五香斋共谋一醉。”
卞将军见他如此识趣,知道又有钱财要进腰包,很是高兴。
纪空手待两人回到殿内,悄悄从柱上滑将下来,贴伏于窗棂前。
他算计着从此处入殿到大钟的距离,看好了这条路线上的大致摆设,然后细数这大殿中的每一处烛火。
“共有三十八处光源,要想在顷刻间将之挥灭,唯有用飞刀一试。”纪空手对自己手中的飞刀一向自信,取刀在手,心里默念着每一处火烛的位置,确定了飞刀出手后在空中运行的路线。
他的心已静如止水,任体内的真气自然流动,积聚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