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哑然,浅笑道:“我们二人都是怀朔人,我本是汉人,因为祖上乃为罪臣,才徙至怀朔,尉兄弟乃是我同村好友。”
“原来如此,听说前几月破六韩拔陵在沃野聚众起义,而卫可孤还包围了武川和怀朔两镇,可有其事?”蔡风不由得问道。
“确有其事,说来惭愧,我本是怀朔函使,今次便是同尉兄弟去洛阳告急,而朝廷却派元或这胆小如鼠的人去督军,这场仗不打我都知道元或是输定了。”高欢有些丧气地道。
“何以见得呢?”蔡风有些不解地问道。
“破六韩拔陵这个人我曾与他见过几次面,他绝对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对手,虽然没有亲见他统兵,但以小见大,我见过的人当中,比这人厉害的似乎仍没有,而卫可孤也是了不起的将才,在六镇曾和柔然人打了几场硬仗,民饥国危,人人思反,破六韩拔陵起义正是迎合了百姓的心,武川和怀朔两镇若是救援稍迟,便将不攻自破,到那时北部六镇首尾相衔,元或与破六韩拔陵对阵岂有不败之理,六镇民悍善战,猛勇无畏,常年有与柔然、高车等异族作战的经验,又岂会差给朝廷的兵士,若是让破六韩拔陵击败元或,当使天下受苦之人看到希望,那时候会是怎样一个结局,绝对可以猜得到,自此国内烽火平息,却真不知会在何时了。”高欢滔滔不绝地讲完后,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蔡风不由得再仔细打量了高欢一眼,却见得尉景一脸仰慕之色,不禁吸了口气道:“高兄所说的确有道理,其实这一天只是迟早的问题,也没有人可以改变,种族的偏见,朝廷的腐败,早已让人心寒,天下百姓无时无刻不在受着苦难,无时无刻不在演绎着悲剧。现在人们的沉默,只会将战火烧得更旺,每一个人的忍耐都有一个极限,过了之后便会让人变得很狂野,那时候谁也无法收拾这个残局,余下的只是一场大的悲局。”
“蔡兄弟这话便不是这样讲了,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这个世上只有一个生存的原则,那便是弱肉强食,我们只要能得一明君,久乱思安,若能以宽大政策,励精图治,一改腐化之风,息战养民,这岂是一个悲局?”高欢不赞同地道。
蔡风哑然失笑道:“高兄所说自然是一个非常好的结局,可是高兄不要忘了,内战一起,国家之内十室九空,孤儿寡妇随手可拾,兵丁役卒死伤无算,国内经济全都呈一种真空状态,那时候北有柔然、高车异族虎视眈眈,而南有梁朝萧衍无时不思攻我边关,内有一些腐朽的贵族大家的阻扰,说息战养民只是一句空话。你不攻人,人则攻你。孙子兵法有云:‘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虽然我们可以坚守不攻,但所耗之资也绝不在少数。南朝仍要好一些,而高车、柔然等匈奴族则是以战养战,定趁国中动乱以获利。这些仍不是主要,主要的仍是国内各族之间的偏见,这数百年以来没有人可以解决缓和这些矛盾。动乱新治,一个不好则会使得烽烟四起,这并不是一件如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事。”
尉景像看怪物一般望着蔡风,似乎是第一次认识蔡风这个人一般,不过他也的确是对蔡风无法了解。
高欢望着蔡风却有些发呆,手中端着酒碗,却愣愣地不知道该不该喝。
良久,高欢将碗中所剩的酒一口饮尽,吸了口气道:“蔡兄弟所说的确是有道理,高某受教了,高欢的确从未想到这些问题。那蔡兄弟以为怎样才可以达到最理想的结局呢?若是天下百姓不如此,岂不是永远都无法翻身?永远都活在苦难之中?”
蔡风轻松地再为高欢倒上一碗酒,涩然一笑道:“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你的话,所以我宁可选择逃避,虽然我知道有一天会让百姓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绝对会,正若高兄所说久乱思安,那一天会很快来临的,但可能不会是今日这场动乱,因为若要真正的天下安定,必须先南北相合。否则说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只是空谈,今日之乱只是加快明日安定的步伐而已,所以我也猜不到会不会以圆满的结束告终。我想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也只能猜到这么多。”
“南北统一始有百世平安,蔡兄弟此话的确正中心坎。”高欢敬服道。
“想不到蔡公子不仅精于驯狗之道,对天下之局势也这般了然于胸,真叫尉景好生佩服。”尉景有感而发地道。
蔡风淡然一笑道:“我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又哪里有什么了然于胸的感觉,倒让二位兄台见笑了。”
“咱们都只不过是山野草民,何必如此谦虚,蔡兄弟也这般客套,是要罚酒的哦。”高欢不依道。
蔡风不由失笑道:“咱们都是山野草民,用得着如此恭维我,用得着讨论如此问题吗?我们都有错。来,要罚,罚我们三人。”
高欢和尉景不由面面相觑,同时爆出一阵欢快的大笑。
突然高欢两个手指在嘴唇边一竖,作个噤声的动作。
蔡风和尉景不由大异,却听得一阵欢语。
“老三昨日去应征,他奶奶的,要求倒是挺高的,说老三太瘦,怕连弓都拉不动,嘿,你们猜老三怎么着?”
“怎么着,难不成把那主考之人脖子给捏断了?”一人粗野地笑道。
蔡风不由得扭头向那一桌望去,却见五名大汉正在拍桌子听着那口沫横飞的汉子讲道:“那倒不是,老三一恼火,走上去把那张铁胎大弓一拉,只听得……”说到这里故意吊人胃口似的停下。
“怎么了?奶奶个熊,在兄弟们面前还装神弄鬼,小心兄弟们把你满嘴牙齿给你打下来。”一个癞头汉子笑骂道。
“蓬!”那刚才吊人胃口的汉子突然低叫道,只吓得那五人一大跳。
“那弓弦竟被老三拉断了。”那汉子望着那又好气又好笑的五人,这才补充道。
蔡风和高欢等人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同时对那汉子仔细地打量了几眼,只见他方脸大耳,浓眉虎目,且脸上却总带着一种乐天派的表情,自然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
邻近的几桌人也不由得为那人所说的逼得大笑起来,唯有那五人笑骂道:“你找死呀?”
那汉子不由笑道:“你们不是叫我说吗?我说出来了你们却又要骂我,真是好人难做,你们便没有那边几位兄台有幽默感了。”说着向蔡风几人望了一眼。
那五人不由同时向蔡风等人望了过来,面色都是比较和缓。
蔡风也向那人淡淡地笑了笑,不由得对这人好感大增。
“后来怎样?”那癞头忍不住问道。
“后来自然不敢小看老三喽,还对老三礼敬有加,试都不用试便被录用了。”那汉子有些得意地道。
五个人都吁了一口气,笑道:“我就知道老三去入这劳什子军,自是轻而易举之事,说不定还可以成为李大尚书令的亲卫呢。”
“咱们哥儿几个不如一道去投军好了,奶奶个熊,老子不相信咱们便打不出一片天下来。”一个稍年轻却瘦巧的汉子提议道。
“好是好,可是入军太受约束了……”
“奶奶个熊,老六最没种,操,咱哥儿几个在军中横冲直闯有谁能奈何我们,我看只有三哥最有志气。”一个脸上有一道长达三寸刀疤的汉子笑骂道。
“谁说我没种?你看我敢不敢杀人,说不准我还会砍下破六韩拔陵的脑袋呢!”那被讥讽的汉子愤道。
“老五和老四你们别争了,咱们哥儿七个不是早就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既然老三入了军,老六又这般提议,我们自然不会让老三一个去潇洒喽,咱们六个一起去投军,奶奶个熊,让世人看看我太行七虎的厉害。”那癞头的汉子压了压手道。
“既然大哥如此说了,咱们便依大哥之意去做好了,相信几位大哥定不会反对对吗?”那瘦巧的青年补充道。
那刚才始讲笑话的汉子扫了那青年一眼,调笑道:“六弟肯定也是想去拉断弓弦了。”说完那几人不由得同时大笑起来。
蔡风心头一紧,他自小生在太行山,自然听说过太行七虎之名了,那是最近几年在太行山很有名气的几人组合,平日的声誉一向还不算坏,劫富济贫之事也做过不少,因此蔡风对他们的传闻多少知道一些。因为阳邑镇每年都有许多太行各寨头的人来送礼,表示对蔡伤的尊重,从他们的口中绝对漏不了这几个人的消息,不由得立身而起,抱拳笑道:“想不到能在这里遇到太行七侠,真是幸会幸会。”
那六人不由得再次向蔡风望来,一脸惊疑,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蔡风。
蔡风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不由得笑道:“在下阳邑蔡风。”
那六人立刻为之动容,全都立身而起,肃然抱拳还了一礼,那癞头汉子客气地道:“想不到蔡公子有空到永年来走走,今日能睹蔡公子风采,真是三生有幸,不知令尊大人可还好?我们七兄弟一直未能亲自拜访他老人家而深感不安,还请公子代我们七兄弟问声好。”
蔡风哂然一笑道:“想来这位定是彭乐彭大哥了,家父曾多次听说过彭大哥的为人,还嘱咐我今后行走江湖多与彭大哥亲近亲近呢。”
那六人听了蔡风如此一说,不禁都大感有面子,那癞头汉子似有些羞涩地一笑道:“哪里,哪里,彭乐何德何能,能得令尊大人的赞许。”
高欢和尉景不由得瞪大一双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望了望蔡风,他们也是眼光不低之人,自然知道这六个人,无一不是高手,特别是那彭乐,双目之中寒芒隐敛,太阳穴高鼓,绝对是一个高手,而他似对蔡风极为尊敬,而对蔡风的父亲更是推许仰慕,那种表情绝对不是假装的。那蔡风的父亲到底是谁呢?他们不由得有些糊涂。
“彭大哥谦虚了。”蔡风含笑道,旋又向那方脸汉子行了个礼道,“这位想来便是达奚武达二哥了。”又转向那脸有刀疤的汉子道,“这位定是彭城尚彭四哥了,而这两位也定是达寿春达六哥和张亮兄了。”
“蔡公子果然丰神如玉,不同凡人,我们兄弟几人的名字被你念出来就是顺耳,可惜老三没有这个福气。”达奚武有些滑稽地道。
“二弟别再乱嚼舌头,怎能这般对蔡公子不敬呢!”彭乐叱道。
蔡风哂然笑道:“彭大哥哪里的话,达二哥这明明是称赞我吗!这样无拘无束地岂不是更有我们太行山的风情吗?咱们都是山林里住惯了的人,说要改得太客气那是有失本义,那样活起来太没劲了,大家都是太行兄弟,太行的儿女,都一样,来,我们来一起喝上一碗。”
张亮立刻送上一碗酒给蔡风,几人端起酒来,欢快地一饮而尽。
“痛快!”几人同时出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