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通做好洞中之事,就静静地坐在那些似乎极为凌乱的脚印之旁,苦苦地思索着。萧灵却将几日来所学的烧烤技术派上用场,以水壶打些山泉来,如此就成了晚餐。
夕阳渐渐西沉,凌通一边吃一边想,却想到了蔡风留下那些医经上的字迹。心头一动,跃入那些脚印之中,脑中不再想尔朱追命和万俟丑奴的剑招和剑式,一心以自笔迹中领悟出来的剑招出手,竟然奇迹般能够应合那一串串凌乱的脚印。且是越使越灵活,越使体内的劲气越能挥洒自如,使得本来仍很生硬的剑招,竟在豁然之间连贯起来,有若行云流水,畅快至极。
这里的每一个足印都似乎深符自然之本,自任何一个位置向另一个位置,都似乎没有什么不可,都似乎可以与剑意相吻合。
萧灵看得欢呼不已,凌通终于还是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所在。
其实,凌通若是想找万俟丑奴和尔朱追命的那种感觉,想要达到他们剑式的利落程度,只怕这一辈子都钻到死牛角尖里去了。要知道,武功已经达到了万俟丑奴和尔朱追命这种境界的人物,他们再也不是拘限于剑法与招式之间,而是一种剑意,一种凡人所不能理解的境界。信手拈来,就是顺乎自然,顺乎武学要旨的绝活,这岂是凌通这刚出道的毛孩子所能够领悟出来的?是以,若是凌通牢记着万俟丑奴与尔朱追命的招式和剑法,那他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地理解武学的原理,永远都无法突破,甚至还会走火入魔。
万俟丑奴所留下的脚印却比那种天马行空的剑法实在多了,也更具体。因为他已经刻在地面之上,而剑式划过即逝,绝不会在空中留下任何轨迹,那种天马行空的轨迹,自不是人一看之下所能捕捉到的。是以,凌通想领悟万俟丑奴的剑式和招意,那纯粹是不可能的,但对照着地上留下的脚印,却可以感受到那种神秘莫测武学至理的存在,更使自己在步法与剑法的配合之上有了一个很大的层次突破。这更因为凌通所学的剑法乃是根据蔡风的笔迹领悟而来,而蔡风的剑法却与万俟丑奴同出一源。凌通就算是能够从笔迹中领悟出这几路剑法,却只有剑招,而步法配合之上,却是极为散漫。是以,每次对敌,他只能凭着身子的灵活,东窜西逃,东划一剑,西挡一招,却根本不能连贯使用,这是凌通最大的毛病。不过,他的身形也的确十分灵活,剑痴出身铁剑门,铁剑门本就以身法著称,剑法还是其次,但凌通此刻得万俟丑奴留下的足印,正是黄海这一门的步法,与凌通所学的剑法竟有相辅相成之妙,使得凌通不能连贯的剑式豁然贯通,这自然让凌通大喜过望。
在夕阳刚落入远山之时,凌通突然听到一声惊异的低呼。他知道这绝对不是萧灵的声音,不由得骇然停步,回目望去,却见远处五个汉子骇然退走,凌通一眼就看出其中有一位正是今日尔朱追命身边那逃脱性命的青衣大汉尔朱听聪,另外四人显然正是尔朱听聪带来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人。
萧灵也抬眼望了望那惊疑不定的五人,又向凌通望了望,微惊道:“尔朱听聪!”
尔朱听聪身上缠了许多绷带,显然自万俟丑奴剑下逃得性命,却也受伤不轻。
凌通立刻想到地上的尸体,明白对方是来收拾尸体的,定是不想这些尸体被野狼啃掉,才会带上人来收尸。但却有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惊疑不定,且有骇然退去之举。似乎是怕了自己,这是为什么?他很明白,对方之中单论尔朱听聪的武功,就不是他所能比拟的。在没有受伤之时的尔朱听聪,乃是尔朱追命身边的护卫中武功最高的一人,竟可以挡住万俟丑奴的四剑,而仍能逃生。当然,若非尔朱追命出手,尔朱听聪也只能是死路一条,但这点足以表现出尔朱听聪的可怕。但此刻,尔朱听聪定是身受重伤,凌通自然是不怕他的,但另外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易与之辈,就算凌通不怕他们,他们也不应该会怕眼前两个小娃娃呀。
尔朱听聪目光四处一扫,却发现山头之处那块木板,正是尔朱追命的轿中之物,禁不住一震,五人迅速退去。
凌通见五人退去,也不答理,还当他们是有事,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继续趁天光未淡,仔细打量着地上脚印的方位,比画着,将这些步法重练一遍,然后强自记下。
萧灵望了好久,都未曾见尔朱听聪几人返回,不由得出言道:“通哥哥,他们走了,我们吃些东西吧。”
凌通一想,倒也真饿了,刚才在练剑之时虽不觉得,这一刻经萧灵提起,立刻就饿得像是空了肠一般。
两人来到洞前,一起将已被萧灵在小泉中洗清内脏的一只兔子和一只大山鸡串了起来。凌通以极其熟练的手法,调好料,以硝石打着火。这对于凌通贯于山野生活的小猎人来说,当然不是难事。
“奇怪,他们难道不为尔朱追命等人收尸了,就让他们被狼吃掉吗?”萧灵有些奇怪地突然问道。
凌通也大惑不解,其实若他们是老江湖,早就应该想到什么原因了。只可惜他们初出茅庐,虽然凌通机智无比,可对这种江湖人物的心理还是难以捉摸,对有些不关自己的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想了想,也仍然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
不过片刻,那烤熟的兔肉香味四溢,皮肉松黄,而每到这一刻,萧灵就忍不住吞口水。此时凌通也是一样,可能是因为的确是很饿的原故吧,他拔出腰间的飞刀,迅速切下一只兔腿,萧灵也用小刀插住,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却将嘴也烫了,两人不由得大笑起来。
凌通却不怕烫,三口两口就啃光了一只兔胯,但此时,他却觉得微微有些不对劲,两匹马似乎有些躁动不安起来。
萧灵也感觉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但却没有发现不对在什么地方。
“快吃吧!”凌通再次割下一大片兔肉道,同时大嚼着立身而起。在此同时,眼角闪过一道黑影,赫然正是那退去的尔朱听聪及其四人去而复返。
“奇怪,他们怎么又回来了呢?”凌通自语道。
萧灵正吃得津津有味,支吾着问道:“谁呀?”
“尔朱听聪!”凌通道,说完吞下最后一块兔肉,端起冰凉的泉水喝了一口。
“他们定是回来收拾尸体的。”萧灵解释道。旋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担心地道:“他们会不会为难我们呢?”
凌通好笑道:“我们又没惹他们,他们为难我们干什么?”
“嗯,说得也是!”萧灵稍稍放心,继续吃着这又香又酥的兔肉。
“我想万俟丑奴定然已经走了,否则,这两个小孩也不会只顾自己吃,不给他们师父送上一份!”
顺风之下,凌通隐隐捕捉到这句话,心头不由一凛,暗叫道:“糟糕,莫不是这几个人当我是万俟丑奴的徒弟了?那他们定会找我们为尔朱追命报仇,到时可就大大的不好玩了。”同时也明白了,刚才为什么这几人骇然退走,那定是以为自己是万俟丑奴的徒弟,怕万俟丑奴就在这附近,才会骇然退去的。但他们怎会将我当成万俟丑奴的弟子呢?凌通心念电转:“是了,刚才他们看见了我踏着万俟丑奴的步法练剑,是以他们就当我是万俟丑奴的弟子了,这下可是真的不好玩了。”凌通虽然江湖经验不足,但生性聪明机灵,加之练习“小无相神功”,心智渐开,虽然刚才并没想到这一点,但经人家一句话点醒,立刻明白之中的曲折情节和相联的关系。
“灵儿,快吃,吃了去收拾好咱们的东西,这些人恐怕真的会找我们的麻烦呢。”凌通微微提醒道。
“你不是说我们没惹他们吗?”萧灵奇问道。
“我们把尔朱追命的轿子给拆了,又把他们的刀剑全都拾了过来,更从他们身上拿来了银子,他们可能会找我们的麻烦!”凌通敷衍道。
萧灵一想也是,惊得立刻跑到洞中去,甩掉手中的骨头,随便将沾满油腻的手在手绢上擦了擦,便将放于一旁的行囊收拾妥当。萧灵再非一月前那个只会知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刁蛮任性的小郡主。这些日子以来,给行囊打包,狩猎烤野味,倒也改变了不少。
凌通抓起那仍穿于木棍之上的兔身,挥出刀子斩成两片,张口便嚼,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不管什么危险将临,首先仍是要填饱肚子,只有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面对将临的危险。
尔朱听聪的声音也在风中传了过来。
“我想,万俟丑奴也定是受了伤,以四当家的武功,即使被万俟丑奴所害,但他也定会被四当家的反攻击伤。万俟丑奴此刻或许正在养伤,我们只要抓住了这两个……”
凌通心中越听越惊,知道这些人真的是要对付他们了,不禁有些担心。这些人既然是尔朱家族的人,一定个个武功高强,说不定人人都有尔朱听聪那么厉害,到时怎么对付得了?万一打不过,只好逃命了。凌通望着渐黑的天空,又望了望自己所设的那些对付野兽的机关,思忖着是否能够对付即将面临的这些高手呢?
“灵儿,将马儿准备好,我们待会自这山坡后离去,他们没有马匹,定是追不上我们的。”凌通低声吩咐道。
凌通知道今日与尔朱听聪已经不会有调和的余地,因为他拆了尔朱追命的轿子,就已是对死者的不敬,凌通对江湖并不了解,但却知道狩猎的原则,他总会将强者或是敌人看成狼,狼是不会放过任何猎物的。也许凌通跟尔朱听聪说明了,讲清楚了,对方也不会为难他们。可凌通并不是如此想的,萧灵一口江南口音,虽然这近两个月来,一路上学了不少北方话,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萧灵是南方人,而尔朱家族乃是北魏贵族,知道萧灵是南朝人,说不定当萧灵是南朝的奸细,那可就惨了,这当然只是凌通片面的想法。但,有这些想法,就足以让他当对方是条恶狼。既然是条恶狼,他自然不会往好的方面去思考。
正想着,尔朱听聪几人的身形已经出现在坡下,向山洞处走来。
萧灵立刻将行囊向马背上一搭,解开马缰,将两匹马向后山坡上牵去。
“他们想逃,快追!”尔朱听聪低喝道。他们真当凌通与万俟丑奴是一伙的,以为万俟丑奴见他们来了,果然是重伤欲逃,他们岂肯放过?五人展开身法向坡上扑到。
凌通一惊,急中生智,呼道:“师父,他们来了!”
尔朱听聪果然一惊,万俟丑奴是将他给吓怕了,凌通虚张声势地一喝,竟起到了出乎意料的作用。
由洞边上坡顶,人倒还好走,马却是难行,萧灵牵着马匹,行动也极为艰难、缓慢。
尔朱听聪几人行动一缓,但很快就继续奔来。凌通知道不先下手为强,只怕等萧灵牵马上坡之时,他们已经赶到了。想着将身边的绳子一拉,系于绳头用来抬轿的长木杠立刻如杠杆一般,将分别阻于两旁的大石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