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湖小筑的庄园内车水马龙,灯火辉煌,歌舞喧笑之声,处处可闻。庄园内的广场上,摆满了百十张可供十人同坐的席面,现已坐满前来参加此次买卖交易的八方英豪,纷纷在大肆高谈阔论,嘈杂之极。
广场正面的高阶外堂内,主席高居于上,两旁分别有数席对列,显然是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物出场所坐之位。此时,淳于琰正高坐在左面宾客席位的首座之上,怀抱两名身罩薄纱的绝美女子,形迹放浪之极,竟毫不理会他下手席位上一名须发皓白,气度威猛的老者投来的骇人异芒。
倚弦、耀阳与土行孙是最后一批进场的宾客,所以一时半刻捞不到座位,只能随同其他后来人众一起站在一旁,倚弦与耀阳兄弟也乐得如此隐藏行迹,当下挑了外堂与广场中间一处偏僻的角落,将土行孙一并拖了过去。
三人站定身形后,耀阳惊奇地环视场内筵席上的酒菜,不解地问道:“奇怪,怎么会有酒菜呢?难道灵体也可以饮酒吃菜吗?”倚弦也正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听耀阳一问正中下怀,望向土行孙,等待他的解答。
土行孙像是看两只怪物一样看着面前的兄弟俩,大摇其头道:“你们果然够白痴!”土行孙将一脸的不屑嗤之以鼻,然后故作高深地干咳两声,低声解释道——
“肉身与灵体互为阴阳,阳间有四象五行束缚肉身体质,冥界自然也有相应的天仪地象困制灵体,所以生与死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存在的地域不同罢了。寻常的魂灵一下到冥界,便会被勾魂使者带往冥府转入轮回,然后洗去所有记忆投胎人间,这样反反复复永无休止,那当然痛苦了,像我们就不同,三界六道之中,已经无所谓生死、无所谓轮回,天不管地不管,我们最大,所以轮回集自然有轮回集的酒菜,适合所有的魂灵魄体享受!”
说到最后,土行孙怀疑地看了看二人,道:“竟然连这个最简单的道理也不知道?我真怀疑你们究竟是怎样来到轮回集的?”
兄弟俩听到最后的盘问,慌忙假装没有听见他问话一般,在吵嚷的人群中做出东张西望极其好奇的模样,耀阳更是趁机指了指主席列座那边,问身边的土行孙道:“蠢鱼旁边的老家伙是谁?”
土行孙本欲继续追问下去,但一听到耀阳对淳于琰的称呼,禁不住露出一脸嘚瑟,显然在为自己生造的措辞而洋洋自得,欣然答道:“那老家伙是魔门五族之一——南魁祝融氏的宗主祝蚺。”
“宗主?”倚弦与耀阳惊疑地望向仅落座淳于琰下席的老者。
土行孙看到两人吃惊的样子,笑道:“很吃惊吧,是不是觉得祝蚺既然身为堂堂魔门五大宗主之一,却为何要屈居那条蠢鱼的下席?”
土行孙看到兄弟俩好奇地点头,又接道:“其实这种情况的出现,是很正常不过的。因为现今魔门五族之中,唯独西魑共工氏锋芒毕露,宗派之势如日中天,相反南魁祝融氏就不一样了,自从他们上几代宗主及其宗族精英在屡次神魔大战中魂飞烟灭后,就一直人才凋零,萎靡不振,只余下祝蚺在苦苦独撑大局……”
说到这里,土行孙忽然停了下来,抬头望向外堂台阶,倚弦与耀阳沿着他目光望去,只见石阶之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位年轻男子,一身剪裁合体的玄衣劲服,长发束髻,白玉冠顶,虽然肩上斜挂一麾黑披风,但却掩盖不住那充盈力量的完美体形,如大理石般雕削而成的脸庞上,一双深邃神秘的眼瞳,更是散发着异样魅力的诱人魔芒。
玄衣男子数步掠上台阶,径直行至祝蚺面前,恭敬地垂首行礼道:“天放拜见祝宗主!”然后又礼貌式地向淳于琰拱手一礼,算是打了招呼。
祝蚺大大咧咧地受了这一礼,眼中异芒湛现,紧紧盯视玄衣男子,笑道:“贤侄多礼了,老夫记得近数十年来一直都是你弟弟刑天抗在外奔波宗门事务,而你据说是在闭关研修本宗圣典,你父今日既然舍得放你出来,想必定然有所成就,可喜可贺!”
刑天放谦逊一笑,道:“宗主谬赞了,家父与舍弟因宗门琐事缠身不能前来,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遣我来此一看究竟。”
祝蚺见他言辞态度都谦卑得体,不由投去赞赏的眼光,道:“有圣功大成的贤侄替你父打理一切,他该可安心了。”随即有意无意地瞥了旁侧一眼,道,“不像有些败家子,仗着家世宗亲,成天只知游手好闲玩女人!”
淳于琰不慌不忙地反唇相讥道:“刑天兄,你我现在正是此生大好时光所在,不像一些行将就土的老躯残身,所以理应及时行乐才是正理。来,小弟今晚就将蓉奴送与刑天兄吧!”说罢,就势将怀中一名美女推向刑天放。
刑天放随手轻轻一带,便将作势欲倒向他怀中的女子扶正,然后推送回淳于琰身旁,神情坦然一笑道:“多谢淳于兄的美意,但碍于圣功修持的诸多不便,所以还请淳于兄见谅了!”刑天放拱手还礼,悠然落座于祝蚺下席。
淳于琰见刑天放软硬不吃,也不以为意,依然自顾与怀中美女饮酒取乐。祝蚺与刑天放相互举杯客套一番,便各自饮酒,完全视席下众人如无物一般,果然都是一副唯我独尊的魔门宗道风范。
广场中的土行孙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瞥了耀阳与倚弦一眼,得意地问道:“你们可知道那个大个子是谁吗?”
倚弦与耀阳当然不知,虽说从其姓氏上足以猜出端倪,但他们生怕猜错又招土行孙蔑视,不由齐齐摇头。
土行孙贼笑道:“他叫刑天放,是魔宗五族之一——北夷刑天氏宗主刑天灭的长子,也是未来最有可能成为宗主的人选。”
“最有可能?”倚弦好奇地问道,“既然他是宗主长子,而且据那个祝蚺所说,他的什么圣功似乎又很厉害,难道还有谁能跟他抢宗主之位不成?”
耀阳心思一动,道:“莫非他的弟弟……”
“聪明!”土行孙打断耀阳的推断,道,“其实魔宗一早便盛传刑天放兄弟不和的传闻,只是没有证实罢了。不过俗话说得好,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这传闻多少都透露出北夷刑天氏族内不甚太平吧!”
听到这些秘闻佚事,耀阳好不容易来了兴致,不解问道:“刑天氏难道也跟祝融氏一样族道中落了吗?”
“开玩笑!即使是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土行孙哂然道:“刑天氏自从万千年前魔帝刑天死后,其亲姓族人便一直行踪不明,甚少现世,实力也随之隐藏起来。甚至千多年前由东圣九离氏引发的神魔大战,他们都没有正式参与,所以他们虽然沉寂千年,但魔宗其他族氏却从不敢轻视他们的实力。”
两人忽闻他提及东圣九离,心中均是一震,不由齐声问道:“那东圣九离呢?”
土行孙神色一顿,神情怪异地怒瞪向两人,好半晌才道:“问那么多作甚么?我劝你们还是少管闲事为好,免得惹祸上身!”
耀阳与倚弦原本想多了解一些关于蚩伯所属门族的大概,以备不时之需,哪知土行孙喜怒无常,明明刚才还在夸夸其谈,一副授之以详的模样,谁知一转眼就翻脸说什么少管闲事之类的警告,让兄弟俩捉摸不透他的用意,又因有求于他不便有所责难,所以唯有相视苦笑,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耀阳见状,为了让他再次多说一些三界六道之事,便涎着脸岔开话题道:“老土,难不成三界六道除了这魔门五族外,再也没有其他高手了吗?”
土行孙这才缓过脸色,道:“哼,你们两人真是井底之蛙!三界六道,法道四宗,神玄二宗高手如云自是不必再说了,魔宗除此五族之外,尚有一向行踪飘忽不定的‘邪神’幽玄与‘龙神’应龙,他们不但身份殊异,且传闻心狠手辣,功力深厚,不但妖魔二宗对二人顾忌颇深,便连神玄二宗对他们也是避让三分!”
土行孙顿了顿,看着耀阳二人全神贯注倾听的神情,得意洋洋道:“而且,妖宗虽是依附魔宗之下,但也有不少独立于四宗之外,不听命于任何人的高手,比如以魅艺舞道闻名三界的‘妖师’元中邪,自称‘万妖之君’的厉煞,以及号称‘妖尊’的雪赤极……”
耀阳与倚弦听土行孙谈起这三界诸多异人,正听得心痒难忍,猛听一阵震天的号角伴随着密集的锣鼓盛乐响起。
顿时间,广场上所有的喧哗声立即沉寂下来,众皆向台阶主席后的内堂出口望去,倚弦、耀阳与土行孙三人也不例外,均知今晚的主要人物,也即已沉寂百余年的奇湖小筑的主人即将出现,都打住话题,看向台上。
果然,乐声一停,只见一个身形高大、虎步龙行的假面黑衫男子在众多贴身护卫的簇拥下,已然走出内堂来到外堂主席之上。其人身后的侍卫快步下席,都一字排开并肩傲立在客席众人身后。
透过七彩斑斓的狰狞面具,黑衫男子一双邪芒劲射的眼睛将席下众人扫视一圈,然后对着上席的魔宗代表人物一一行注目礼,才用其独特的嘶厉嗓音扬声道:
“本人兀官脔,欢迎各位赏脸关临奇湖小筑!”
看见主席上黑衣假面的男子,土行孙忽然变得异常兴奋起来,低声怪叫道:“嘿!兀官脔这老家伙终于出来了!”
倚弦与耀阳被眼前奇湖小筑主人方才一番语带异能的话所震,激得体内元能力量不由为之一荡,不知是何缘故,他们骤然间对这位奇湖小筑的主人产生了一种怪异的熟悉感觉,兄弟俩均自一愣,愣是琢磨不透其中缘由。
倚弦忍不住向土行孙问道:“老土可知道这奇湖小筑的详情?”
“哼!想来这天下间还有我土行孙不知道的事情么?”土行孙白了他一眼,略一沉吟,道,“三界自从有了轮回集,便有了这奇湖小筑,据说它的创始人,也是轮回集的创始人之一,所以一直以来奇湖小筑在三界之中都有超然的地位,却不知为何在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后五百年,忽然间销声匿迹,从此不问世事,直到前几日兀官脔突然重现轮回集,才传出那则买卖的消息。至于其他事情嘛……没有一定数目的交易,我是不会再多说半句的!”
倚弦与耀阳在一旁恨得直咬牙,每到一些关键时候,土行孙这个浑小子就开始插科打诨,次次都让他们空着急一场,偏偏又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此时,兀官脔已经走到席下的台阶边上,负手傲立其上,自有一派睥睨群雄之态,道:“本人前些日子广发函帖,邀请八方英杰齐聚于此,实乃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消息想要与诸位交易!”
话音甫落,阶下席间顿时议论纷纷,嘈杂之极。众人虽然已知奇湖小筑邀请他们来此的用意,但现下还是耐不住性子都在猜想会是什么消息,竟然事关魔门宗道的生死存亡,让沉寂百千年的天地三界变得如此沸沸扬扬。
兀官脔满意地看着众人的反应,环视广场,接着说道:“这则重要的消息,是十日前老夫一位同门旧友无意中透露出来的,由于事关重大,所以不得不请来圣门五族的代表与列位豪杰来作个见证,以确保我奇湖小筑不被牵连,同时碍于轮回集千百年来的规矩,本人唯有象征性地收取一定交换条件!”
就在这时,庄门处响起一个美妙绝伦、无比动听的女子声音,带着一丝令人闻之魂为之销的嗔怨,远远传来道:“兀官大叔怎能厚此薄彼,难道真的不等婥婥了么?”
这声音听来虽然甜声细语,但此刻却清晰无误地传入场中每人耳中,更让人产生一种似乎说出这天籁之音的女子就在自己身旁的怪异错觉,不由争相往庄门处望去,无不想一睹芳容。
在全场众人的期待注视下,一男一女二人自空中凌身飞掠而下,在夜幕中拖出一紫一金两道残留幻影,稳稳当当地落于广场内,款款向众人走来。
只见那名女子一袭紧身的紫衫莲裙,突出她苗条修长、玲珑浮凸的傲人身段,一道银色绫带极赋灵性地飘忽缠绕于她身前,裸露的右侧藕臂上悬挂一串映射出彩虹般七彩异芒的臂环,莲步轻移间,臂环相互撞击发出声声清脆的丁当响音,衬以裙下一双莹玉般的雪白小脚,真有若失足凡尘的天界仙子。
与她并肩而行的是一位身形伟岸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双目精芒灼灼,步履稳健,加上一身黄金龙麟战甲的烘托,举手投足间隐现的霸者气势油然而生,加上有身旁的丽人相衬,更显其卓然不凡的风采。
二人甫一现身,便让广场内外的男男女女无不倾心仰慕或心生嫉妒。
倚弦与耀阳两人惊异地对望一眼,呼地一下将头缩在人堆当中,心中大呼要命,原来这年轻男子正是当日被太师闻仲称为“戬儿”的弟子,试问他们怎能不惊?
土行孙一双三角形的小眼几乎眯成一条小缝,射出前所未有的芒光,失神落魄地喃喃道:“难道这就是防风氏风月双娇之一的风魔女婥婥吗?果然跟传闻一样令人按耐不住,哎……如果能和她春风一度,就算此生再也不碰其他女人我也甘心!”
此时,一男一女闲庭信步般行至众席之间,两人不时交头私语,态度极其暧昧,惹得席上的淳于琰脸色一阵难看,一把推开身前二女,嫉妒之色尽现。
当他们二人行至席前,风魔女婥婥霍然止步,若有所思地扭转俏颜,一双秋波掠过身旁男子,向人群中的倚弦与耀阳处投去,美目中一道异芒一闪即逝。
耀阳似是浑然无觉,只是低头尽量避免被闻仲的徒弟看到。然而倚弦虽然也是低头不敢往上观望,却仍然感应到一双灼热的目光紧紧锁住自己一般,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欢悦、悲伤、酸楚、兴奋相互交融的百感交集的感觉。
“哈……”一阵长笑从兀官脔口中蓦然响起,立时将全场所有目光集中在他身上,道,“杨公子与婥婥姑娘姗姗来迟,还要怪老夫招呼不周,实在该罚!”
年轻男子闻言故作严肃道:“好!杨戬认罚,不如就罚我代兀官大叔招待美丽的婥婥小姐吧。”借机恰到好处的大献殷勤,顿时引起席间一众好事之徒呼哨叫好不断。
婥婥一声娇笑,接口道:“既然是兀官大叔的面子,婥婥也只有认罚,就罚我接受杨公子在席间的招待好了。”
这下倒好,惹得全场一阵雷鸣般的哄堂叫好声,淳于琰虽也趁机起哄,不过眼中妒色更胜。就连神情潇洒不羁的刑天放见到杨戬与婥婥二人一唱一和风头如此之劲,也不由笑得不甚自然起来。
杨戬与婥婥在众人注目下各自入席,虽然二人为首席之位客套一阵,最终仍然因杨戬代表东圣九离居于右列上席,婥婥代表防风氏屈居下席,兀官脔刚一回到自己主席位坐定,淳于琰便厚着脸皮从左列首席移到婥婥下席,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毫不理会众人不屑的眼光,厚着脸皮向婥婥大献殷勤。
祝蚺鄙夷地啐了一声,转首面向正席道:“请兀官兄进入正题吧!”此言一出,整个奇湖小筑都立时间静了下来,目光集中望向高坐主席上的兀官脔。
兀官脔抬臂举杯,面对席间诸位魔门代表人物,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然后一口饮尽盏内美酒,问道:“列位可知当年‘魔帝’刑天在寂灭之时,曾经留下了一个暗藏天地无极力量之秘的圣物?”
兀官脔话毕,堂下广场内的议论声又自杂然响起,席间众人也是神情各异,震惊非常。就连一直沉迷于美色当前的淳于琰也神色骤变。
倚弦与耀阳都不由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事情似乎跟他们有关,正准备继续往下听之际,身边的土行孙忽然扯动两人衣角,打了一个快走的手势,然后率先向人群边缘处移去,兄弟俩虽不明究竟,但苦于人生地不熟,何况现在随时随地都可能遇到危险,就更需要土行孙的帮助,所以只好依言慢慢挪出人群。
兀官脔技巧地卖个关子,色彩斑斓的面具上看不到丝毫表情,道:“相信在席上的各位圣门贵宾心中已然有数。不错,那圣物就是传说中的‘归元圣璧’!老夫此次准备揭晓的秘密,便是‘归元圣璧’的最后落处!”
一石激起千重浪,哄然而起的喧哗声顿时此起彼伏,耀阳与倚弦心神巨震,此事果然牵连到他们兄弟,甫一想到妲己与闻仲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的模样,兄弟俩顿感心惊胆战,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哪里还敢再作停留,急忙紧随土行孙身后钻出了人群。
三人的离开虽然并没有惊动任何人,但倚弦与耀阳却始终生出一种怪怪的感应,只觉身后的外堂席间,正有一双眼睛穿过重重人群在目送他们离去。
三人出了庄园,土行孙带着耀阳与倚弦沿着庄外高筑的院墙,向园后行去,一路东张西望,直到发现园外的侧门所在,土行孙心中一阵狂喜,只是十指轻轻划动,门锁便应势而开,然后率先进入庄园内。
耀阳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老土,我们这是去哪里?”
“自然是好地方!”土行孙摇着大头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不相信的话,等会儿就知道了!”
二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但又说不出个究竟,只能跟随在后踏进内园,放眼四周景色,静谧的月光下,只见宽阔的庄园内景山琼池,厢房回廊,处处布设精雅不俗,一眼看过去,人工与自然巧妙融为一体,整体观感丝毫不存在任何瑕疵,甚至摆放在每个角落的奇花异草都颇有讲究,由此可以看出主人的心思品位果然与众不同。
似乎因为前院在大布宴席的缘故,三人一路走来竟不见一名家丁奴仆。尽管如此,土行孙依然尽挑些僻静的偏径行走,左顾右盼的神情略显紧张,而耀阳与倚弦早被入眼的怡人景致所吸引,根本没有注意其人的一举一动。
转过几处路道回廊,一幢精巧细致的红木阁楼依山石巨岩而建,矗立在三人眼前。土行孙终于吁出一口气,偷望身旁兄弟俩一眼,嘴角荡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狞笑,一个箭步窜入阁楼之上。
耀阳与倚弦愣了愣,从最初进园一直到现在,他们丝毫不知土行孙的意图,此时又见土行孙闯入木楼之上,毕竟两人曾经也是混混小偷出身,不由有些担心。
倚弦皱眉道:“老土,这里怕是私人地方,我们不经别人允许就贸然闯进去,万一被人误会就说不清楚了!我看还是算了吧……”
土行孙怔了怔,下了楼将二人拉到一边,道:“怕什么?其实告诉你们吧,这个奇湖小筑的兀官脔跟我向来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今日便是要跟他暗地里谈一笔交易,所以才会带你们来这里见识见识!”
“生意上的往来?”倚弦犹疑地问道,“你方才不是说,奇湖小筑已经消声匿迹有将近五百多年了,那兀官脔怎么还会跟你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呢?”
土行孙登时为之语塞,支吾片刻,才作出一脸恼怒的样子,喝道:“我是说奇湖小筑消声匿迹数百年,但这并不表示兀官脔也会闭关不出呀,白痴!”语罢,土行孙快步上楼,只抛下一句话,“反正上不上来随便你们,如果待会儿有人看到你们,以为是贼或是小偷之类的,我是不会帮你们说话的!”
这一招果然奏效,尽管耀阳与倚弦拿不定主意,但总算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相比之下,留在楼下等人来抓,倒还不如跟土行孙上楼,就算对他所说的半信半疑,也还有一半的机会,好在他们自认最近的运道不坏,索性跟在土行孙身后上了阁楼。
土行孙上楼便闪到当中最大一间厢房前,口中念念有词,伸手拍了几下竟自开了房门,然后站在门外,给兄弟俩打了一个进门的手势。
耀阳瞥了一眼土行孙,发觉他脸色涨红,动作姿态显得有些勉强,忙止步关切地问道:“老土,你怎么了?”
土行孙勉力摇摇头,抬起似乎吃力过度而憋红的一张大脸,瞪圆眼睛道:“哪那么多废话,叫你进门就进门,快点!”
耀阳与倚弦看着他如此奇怪的表情,明知当中有些古怪,却仍觉察不出什么,应了一声,踏步迈入门槛,在壁上珠灯的光线映照下环顾四周,看上去这里应该是一间书房,满屋子尽是一些简叶卷籍,陈旧不堪偏又甚少尘埃,可见主人平时极其爱惜,时常做过打扫清理。
就在兄弟俩观望感慨之际,耳边只听“吱呜”一声脆响,房门居然自动紧闭闩牢,耀阳与倚弦顿时一惊,疾步跑至门前,还未来得及拍门求救,一股大力应势而生,将他们完全挡了回去,齐齐摔了个驴打滚。
灵体受力激发出的元能反应令二人脑中一片空寂,他们此时完全感应到满布在房内的一层圈罩状结界力量,耀阳与倚弦大吃一惊,耀阳登时想起门外的土行孙,忙高声叫道:“老土,你在外面吗?我们现在困在里面出不去,这屋里好像有一层阻拦我们出去的力量……”
一阵奸笑从门外传来,土行孙得意洋洋的说话随之飘了进来:“我当然知道,而且还非常熟悉现在困住你们的那层结界力量!”
倚弦立时联想到土行孙方才进门时的怪异表现,正是施法攻破结界所出现的吃力状态,不由恍然大悟道:“你是存心陷害我们!”耀阳也已想到前因后果,顿时怒骂道:“死矮冬瓜,我们素不相识,为什么害我们?”
只听门外的土行孙并不答话,反而“嘘”了一声,显然是在示意二人噤声,兄弟俩不明其意,只得依言照做,谁知土行孙猛然放肆大吼数声:“抓贼!有贼啊!”然后门外便恢复平静,一片静寂无声。
耀阳与倚弦顿感事情大糟,心中虽然勃然大怒,但此时隔着一个门户结界,要寻他土行孙的晦气已难比登天,况且二人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与他计较,因为他们已经听到人流涌来的脚步声。
俩人环顾四周大惊失色,同时记起那次在殷商皇宫中的悲惨遭遇,不由相视苦笑,想不到短短数日时间,他们竟接连被人陷害两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凶险。他们心中禁不住在想,如果灵体也会死去,那他们最终还会去到什么地方呢?
最后,兄弟俩的目光同时落在房间靠南支开的窗格外,入眼可见的是四周景山环绕的一面小湖,幽蓝的湖面静水不波,泛射出虚空明月的秀美倒影。
倚弦疾步走过去,尝试着慢慢将手伸向窗外,果然甫一接近窗格,他便感到手指触碰到一层看似无形的力量,游离在窗格附近,掠过倚弦手掌带起一阵如同针刺的麻酥感。
耀阳迫不及待地问道:“小倚,怎么样?”
倚弦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轻带动手掌不停触碰那层结界,不知是否因为结界力量的刺激,体内的魔璧元能自动呈现踪迹,缓缓集中至十指尖上,两股力量触碰在一起,元能布满掌指各处,抵制住了结界力量的侵袭,而且不停回旋反复的元能交替,慢慢将原本刺痛的麻酥感转化为舒适的摩娑。
在元能护佑下,手掌顺利划开结界,伸出了窗格外。
倚弦心中的兴奋喜悦是可想而知的,他从来不曾像现在这般感触到如此细微的法能变化,而且体内那股“归元璧”的元能力量显现出的强大威力,使他真正体会到身为强者的成就感。
耀阳近身上前,恰好看到这一幕,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搂住倚弦的肩头,兴高采烈地呼道:“哇,小倚,你什么时候学会破除结界的玄法?果然好生厉害!”
倚弦抑止住心中雀跃欢呼的心情,道:“我记得《玄法要诀》上曾经说过,‘结界’只是一种基本的禁制方法,原理类似于关门上锁,通过本身元能或借助宝物异能布成一个封闭的五行法阵,将所要护佑的东西锁在其中。”
耀阳点头应道:“这个我也记得,后面还说什么相比级数高超的‘封印之法’,结界的破解非常容易,只要掌握五行克伐的要理,或是施以高过对方结界力量的玄法,那么结界则不攻自破。但你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也不知道!”倚弦摇摇头,道,“我刚刚只是想起这段话,同时很想体会一下所谓结界的力量,所以才会冒险尝试,谁知道竟引发体内潜藏的元能,阴错阳差之下解开了结界的禁制。”
耀阳兴奋地吹了一声口哨,道:“我就说咱们的运道是越来越好了!”
此时,门外的脚步声杂乱纷至,一声低闷的兽嘶凭空响起,衣襟飘飞破空之声霍然而至,门外立时静寂下来,兀官脔的声音适时传来:
“在下兀官脔,不知是道上哪些朋友夜闯我奇湖小筑,请现身一见!”
耀阳与倚弦一听兀官脔的声音,差点骇得魂飞魄散,试想如果被此人抓住,发现他们体内藏有“归元璧”元能力量的话,或许会再开个什么买卖交易大会,跟一群魔宗五族的人将他们兄弟煮来分吃也说不定。
当前情形已不容多加考虑,兄弟俩相互对视一眼,自幼形成的默契促使他们互相抓持住对方,退后几步,然后紧咬牙关,齐齐一头冲向窗格。
孤注一掷的两人只觉头皮一麻,头部首先触碰到结界,巨大的冲力引发结界力量更大的反噬,同样的一股大力迅猛无比地涌现出来,尽数回弹至二人头顶,巨大的力度差些将他们击晕过去。
结界之力震得二人的灵体霍然一顿,救命的元能终于适时出现。
元能似乎顺应结界力量的刺激,集中汇流于兄弟俩的头顶之上,温和的包容不但化解了结界反噬的痛苦,而且禀赋殊异的元能力量立时打开了结界的禁制,两人终可破茧而出,径直落向阁楼南侧的小湖。
只听“扑通”两声,兄弟俩顺利落入小湖之中,静寂的夜里如此大的声响同时也将所有奇湖弟子吸引过来,望着两人沉入湖底,众人大呼道:“盗贼落水了!”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团团围到小湖周畔,探头探脑寻找所谓盗贼的踪影。
兀官脔排众而出,望着水波荡起的圈圈涟漪,脸色因捉摸不到对方身份变得格外阴沉,他当然清楚内院小湖与奇湖里外相通,受湖底“冥冰寒蝉鱼”与“水魔符”结界的双重保护,三界众灵无有能入水生还者,即便四大法宗的高人子弟也无不忌惮三分。
不到片刻,湖面终于恢复平静,留下一众奇湖弟子空自望水呆立。
“难得有人竟敢在魔宗五族的眼皮底下捣乱,他们究竟是谁?”兀官脔揣摩其中利害关系,不由怔怔地陷入沉思当中。
却说耀阳与倚弦齐齐落入湖水之中,幽蓝深蕴的湖水冰凉刺骨,激得两人不由自主打个冷战,闭住呼吸任由湖水将他们吞没,然而安全感持续不到片刻工夫,二人便发觉情况大为不妙。
湖水明明晃荡一阵就恢复了平静,他们却似乎感到水中蕴有暗流一般,一波一波向二人挤迫过来,兄弟俩沉在水底止住呼吸,原本极是辛苦,此时更觉得周身灵体犹如被一层层铁箍慢慢束紧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结界?”
兄弟俩几乎同时想到土行孙曾经提及的奇湖结界,不由暗暗叫苦不迭,虽然方才有解除阁楼结界的经验,但是如今身处重围之中,即使暂时不惧结界威胁,他们又能熬到什么时候呢?
好在兄弟俩自幼养成了得过且过的混混观念,本着熬过一时是一时的想法,他们开始努力揣度破除湖底结界的法子。毕竟水中结界不同于寻常结界之法,据《玄法要诀》记载,五行法道以水火为本,尤其水更为万物之源,威力法度包容万有,一旦布成结界或封印,力量只会如同洪水猛浪般遇强愈强,直至彻底摧毁一切阻碍物为止。
耀阳与倚弦经过“阴阳劫地”中神秘老者的提醒,再加上方才破除结界的经验,他们对体内的“归元璧”元能越来越有信心,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并不惧怕水中结界,而且体内的元能也确实争气,在灵体被禁锢至无力挣扎之际,顺势适时出现了。
不知从何处聚集而出的元能力量瞬时遍布周身上下,二人体会到流动在体内的超卓元能,心情变得异常亢奋起来。但是不论他们如何试图去主动调用,那股元能依然我行我素,毫不理会二位主人的意愿。
尽管二人体内的阴阳元能逐渐化解了水中结界的压力,但是随着沉浸的湖水愈深,水底渐渐产生了一些变化,一阵阵水波晃荡带起一股真正的暗流涌动,兄弟俩睁眼顺着暗流方向望去,顿时震骇非常,不由自主都吞下一口奇腥无比的湖水。
呈现在水中暗淡视线之内的是一群模糊的黑影,一路游来的速度煞是惊人,近到身旁数尺距离时,才隐约见到原来是一群体型大如斗状,扁身白鳞长有一双肉翅,头首眼粗嘴阔像极人面,尾部偏于细长极似蛇尾,最可怖的是这一群丑家伙个个尖牙利齿,参差交互,撞碰出声铿铿作响。
只见这一群怪鱼摇尾展翅,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着实让兄弟俩大惊失色,只看它们磨牙霍霍的丑样,似乎已经预示出很多年尚未饱餐一顿的欲望。耀阳与倚弦哪曾想到此处竟还有如此意想不到的接待,他们虽然有把握应付结界的困扰,但却无法肯定体内元能能否抵御丑鱼的袭击。
大略一看,怪鱼成群结队竟有成百上千之多,却在靠近二人将近三尺的距离,便都停止了继续前进的势头,似乎早已有所准备一般,群鱼有秩序地游离散开,将耀阳与倚弦围了个内三层外三层。
怪鱼群布置好围攻的阵势,然后缓缓向前靠拢,无数双凶光毕露的鱼泡眼紧紧盯得他们心头直发毛,无奈身处深水湖底,受结界所困无计可施,只有任其摆布的份了。然而对于怪鱼群的谨慎小心,他们又感到好笑,其实大可不必,直接一哄而上反而省事。
危险越来越逼近,二人体内的元能已经遍行周身,自动形成一圈防护层,将逼迫灵体的结界力量尽数驱散开来,他们终可在水中获得自由。但为时已晚,两人周围的怪鱼群已将两人身旁数尺距离的水域围堵得密不透孔。
兄弟俩背贴背紧紧靠在一起,尽管灵体平时对气息呼吸所需甚少,但对于他们而言,在水中窒息太久始终是最致命的伤害。何况此时形势紧张,二人更有种被逼迫得透不过气的感觉,过度的憋闷开始让他们的神志变得恍惚。
怪鱼群好似已经看出兄弟俩的不支,依然不缓不急地游离在他们身前数尺的距离,一寸一寸向前靠近,每当耀阳与倚弦尝试上浮下潜或且进且退,都会引发它们集体阵形的连动变化,似攻非攻的可怕模样更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仿佛通灵一般的智慧令身处危险中的兄弟俩也不得不惊叹。
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频频席卷二人的灵体,他们明白如果再不浮上湖面,后果只能是葬身鱼腹一途,求生的欲望迫使两人铤而走险。他们相互默契地碰了碰肩,首先做了一个上浮的假动作,引得群鱼一阵骚动,齐齐向上游去。
两人趁机与身下数十条怪鱼擦身而过,一口气沉入不算太深的湖底,踏足珊瑚礁石之上,弓身略作等待,只见那百千条怪鱼的反应果然迅捷,此时尽数排成一线尾随而至,搅得水底顿时暗流涌动,群鱼张嘴咬动牙齿哧哧作响,似乎感到受骗意欲报复一般,其势威不可挡。
耀阳与倚弦憋足最后一口气,只等鱼群一窝蜂袭至头顶上方,足尖便狠力点踏在礁石上,借着水底的浮力,弓身向另一方向一跃而起。孤注一掷的兄弟俩再一次从群鱼侧旁擦身而过,奋力游向湖面。不管湖面上等待他们的又是怎样的危险,总也好过被一群怪鱼啃个魂飞魄散。
眼看即将浮上水面,他们略感庆幸之际,身形稍显落后的耀阳只觉腿下霍然一凉,刺骨的寒气伴着一阵电流般的麻酥感席卷上身,一时间灵体浑然失去知觉,惊吓中回头一看,身后数十条怪鱼不知从何处掩袭而至,其中一条更一口咬住他的脚跟处,耀阳禁不住惊呼出声,呛了一口湖水。
倚弦惊觉不对,立时转身回游,一手及时拉住耀阳,以防他被群鱼撕咬拖走。哪知不拉还好,一拉之下顿觉一股冰寒的麻酥感自耀阳臂膀处传来,激得他周身颤抖不停,别说拉不动耀阳,连自身也是难保。
浩浩荡荡的怪鱼群瞬时回游过来,见到二人受制,哪里还管什么客不客气,立时一哄而上。但见成百上千条斗大的怪鱼将两人团团围在正中,开始你一口我一口地撕咬耀阳与倚弦的灵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