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西多走进了朝会大殿,他的脸很阴沉。
朝会大殿下面,漠仍跪着,一动没动。
莫西多走近漠的身旁,看着他,从他的身旁绕了一圈。
莫西多开口道:“黑翼魔使可想清楚了些什么?”
漠道:“不,我没有能够想清什么。”
莫西多道:“我也知道你不能够想清楚什么,一千年的时间都没有让你开窍,何况两天?”
漠道:“所以我希望像阴魔宗魔主和暗魔宗魔主一样,能够得到圣主的指点。”
莫西多冷笑道:“你以为自己能与他们相比么?他们的背叛是因为他们不死的魔心,是身为魔族中人的欲望,是最为真实、最为本真的东西,就像一只狼,天生就是以猎杀它物作为自己的生存目的,他们的背叛无可厚非!而你,却不再拥有魔族人的心,你的心里有太多不该有的想法,你企图去解释一根草是怎样长成的,为什么太阳会从东边升起,自西边落下,为什么有白天黑夜之分……为什么安吉古丽要死,为什么你要被贬为黑翼魔使……你心中有太多的为什么,你解释不了,所以你永远都不可能想清楚,你把自己给丢了。”
“我把自己给丢了?”漠茫然道。
“你不记得自己是魔族中人,你不记得命运早已为每一个魔族中人安排好了自己的路,你不去走这条路,而是在想为什么要走这条路,在想,难道除了这样一条路,再没有其它的路?你企图跳出命运为你设置的圈子,你想逃脱魔族,不希望这世上有人、神、魔三族之分。而你却忘了,你只不过是一个魔,一个不足以改变命运的魔,你在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漠道:“难道魔族不是因为背叛了创世之神才成为魔族的吗?魔族是叛逆的象征,既然是背叛,为什么要沿一条路走下去?为什么圣主可以决定其他人的命运?为什么安吉古丽不能够选择自己的幸福?”
莫西多冷笑道:“你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但你却忘了,创世之神是可以背叛的,而命运则永远不可以背叛!无论你是黑魔宗魔主,还是黑翼魔使,你永远都逃不过命运为你选择的方向,你的‘想’,只会让你更痛苦!”
漠道:“难道圣主便是我不可更改的命运?”
莫西多正欲答话,一个苍老的声音却传进了朝会大殿。
“他是与你命运连系在一起的人。”
漠道:“是谁在说话?”
莫西多的唇角却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当阴魔宗魔主安心匆匆赶到大殿门外的时候,还未来得及通报,莫西多便对他道:“让他进来吧。”
显然,莫西多已经知道来者是谁。
安心便又匆匆离去。
当安心领着说话之人出现在朝会大殿时,莫西多已经坐在朝会大殿最上方的龙座之上。
来者是无语。
无语站着施礼道:“无语见过圣主。”
莫西多道:“大师又何必如此多礼呢?其实昨晚我们已经‘见过’,只是大师没有露面而已。”
无语道:“昨晚时机未到,所以不宜相见。”
莫西多道:“在我看来,是大师要救他们吧?”
无语道:“所以,无语是亲自登门对圣主说声谢的。谢圣主给无语的薄面。”
莫西多笑道:“大师来此,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说一个‘谢’字吧?”
无语道:“是的,除了谢之外,无语还有一件事相求圣主。”
莫西多道:“大师的要求总是如此之多,我可不一定保证会答应大师。”
无语道:“所以还请圣主再给无语一次薄面。”
“哈哈哈哈……”莫西多大笑,故意引开话题道:“安心魔主,给大师端一把椅子来吧,你也见到大师的身体已经是大不如以前了,想必是操心操得太多了。”
安心忙给无语端来一张椅子,请无语在一旁落座。
无语也不加推辞。
无语望向跪倒在地的漠,道:“漠魔主向来可好?”
漠道:“多谢大师关心,我已不是黑魔宗魔主。”
无语道:“无语老糊涂了,你现在是黑翼魔使。”
莫西多这时道:“没想到大师对一个戴罪之人感兴趣,大师不会是为他而来吧?”
无语道:“圣主说得甚是,无语这次就是为了黑翼魔使而来,所以希望圣主能够再给无语一次薄面,让无语将黑翼魔使带走。”
此语一出,让漠及安心同时吃惊万分。漠怎么都没有料到无语竟是为他而来。
莫西多亦对无语的话感到意外,但从他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他道:“大师此举却是为何?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无语道:“其实圣主已经知道了理由。”
“哦?”莫西多脸上作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无语道:“正如圣主所说,他已经不再拥有魔族人的心,他的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有太多的为什么,所以不宜再在这个尘世逗留。”
莫西多道:“可大师刚才不是说过,我是与他命运连系在一起的人么?尘世间的事情尚未了断,宿命的归宿尚未弄清,又岂可脱离尘世?”
无语道:“圣主说得甚是,无语这次前来是为了帮他了断一切。无语已经老了,在这个尘世不能够再存活多少时日,无语需要一个传人。而黑翼魔使便是我历尽幻魔大陆,惟一所选中的人。他的心中有太多的放不下,惟有出世才是他要走的路。”
无语说这话的时候确实显出了几分老态,不是从容貌上所显出的老态。无语的容貌从来就是这般,这一千年来,莫西多所看到的无语惟一的改变便是背更驼了些,似乎他的下半身已经无法承受上半身的负荷,背驼得几乎与地面平行。而他的老态是从他的心底深处所透发出来的,这使其语气充满了苍凉和无奈,但又有一种释然的恬静,一种洞悉生命本质后的恬静。
无语的话让漠脸上露出无限苦涩之情,他道:“大师,我恐怕有失你所望。我心中有太多的放不下,又怎能出世呢?只有放下一切的人才能够超然出世,大师的话让我感到不明白。”
无语道:“出世、入世本是一字之差。无语在这世上走了一遭,幸历数千载,无它所得,只是洞悉了太多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做了一些有违老天旨意的事情,也落得如今这一付模样。无语的教义教人出世并非让人放下一切,而是教人去看清这个世界,解人心中所惑。试问一个人的心中之惑不解,又怎能够出世?”
漠道:“可大师的教义真能解我心中之惑么?我曾寻遍万千教义,可其中所说的尽是他们所设定的世界,他们规范了一个界限,让人从其中寻得答案。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所要明白的,恰恰是为什么这个世界有这么多界限?为什么会有人、神、魔三族之分?为什么有卑贱高贵之分?我曾襄助圣魔大帝一统幻魔大陆,我以为一统之后,人、神、魔三族便能够和平共处,永世无争,可我错了,他们只是慑于圣魔大帝的权威,压抑着心中的欲望。于是我又用一千年的时间让自己学会淡忘,可结果反而越是不能忘记。人世间有这么多可能与不可能,已知与未知,又岂是一种教义可以说清的?”
无语听得漠此言,惊恐地道:“没想到你的心魔竟是如此之深,我原想渡你一渡,罢了罢了,看来我所悟的教义并不适合于你,人世间也没有可以解你心中之惑的教义。”
“所以,我要寻找属于自己的教义。”漠的眼中露出对未知世界的一种探索,这种目光让人感到恐惧,这是颠倒世间秩序、打破现有框架的叛乱,比屠斩一座城池数以万计的人更要让人感到可怕。没有人会相信漠的这种探索会有结果。
莫西多微笑着看着无语,道:“大师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无语沉吟了良久,道:“无语现在只想请求圣主放了他,让他驰骋于天地间,好好静思,或许有一天,他能够有所收获。”
莫西多道:“大师不觉得这种人很可怕么?他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他的存在只会让他自己更痛苦。他永远都不可能解决心中的痛苦!”
无语道:“正是由于这种痛苦的追求,才是他生命的动力。若是他不能悟,他也不会有害于任何人。”
莫西多道:“我可以答应大师的请求,但漠身为魔族的黑翼魔使,又有心刺杀本圣主,他必须为他自己负责!”
无语道:“无语明白圣主的意思,但无语愿意替黑翼魔使答应圣主一个条件。”
“哦?不知大师能够答应我什么样的条件?”莫西多饶有兴趣地看着无语道。
无语道:“只要圣主能够放过黑翼魔使,无语愿意以残身为圣主效力。”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吃惊。千年前,圣魔大帝曾诚心相邀无语,但被无语所拒绝,而现在,无语却为了漠,主动提出为莫西多效力,这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为了漠,无语竟然可以舍弃自己!究竟是什么原因可以让无语作出如此大的牺牲?是他看到了一个对未来的幻魔大陆起到举足轻重的人吗?
没有人明白无语心里所想。
莫西多对无语的话也深感意外,此时此刻的他,竟有些后悔刚才答应过无语的话。
但无语的好意却被漠给拒绝了。
漠抬起头来,望向无语道:“我自己的事情须由自己来解决,漠谢过无语大师的好意。漠以为,若是不能够亲身去体验每一件事,漠的探求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转过头来,又面向莫西多,道:“所以,无论圣主怎样对待我,我也决不会有任何怨言,若我不能够走过这一关,那我探索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莫西多笑道:“果然不愧是我所认识的黑翼魔使。但你知道我会怎样对待你么?按照魔族的规矩,你所面临的惟有死!但我答应过无语大师,当然不会要你死,我所要的,便是给你的心灵套上枷锁。也就是,除了你的身体之外,你将什么都不再拥有,包括你千年的修为和你曾经拥有的一切记记,甚至是你自己的名字。”
莫西多的话让无语大惊,他道:“圣主如此一来岂不是等于毁了他么?他现在惟一所拥有的便是他的思想,没有思想,他与死无异。”
莫西多道:“对于一个真正想探寻生命奥义的人来说,他所最宝贵的不是他曾经的拥有,而是把曾经的拥有忘记之后,重新再来。只有经过轮回的人,才能够更懂得生命的奥义,无语大师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无语苦笑一声,道:“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又如何能探求生命的奥义呢?”他转向漠道:“你真的决定自己来承受么?”
漠的样子很坦然,道:“是的。也许正像圣主所说的,只有经过轮回的人,才可能更懂得生命的奥义。”
“可你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太多的为什么没有解开,你放得下么?”无语道。
漠道:“放不下也得放。”
“你也许会因此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也是一种拥有。”
“好吧,好吧,无语不再说什么了,你远比我知道的走得更远。”无语的脸上露出自嘲之色,这种表情也不知有多少时间没有出现过他的脸上。
一直静守一旁的安心更是显得惑然,有“无语道天机”之说的无语大师,为何如此关注着漠呢?他在漠的面前似乎有一种割舍不下的情结,这并不是安心曾经所认识的幻魔大陆三大奇人之一的无语大师!
莫西多从龙座上走了下来,他来到漠的面前,道:“你曾经是我最优秀的战将,但你选择了一条不归路。没有人可以帮你,无语大师为你求得了这一次机会,今后的路就靠你自己去走。”
莫西多的手按在漠的头顶,漠不及再想些什么,便看到了一道门,门内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可知的与未可知的……一切风景都缓缓关上,直至什么都没有。
无语走到漠的面前,将他拉起,道:“走,跟我走。”
漠陌生地看着无语,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又是谁?”
“我可以指给你路,你要走的路。”
“我要走的是什么路?”
“这……”无语不知该如何回答。
漠道:“既然你不知我要走什么路,又如何给我指路?”
漠不看任何人,望了望门外,门外碧空如洗,不沾一丝纤尘。漠向门外走了出去。
莫西多看着漠从门外消失的身影,道:“大师可曾测得会有这种情况的发生?”
无语叹息了一声,道:“原以为一切尽有天定,只要测得天意,便可知万事。没想到,当以为一切都已注定的时候,其实一切都在改变。”
莫西多望向无语,道:“那大师为何又企图改变天意呢?”
“什么天意?”
莫西多道:“大师是明白人,又何须抵赖?”
无语若有所悟,道:“圣主是说天上帝星不明之事?”
莫西多微笑不语。
无语道:“我自知天意不可违,又岂会做出有违天意之事?无语并没有改变帝星星轨,而是另有其人在做这件事。”
莫西多颇感意外,道:“除了大师,幻魔大陆又有何人有这样的能力,改变星轨?”
无语道:“这是我此次前来云霓古国的目的之一,我亦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他的眼中透出深深的担忧。
莫西多却显得不屑,他忽然道:“想必惊天魔主很快就有消息回来?”
他的眼睛望向朝会大殿外龙舒小镇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