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中期以前,官场虽然风气败坏,但因为历朝皇帝的严厉整饬,官吏毕竟还不敢公然朋比为奸。但乾隆后期尤其和珅专权以后,就真正是“礼崩乐坏”了。嘉庆即位后虽竭力整顿,无奈积重难返,不可挽救。其私造假印案,就是吏治败坏的最好证明。
嘉庆十一年(公元1806年)八月,直隶布政使庆格奏称,查出司书私雕假印,勾串舞弊一案。原来,因为直隶历年库中出入的银数混乱不清,庆格向司书查询,而司书狡黠支吾,所以庆格把历年的粮册档案拿来详加查核,发现历年征收的地丁钱粮(清朝从雍正以后,把人口税摊到地亩中征收,称地丁银)、耗羡(清朝各地方在向百姓征收钱粮时,要在正额之外加征一部分附加税,作为熔铸元宝、运送时的损耗费,称为耗羡,也称火耗)以及杂税银两,都有虚收的款项。将有产人员分别质讯,共查出定州等19州县虚收的地粮,火耗、杂税等银达28万两。嘉庆皇帝看完奏章,十分震惊,认为司书敢于私自雕刻布政使和库官印信,串通舞弊,实在是从来没有过的案子,简直出乎情理之外。于是立即派协办大学士费淳等人赶往保定,让他们严行究办。九月,费淳等奏报的审讯结果,比庆格所奏更为严重:从嘉庆元年起到十一年止,该省共计24州县,一共侵盗银31万余两。嘉庆气愤之下,将书吏王丽南、州县官陈锡钰等20多人处死,家产查抄,相关的督、抚、布政使,也都分别治罪。
此事刚刚平息不久,嘉庆十四年,京中又发生一起私造假印舞弊的案件,比上述的地方案件更令人震惊。当时有工部书吏王书常,私刻假印,冒领库银。每当朝廷批准岁修工程时,王书常就捏造大员姓名,重复到内务府或户部等衙门支领银两,到工头发现此事并将王告发的时候,他已领款14次之多,数目达白银数十万两,真够骇人听闻了。按清朝规定,书吏支领银两时,必须由工部尚书签字后,通知户部,再由度支大员复加查核,然后才可以发银,手续不可谓不严。可是,部吏们朋比为奸,往往趁尚书、侍郎这些大员谈笑饮宴的时候,把文稿摞成一摞呈上去,大员们往往看也不看,随手就签上字、甚至还有让幕友代签的。结果让这些胥吏有了可乘之机。此案发后,王书常等人伏法,户部和工部大员包括颇受嘉庆赏识的戴衢亨以及禄康、英和、常福等人,都受到降职或黜革处分。嘉庆总结此事教训,说大臣们如此因循怠玩,就是因为自从和珅被处治之后,大臣们都惟恐担上“专擅”的罪名,而纷纷以为人宽厚博大为美德,口中说是办事,实际上什么也不管,还美其名曰这是“安静”。朝中没有实心任事的人,便使那些胥吏们钻了空子,舞文玩法,无所不为,渐渐就发展为肆无忌惮,朋比为奸了。看来,嘉庆对造成这些积弊的原因十分清楚,可是,首倡宽仁安静而严惩“专擅”之人的,不正是他自己吗?这才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嘉庆一朝,出过几起历朝少见的险事怪事,兵部失印案算是又一起。
嘉庆二十五年(公元1820年)三月初八,嘉庆皇帝率领宗室王公、文武百官前往河北遵化的东陵(乾隆陵寝)。刚走到汤山行宫,就接到兵部奏报,说是贮于库内的行在印信遗失,印钥和钥匙牌也一并无存。嘉庆闻听又惊又气,以前历朝历代哪里听说过部堂大印丢失的事?立即命令军机处传谕步军统领衙门,令其告知京师五城多派捕役,严密访察。又谕令留京的王公大臣奉同刑部立即将兵部守库人员拘捕审讯。
嘉庆感到十分奇怪。因为兵部大印与其他一些印信都贮藏在同一个大箱,存于兵部的大库内。各印都是铜质,只有兵部行印和印钥是银制的,三月七日开箱取印,其他各印俱在,惟有银印和银牌失盗,窃贼为什么只将这两件东西窃去?再说,银钥匙、钥匙牌也不值钱,为何一并窃取?所以嘉庆一路上就不断督催该管大臣,一定要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经连日审讯,得该管堂书鲍干的谎供,说是上年九月初三,皇帝行围之后回京的当天,就已经将这枚印信和其他印信一道贮箱入库了,直到今年三月初七那天又需用时,才发现大印遗失。嘉庆对这篇破绽百出的供词并不相信,又派人把上年随围的有关人员一并提来审讯。
四月三日嘉庆谒陵之后还京,发现审讯仍无结果,非常恼火,责斥有关官员,将庄亲王绵课、大学士曹振镛、吏部尚书英和以及刑部堂官,一并罚俸半年,各衙门派来审理此案的官员,均罚俸一年,令绵课等人从此早去晚散,不可懈怠,若再拖拖拉拉,还要重罚。绵课无奈,递折上奏,请求议处,其实他是想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推给他人,自己脱身。嘉庆不准,把绵课的花翎先行拔去,还让他加紧审讯,并以五月五日为限,到时再审不出来,定将他从严治罪。在如此严厉的督促之下,绵课等人日夜逼供,鲍干方才承认,其实去年收印时并没打开查看,恐怕是去年行围的路上就遗失了。
审讯结果报到嘉庆处,嘉庆反复思忖,仍觉可疑:行印有正、备印匣两份,只有正印匣有钥匙和钥匙牌,备印匣则无。如果行围路上大印丢失,那么钥匙、钥匙牌包括印匣必须是一并失去了,去年九月初三怎么交的印?既然交了,必定是交的备用印匣,那么既无钥匙,又无钥匙牌,负责收贮印信的鲍干怎么肯接收?于是下令再审。直到四月二十四日,嘉庆才得知,去年八月二十八日,当他从承德秋围之后回京,路过巴克什营时,看守印信的书吏睡熟,印信连同印匣被窃贼乘机窃走了。这位书吏害怕,便买通鲍干,把备用匣冒混入库,鲍干又买通值班的书役,设置了行印在库被窃的假现场。这场并不复杂的案子在审了一个半月之后,终于真相大白。
为了寻找偷印的窃贼,嘉庆又多次命军机处督促直隶总督等大员,在古北口、巴克什营、密云一线穿梭往来,明察暗访,却一无所获。嘉庆也知此印估计是找不回来了,只得命人重铸一个。至于原来的行印究竟被何人偷去,偷去何用,便再也无从得知了。
由于此案,管理部旗事务的年已86岁的大学士明亮,受到掖职降5级的处分,兵部尚书和左、右侍郎,也都被摘去顶戴,或降或调。
然而,这个案子仍存在诸多疑点:对这个不算难查的案子,绵课和几个大臣怎么会严刑审讯一个多月还审不出来,以致闹到情愿引咎辞职的地步?鲍干收取印信贮库时难道没有其他官员在场监督?所以,当时人对此就有诸多揣测。宗室昭梿在《啸亭杂录》一书中曾记,他亲耳听主事何炳彝说,当时收取印信时,正轮到何炳彝值班,是何炳彝与另一满员亲手把印匣接过来的,印信确实还在。昭梿还记得有人说,这颗印信,是某人贿赂鲍干从库中窃走的,目的是相约举事,结果事尚未发,丢印之事就出来了。因为不知道这事牵连到哪个,大臣们怕嘉庆因此而兴大狱,于是把事压下,编造了印信在行账中丢失的谎言来哄骗嘉庆,消弭事端。而嘉庆对审讯的结果是不是真信,则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