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上的一起车祸,基本上要了顾良伟的命。医生说人送来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多处内脏破裂,颅骨骨折,虽然进行了紧急手术,但情况非常不乐观,请家属做好精神准备。
ICU病房外。
顾良品把脸贴在玻璃窗上,静静地向里面的病床上看去……事实上,除了一张病床苍白的轮廓,她什么也瞧不清。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在玻璃窗上氤氲起一小团雾气,凝结着极致的悲恸,浓得化不开。她手里还紧紧地攥着病危通知书,那张薄薄的纸明明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却又仿佛厚重万分,承载着一条在残烛中摇曳的生命。
邱子珩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良久无言。
五年前,也是相同的情景,只不过里面躺的是子馨,外面站的是他。那种即将失去亲人的疼痛和恐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踯躅片刻,他走上前,轻轻揽着顾良品的肩膀,淡声说:“想哭就哭出来,别憋坏了。”
话落,邱子珩感觉到手掌下的瘦削肩膀隐隐颤动了一下,顾良品缓缓转过身,把头一寸一寸埋进男人宽厚的胸膛里,哭泣……她的动作,她的抽泣都好像慢放的电影镜头,那么虚弱,那么艰涩。
不知顾良品哭了多久,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以及妇人凄厉的大吼。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在哪里?!”是顾妈的声音。
顾良品疲软的身子狠狠僵了一瞬,她陡然抬眸,低声对邱子珩说:“你先走吧。”
“……嗯。”他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发丝。
当邱子珩与顾家二老擦身而过的一刹那,他本能地驻了足,想要说些什么。可两位老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向顾良品走过去。
“良伟怎么样了?!伤得严重不严重?!”二老边问边向病房里看进去。
顾良品摇摇头,嚅动了一下嘴唇,“爸妈,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哪知她的话音尚未落下,顾妈已经发出“啊——”一声刺耳的惨叫,颤抖的尾音撕心裂肺。病床上那个带着氧气面罩,浑身上下插满管子,头上缠着白色纱布的男人真的是她的儿子么?!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医生搞错了……”顾妈失心疯似的絮絮不止,然后忽然双眼一黑,晕厥过去。
“……老伴,你可要挺住啊!”顾爸悲怆地喊道。
ICU病房配有专业的护士,每天也有固定的探视时间,家属留在医院帮不上半点忙。顾良品担心父母的身体吃不消,坚持把他们送回家。
路上,她噙着泪,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包括邱比特的身世。
二老听得怔忪不已,泪如雨下,顾爸颤颤巍巍地痛念着:“孽缘啊,孽缘……”
顾良品安顿好情绪激动的父母已经午夜十二点,她心里放不下哥哥,又匆匆赶回了医院。
灯光透亮的走廊里充斥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满目的白,令人绝望又胆寒。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向病房走去。
倏忽间,她的双脚顿了顿。
病房外一抹熟悉的身影闯进她的视线。
她加快脚步走过去,吸了吸鼻子,问:“子珩,你怎么还在?”
“我来陪陪你。”他扯了扯嘴角,却是绽出个比哭还难看笑容,“我买了宵夜给你,吃点吧。”
顾良品看了眼放在一旁的精致餐盒,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我喂你吃。”他说。
“……”顾良品点点头,她一整天滴米未进了。
邱子珩已经在医院等了两个小时,他买的红薯粥早就冷了,他拿去护士站加热过后,才一勺一勺的喂着顾良品吃起来。
他轻轻叹口气,“我已经说服我爸了,等你哥的伤好了,就让他们父子相认。”
……相认。
顾良品吞咽的动作僵滞须臾,刚刚凝固的眼泪又落下来,她颤声说:“我哥要是听到一定会很开心。”
“嗯。”邱子珩一颗坚强的男儿心早已软得一塌糊涂,他帮她擦掉眼泪,认真地问:“良品,你怪我么?”
“……不怪。”要怪只能怪命运吧。
这个晚上,是一个特别的夜晚。
特别的悲伤,亦特别的温暖。
邱子珩不曾离开顾良品半步,一直陪着她,直到她再也撑不住,依偎在他怀里睡去。两人并排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她的睡姿并不舒服,哭过的眼睛也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但女人紧蹙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
至少,还有他在。
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令顾良品惊掉下巴的事情。
顾良伟的手机发出“嘀嘀”两声,进来一条短信。
由于他尚在昏迷中,顾良品怕耽误重要的事情,便点开看了。短信是DNA鉴定中心发来的,提醒亲子鉴定的报告已经出炉,请及时去领取。
事到如今,这份报告其实已经失去了本身的意义。既然邱家已同意哥哥和比特相认,那么有没有这份证据都不重要了。
但离开医院,顾良品还是顺路去取了报告。
而报告的结果——令她如遭五雷轰顶,彻底惊呆了!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顾良伟和邱比特没有生物学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性,即是说——良伟并非比特的亲生父亲!
这怎么可能?!难道老天爷跟两家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么?!
真相来得太突然,太荒谬,太不可思议。顾良品颤抖着手举着报告,急声问医生:“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报告的不准确率有多少?”
带着金丝眼镜的男医生没好气地白她一眼,不耐烦地说:“DNA测试的准确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
顾良品忽然悲怆地笑了,笑着笑着,她又哭了……
哥哥为了邱比特几乎连命都赔上了,而一纸冰冷的报告竟然就这样抹煞了他的父子情。别说顾良伟无法接受,就连顾良品亦接受无能,她觉得即使自己的心脏再强悍,也经受不起这连串的意外。
她颓然垂下手,胡乱地把报告塞进包里,满面悲伤地望着天:谁能告诉她,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人生就像是坐过山车,这句话一点不夸张。
在顾良伟重伤的第三天,奇迹发生了——他苏醒了。
起先只是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后来他的眼睛竟然睁开了一条缝隙。尽管男人的气色糟到不能再糟,但依旧无法阻止顾良品心中的大喜疯狂蔓延。那种喜悦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是起死回生的奇迹,比中了头彩更令人雀跃。
她二话不说,飞快地跑去值班室叫医生,嘴里喊着:“我哥有救了!有救了!”
殊不知,惊喜仅是一瞬间。
几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鱼贯进入病房,在给顾良伟仔细做了检查后,表情沉重地对顾良品说:“病人可能是回光返照,家属有什么话请尽快跟他说吧。”
回光返照?!顾良品的心墙“轰”一声垮塌了。
狂喜之后的大悲,叫做绝望,令她只觉仿佛一下子从云端坠入地狱,痛不欲生。比起亲子鉴定的荒诞结果,眼前的事实更加令她手足无措。
顾良品强行逼退眼泪,换上无菌隔离服,亦步亦趋走进病房。区区几步的距离里,她的大脑混乱不堪,揪紧的心弦几欲崩裂。
DNA测试的结果到底该不该告诉哥哥?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问题逼疯了。
顾良伟头上的白色纱布渗出大片的血迹,他半阖着浮肿的眼睑,气若游丝地哼了声:“良品……”
“哥,我在!”氧气面罩吸去了不少音量,她忙不迭把耳朵凑到良伟唇边,才能勉强听清他的声音。
“比特呢?”他问。
“他……”刚开个头,顾良品的眼泪便不受控地滑落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滴答到被单上,她咬着嘴唇说:“他马上就过来看你。”
“好,我等……”顾良伟的音量渐渐弱下去。
“……”
顾良品掩面冲出病房,身子发软,她有些站不稳,瑟缩着蹲在走廊的角落里,她哆嗦着手指拨通了邱子珩的电话。
“子珩,我要用阿拉灯神灯的第二个愿望。”她压抑着哭声说。
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正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的邱子珩愣了愣。
当初顾良品答应做他的冒牌女友时,曾提出三个条件,他后来戏称为“阿拉丁神灯的三个愿望”。她的第一个条件是让邱子珩陪她参加许嘉盛的婚礼,不过这个条件后来作废了。而另外两个条件,顾良品一直没用。如果不是她此刻提醒邱子珩,他差点把这茬忘了。
“你说,什么事我都答应你。”他的口吻异常认真。
顾良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哑着嗓子说:“你可以马上带比特来医院吗?我哥……他不行了,我想让他听比特叫一声‘爸爸’……”
叫爸爸?
迟疑片刻,邱子珩微微一沉气,“行,你等我。”
半个小时后。
邱子珩抱着邱比特大步流星来到ICU病房门口。没办法,小短腿再怎么倒腾,也赶不上两条大长腿,邱子珩索性把他抱起来。
放下小包子,他把邱比特的手放到顾良品的手心里,邱子珩指了指病房,说:“你带他进去吧。”
这种“父子相认”的场合,被比特叫了五年“粑粑”的邱子珩,甘愿站在外面……等待。
瞅见病床上伤痕累累的男人,邱比特的步子明显一顿,看得出他有点胆怯。顾良品弯下腰,柔声附在他耳边说:“你不认识顾蜀黍了么?他受伤了,所以样子看起来不太好,可他就是那个给你买玩具,带你吃大餐的顾蜀黍。他很想你,可惜他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顾良品的嗓音哽咽起来,几乎说不去。
邱比特的年纪太小,对生离死别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喜欢顾蜀黍,所以眼睛里的惧色倏忽间退去了。
顾良品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继续说:“顾蜀黍像粑粑一样对你好,所以你该叫他一声‘粑粑’,对不对?”
“嗯。”邱比特忽闪着大眼睛,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大概顾良伟实在伤得太重,身体虚弱不堪,以至于邱比特来到病床前,他亦浑然不觉,疲倦地阖着眼睛。
“粑粑,粑粑……你醒醒。”小包子软软糯糯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
男人像是睡着了,一动不动,唯有眼角淌出两行眼泪。滚烫的泪水流过脸上的血痂,衬得那猩红的伤口愈加惨烈,愈加悲怆。
这个期待已久的称呼,终究将顾良伟已经飘到鬼门关前的意识拽了回来。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挣扎着睁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床前的小人。
那目光里,是满满的满足,满满的贪恋。
“比特……”为了吐出这个名字,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粑粑……”比特心疼地抓住他的手,眼神有些悲伤,那么单纯,又那么干净的悲伤,他说:“你快点好起来,然后带我去买玩具……”
“……”顾良伟动了动嘴角,却再发不出一丝声音,眼皮也愈来愈沉。他多想再带比特去买玩具,再多看他两眼,再听他叫一声‘粑粑’……
然而,他可能再也看不到,听不着了。
冥冥之中,他看到子馨向他走来……
然后,他笑了……
ICU病房的大玻璃将房里房外隔成两个世界。
病房里,顾良品搂着邱比特早已哭成了泪人。
病房外,邱子珩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安静地凝视着这副画面,他薄唇轻抿,眼泛泪光。
那个残忍的秘密,顾良品终究不曾对哥哥说出口,她不忍,不舍,所以唯有——成全。
不出片刻,接到医院电话的顾爸顾妈和从美国赶回来的嫂子一起赶到医院。趁着顾良伟尚有呼吸,顾良品嘱咐他们有什么话快点对哥哥说,因为弥留之际,如此短暂。
她带着比特离开了病房,把小包子和邱子珩送到楼下。
站在住院楼外,她红着眼圈说:“子珩,谢谢你。”
邱子珩紧紧地抱了抱她,“我把比特送回家,就过来陪你。”
“……嗯。”
目送邱子珩的车离开,顾良品转身走回楼里,乘电梯上楼。然而,一出电梯门,她便听到一片凄凉又刺耳的哭声。
“良伟!良伟!你不能死!你不能……”那是嫂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是邱家害死了我的儿子啊!”那是顾妈凄厉又悲戚的恸哭声。
顾良品的大脑有一刹的空白。
她恍然意识到——
哥哥走了。
就这样走了。
顾良品本能地拔足狂奔向病房,可是抬脚的一瞬,她却重重地跌倒了。全身上下的力气仿佛都被魔鬼抽走了,她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啜泣。
顾良伟的丧事办得很简单。
当天艳阳高照,就连墨绿色的树叶都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可惜,这光始终照不进顾家人的心里。火化仪式上,只有顾爸顾妈、顾良品和嫂子在场。世间最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顾家没有通知其他亲属,谁也不愿那伤痛再扩大,再蔓延,唯想让彻骨的悲戚与疼痛只留在这一刻。
深棕色的棺木里,顾良伟的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那定格的笑意是听到一声“粑粑”后绽放的,将陪着他进火葬场。哪怕是化成一捧灰,那个笑容,都将永不磨灭,一直存在着。
然而,就在遗体推进焚化炉的前一刻——
三位黑衣人从远处走来。
顾妈的面色当即沉下来,一脸悲恸地朝顾良品低吼:“他们来做什么?!他们还嫌害良伟还得不够吗?!”
“……我不知道。”她确实不知道。
两高一矮,正是邱家祖孙三代。夹在爷爷和粑粑中间的是一身黑色小西装的邱比特,他手里抱着一只小黄人。
他忽然松开邱子珩的手,倒腾着小短腿跑到棺木前,踮起脚把小黄人放在顾良伟的遗体旁,奶声奶气地说:“顾蜀黍你睡着了,我让小黄人来陪你,好不好?”
小包子的举动令顾家人陷入深深的愣怔。
顾良品的鼻子忽而泛酸,她认得这只小黄人,是哥哥买给邱比特的。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这只小黄人的异常——它的手臂是断掉的。当时,老爷子因为气急败坏,把顾良伟买给邱比特的玩具统统砸烂了,其中就包括这只小黄人。后来比特留着眼泪,小心翼翼地用胶带把小黄人断掉的手臂重新缠起来,才有了此刻这只歪歪扭扭的小黄人。
紧接着,邱老爷子做出了一个令大家更为惊诧的举动。
他突然双膝一曲——“噗咚”一声跪在了顾良伟的棺木前。
所有的人都因震惊而变得安静,就连邱子珩都被老爸这一跪吓了一跳。
气压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空气中只凝结着老爷子泣不成声的低啜,他在棺木前长跪不起,颤声说:“良伟,我对不起你啊!”迟到了六年的歉意,在这一刻,他只能用这种方式亲口说出来。
老爷子还有好多话,要对那位再也不会醒来的男人说。
“良伟,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女婿了。你比任何人都配得上我的闺女,也比任何人都配当比特的爸爸。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子馨还在,我一定不会再反对你们的爱情,你们该是多么快乐幸福的一家人……”头发花白的老人痛声低诉着。
此时此刻,他不是翻手云覆手雨的商人,他只是一位失去女儿与女婿的老人。他的背略显佝偻,整个身躯都在颤抖,“良伟,你在天堂替我照顾好子馨,我把女儿交给你了。”
……我把女儿交给你了。
老爷子这番发自肺腑的忏悔终究触动了顾爸、顾妈。在二老溢满悲伤的眼中,怨与恨,正渐渐消散。转而,所有人的眼中都沉淀着一抹……动容。
顾良品默默背过身,任泪水肆虐着狂流过脸颊,淌进脖子根,“哥,你听到了么?你和子馨终于团聚了。”
下一瞬,邱子珩温暖且有力的大手悄然搂住她单薄的肩膀,久久没有松开。
离开火葬场,顾良品跟邱子珩一起回到邱家。
“我想要一张良伟和子馨的合照,放在哥哥的墓碑前。”她说。
“好的。”邱子珩毫不犹豫地应承了。
邱家那扇鲜少打开的房门就这样在顾良品面前敞开了。
邱子珩指了指房间,说:“子馨生前的东西全在这里,你找找看有没有照片吧。”说完,他轻轻掩上门,退了出去。
顾良品第一次踏入这片秘密的领地,没想到心境竟是如此的苍凉与沉重。她仔细地环视房间,然后在白色的书桌前坐下,轻轻拉开抽屉,准备找照片。
抽屉里有些凌乱,显然是子馨走后便没有人收拾过,一切都维持着她生前的原貌。顾良品摸索着找了很久,却并未找到任何一张照片,甚至没有一样能够记录她和良伟感情的物品。
她失望地关上抽屉,抽屉却被卡住了,怎么也关不上。顾良品探头看了看,才发现是一个本子卡住了抽屉。她使了点劲,把本子抽出来。
就在此时——一张照片从本子里掉落下来。
她疑惑地从地上捡起照片,果然是邱子馨和顾良伟的合照。凝视着两人定格的画面,那一瞬间,顾良品只想到“郎才女貌”这个词,她苦涩地咧了咧嘴角。不过,不知是年代久远,还是照片曾被泪水浸湿过,两人的头像竟有点糊掉了。说不定笔记本里还夹着其他照片,因此顾良品随手翻了翻。
殊不知,这一翻,她哀伤的眸光倏地滞了滞。
这居然是……一本日记!
娟秀的小字,泛黄的纸张,记录着六年前的点点滴滴。
到底该不该看?顾良品一时坠入了两难的抉择,她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但那纸DNA鉴定报告却像是一根刺,又往她心坎深处扎了扎。
如果邱比特不是哥哥的孩子,那他的亲生爸爸究竟是谁呢?哥哥至死她都不忍心让他知道的真相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最终,顾良品鬼使神差地翻开了那本尘封的日记。
她一目十行地迅速扫视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眼眶很快潮湿起来,字里行间全是子馨对顾良伟的爱,以至于顾良品动容不已,她宁愿抱着百分之零点几的可能去相信——DNA结果出错了。
然而,直到她几乎翻完整本日记时——她的手骤然狠狠一抖。
真相就这样浮出了水面……
2008年3月8日(阴)
邱氏出现了财务问题,唯一愿意伸出援手的薛叔叔提出一个条件——让我当他家的儿媳妇。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他儿子,我爱的人是良伟。我把我们的恋情告诉了父亲,他勃然大怒,还抽了我一巴掌,痛斥我必须离开良伟。为了让我死心,爸爸竟然没收了我的手机,还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许我踏出家门一步。我联系不到良伟,好着急。
2008年4月18日(晴)
我从家里逃了出去,偷偷去找良伟,他却说他准备去美国。我不相信他会抛下我,我哭了,但他死活不肯告诉我原因。趁他去洗手间的时候,我翻看了他的手机,惊讶的发现,爸爸曾用我的手机给他发过一条短信。说他配不上我,让他离开我。后来我们做了最后一次,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激烈,都疯狂,也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感觉到对彼此的爱。
2008年5月22日(晴)
昨天,良伟去美国了。与家人抗争了那么久,我们终究输了。在这份不被家人认可的感情面前,他选择了放弃。我不怪他,如果换做我是男人,也会受不了这种侮辱。晚上我一个人去了酒吧,喝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今天早上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旧的旅馆里,身上没有衣服,床上残留着液体的痕迹,而那个男人不见了。我甚至连他的脸都不记得,我好害怕。
2008年7月20日(雨)
我怀孕了,医生说胎儿已经两个月了。我算了算时间,孩子不是良伟的。天塌了,我发了疯般跑出医院,淋着雨哭喊。我曾经想,不管怎样,就算死也不会嫁进薛家,只要还有一口气,我都会找机会去美国,找良伟。可是,现在我怎么去呢?我没有脸面对他……人生,不再有希望。
2009年6月30日(晴)
比特已经一百天了,别人都说很可爱。可我看着他那张小脸,就只感觉到——屈辱和绝望。也许,我根本不该生下他的。我曾无数次想过打掉孩子,可他也是条生命,不是么?我的脑子好乱,上网搜索了各种死法,每种都很痛苦,很惨烈。可是,我不怕。活着,才是我的痛苦。良伟,我先去天堂等你,说不定几十年后,我就会在那里遇到你。这次,我一定会等你。
……
顾良品惊愕地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直挺挺地僵在椅子上。原来,邱比特果真不是哥哥的亲骨肉。而子馨,正是因为怀了别人的孩子才自杀的。
顾良品痛苦地闭上眼睛,一片刻,她的心如惊涛骇浪般翻搅起来。她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悲怆和骇人。她也是女人,虽然没生过孩子,但子馨从发现怀孕到生下孩子那段时间所承受的折磨与煎熬,她可以想象。
子馨就是不要那份纯洁的感情受到玷污,她才宁愿以死来证明对良伟的爱,以死来埋葬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正当顾良品震惊到无法自拔时,邱子珩的声音猝然从楼梯口传过来。
“良品,相片找到了么?”他边往房间走边问。
顾良品幡然醒神,急忙说:“哦,找到了!”说着,她飞快地把那本日记的最后几页撕下来。她颤抖着手把那几张纸攒成个团,慌乱地塞进裤兜里。
她的手刚放下,邱子珩恰好推门进来,他瞅了瞅顾良品略带惊惶的表情,微微一笑,“你别难过了,你还有我。”
顾良品绽出个恍惚的浅笑,她用力闭了闭眼,才把自己从方才的激烈情绪中拽回来。她缓缓站起来,仰视着邱子珩湛黑的瞳仁,以及他眼中散漫着的那抹迷人眼眸的深情。
沉吟片刻,她说:“子珩,我要动用第三个要求了。”阿拉丁神灯的最后一个愿望。
“好。”他挑起顾良品尖细的下巴,宠溺地说:“你的任何愿望我都会满足,即使是一百个也无妨。”
男人的嗓音低沉醇厚,带着某种蚀骨的温柔,一语敲在顾良品心头。不知是着暧昧的距离蛊惑了人心,抑或是面前温柔的男人早已虏获了她的心,以至于顾良品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的眸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要给比特一个完整的家。”
这也是哥哥的遗愿。
就是这么句简单的话,邱子珩却从中嗅到某种特别的深意,他傲娇地扯了扯嘴角,“那买小送大,行吗?”
他的意思是——买邱比特送邱子珩?!
顾良品怔了怔,随即“噗”一声笑了,她忍俊不禁地说:“不,我只要小的,不要大的!”
“……大的才好。”邱子珩邪魅一笑。
不容顾良品反应,他陡然一点一点俯下身去,不顾一切地封死了她的唇……
这个吻,很绵,很长。
傍晚,顾良品回到莱茵嘉园后,立刻放了一把火。
当然,她是在火盆里放的火。
她从裤袋里掏出那几张从日记本里撕下的纸,连同亲子鉴定报告一起丢进了火盆里。
熊熊火苗发出“呲呲”的燃烧声,很快吞噬掉那个不堪的秘密,一切的恩怨情仇最终只沦为一捧灰烬。就让这段千疮百孔的过往葬身火海吧,就当做比特确实是子馨和顾良伟的骨肉吧。
作为除了子馨之外的唯一知情者,顾良品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守住这个秘密。她已不再能为哥哥做任何事,唯愿他和子馨的爱情永远停留在美好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