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邱子珩都没找顾良品。顾良伟也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基本上只有晚上回来睡个觉,大有把顾良品家当酒店的意味。顾良品估计俩男人都在为同一件事忙活,她难得落个清闲。
间中有次,顾良伟回来得稍微早点,她赶紧端着碗雪耳莲子羹,笑吟吟地走进他的房间,拐弯抹角地把话题引到邱氏海外上市的事情上。
顾良伟看了眼糖水,摇摇头,他这个妹妹从小就有小聪明,“原来你是套口风来的。”他对顾良品知情不感意外,“是邱子珩告诉你的吧?”
她并未否认,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不会暗中给子珩使坏吧?”毕竟良伟是美国那边派来的风投评估负责人,他的一份报告分分钟有权决定邱氏的命运。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向来公私分明。”表完态,顾良伟似笑非笑地调侃说:“我当了你二十几年的哥哥,越来越有种喂白眼狼的感觉。”
“……哥你最好了。”小白眼狼顿感放心,眯起眼睛笑了笑,转身往门口走去,“我先睡了喔。”
沉吟片刻,顾良伟状似心血来潮地问:“假如我帮邱氏顺利上市,你能离开邱子珩么?”
顾良品的脚步当即顿住。
“你说什么?!”她倏地扭过头,用奇怪的眼神审视着哥哥,像看怪物一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我求求你千万别给我玩这种老掉牙的狗血选择题啊!我和邱子珩又不是真的男女朋友,他只是我应付相亲的挡箭牌……”
听她balabala的说罢,顾良伟不动声色地给她吃颗定心丸,“不会的,我打个比方而已。”
卧槽,你一个假设差点把你妹吓尿了!顾良品心有余悸地腹诽。
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顾良伟的眸光忽而黯了黯。
他原本仅想试探一下妹妹跟邱子珩的感情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没想到她居然说是玩假的?呵呵,打死他也不信。
周六早上,顾良品意外接到邱子珩的电话。这通电话很神秘,他只说带她去个地方,并嘱咐她穿朴素点,仅此而已。
挂上电话,顾良品反复揣摩“朴素”二字的深意,在衣柜里一阵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件黑色的亚麻连衣裙。她顺便把头发绑了个松散的丸子头,看起来愈加朴素几分。
临出门时,她往试衣镜前一站,不由吐了吐舌头,她身上这副行头搞得活像参加葬礼一样。
邱子珩的车停在莱茵嘉园外,不是拉风的小跑车,而是辆中规中矩的黑色劳斯莱斯。顾良品拉开车门,利落地坐进副驾驶座。
她瞄了眼面色严肃的邱子珩,俏皮地歪着头,笑唱着闹他:“珩珩,我们去哪里呀?”
话音刚落,顾良品咧开的嘴角猛地僵了僵。妈呀,后座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她的笑容凝固一瞬,忙不迭换上正常的语调叫了声:“伯父。”
邱豪略一颔首,惊讶地说:“良品,原来你也会卖萌。”
“……咳咳。”她好想去死一死。
邱子珩原本毫无表情的脸突然展露出一丝笑意,抛给她个“no zuo no die”的揶揄眼神,然后发动了车子。
加长的劳斯莱斯很快驶出城区,沿着高速公路风驰电掣地驶向市郊。遥望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景致,顾良品心里盘踞的疑云渐重,父子俩该不会是要把她卖了吧?
“嚓——”一声刹车,轿车平稳地停在山脚下。
浓烈的雾霭笼罩山尖,白色的云团在山腰浮动,墨绿色的山峦勾勒出水墨画中浓淡相宜的一笔,远近高低、层层叠叠,煞是令人心旷神怡。
不过,仰头瞥上一眼,顾良品顷刻一惊。
重峦叠嶂的近山上居然星星点点地交错着灰白色的——墓碑。
震惊来的太突兀,以至于她愣愣地眺望着那些墓碑,一时间忘记了挪步。
就在她怔忪的片刻,“噼啪噼啪”的雨点骤然从万里晴空倾倒下来。这场雨下的毫无征兆,没有风,亦没有乌云,远山如黛甚至依旧沐浴在阳光普照之下。那一颗颗从天际尽头坠落而下的雨珠不似悲凄的泪,反倒像是老天爷开的玩笑。
“太阳雨。”顾良品念了句。
她收回匪夷所思的视线,揉了揉不小心被雨滴迷住的眼眸。此时再看自己的一身黑衣,她不由暗忖,果然一语成谶,竟然真的是来这种地方。
倏忽间,她的头顶上罩下来一把黑色的大伞,紧跟着她的后背传来一阵热度,一只温暖的大手揽上她的背,“走吧。”
邱子珩偏低的嗓音瞬间把她的神思逼回现实。雨伞一并遮住阳光与雨水,在伞下的那方阴影中,顾良品不自觉地抬眸瞅了眼身旁的男人。
邱子珩英俊如雕塑的脸上不见平日的不羁与倨傲,他目光如炬,却仍旧化不开眉宇间沉寂的那一点凝重,以及淡淡的悲怆。
他们来祭拜谁?
真相昭然若揭,并不急于眼前的分秒,顾良品闭了闭眼睛,努力驱散心头满满的杂念和疑团,迈开僵硬的步子,随父子俩走进墓园。
老爷子独自撑着伞,步履稳健地走在前头。淅淅沥沥的雨帘模糊了视线,顾良品只觉那抹苍凉的背影不该属于雷霆万钧、久经商场的老练商人,而只是位痛失亲人的寻常老人。
经过一小段蜿蜒的山路,太阳雨奇迹般转停,老爷子收起伞,抖了抖伞上的水珠,在一块墓碑前驻足。
依山望水的好地方,那块青灰色的花岗岩墓碑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半山腰上。碑石被雨水冲刷得一尘不染,上面的雨珠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宛若女子破泣为笑后,脸上沾染着仍未干涸的泪光。
顾良品眯起眼睛,满腹疑惑地看向刀刻的碑文——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邱子馨之墓。
忌日正是五年前的今天。
顾良品心头掠过一丝惊愕。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墓碑上的遗照,年轻的女子温婉可人,尤其一双清灵的杏目恬淡如水,仿佛就在这山间一隅安静地俯瞰着众生百态,爱恨情仇。好美的诗文,好美的女子,纵使蒙上一层悲戚之色,亦无法掩盖她眉目之间跟邱家人那种说不出的相似。
子馨、子珩……顾良品后知后觉地联想到邱家那间神秘的房间,她豁然领悟,刻意压抑话里的颤音,问:“你妹妹?”
“嗯。”邱子珩点点头,一语解开她的疑惑:“子馨也是比特的妈妈。”
……比特的妈妈!
请容她先冷静片刻。
顾良品如触电般呆怔在原地,脑子里“轰”一声炸响,就像是原子弹爆炸腾起大片大片的蘑菇云,震得久久她无法思考,无法回神。
余光中,站在一旁的老爷子硬朗的身板忽地颤了颤。他用无比复杂的目光瞟了瞟儿子,邱家埋葬五年的不为人知的秘密,现在终于又多了一个人知道。
儿子这是把顾良品当成自家人的节奏了?
老爷子默默忖度着,兀自转身走远几步,他可不想当电灯泡。
顾良品颤抖着嘴唇,不可思议地仰视着邱子珩,道出她理了半天才理出的头绪:“所以你不是比特的爸爸,而是他的舅舅?”
邱子珩不知想到什么,轻轻牵动嘴角,莞尔一笑,“不知这个答案能不能让你爸妈满意?”
“关我爸妈什么事!”顾良品仍陷在“爸爸变舅舅”的错愕中,但只是须臾而已,她的喉头猝然梗住。
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某个足以再次令她震慑的事实。
邱子珩不会平白无故带她来祭拜妹妹,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他知道了顾家二老反对他们交往的原因。他只是要借此行告诉她,所谓的二婚,所谓的孩子,并非她乃至她的家人想象中的那么回事。
可他为什么要向她解释?
难道他对她认真了?
某个呼之欲出的答案闹腾得顾良品的心脏怦怦狂跳,脑子里太乱,她无措地搓了搓手,怔怔地呆望着邱子珩那双清冽幽深的眼睛,她的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调侃:“你的心机可真够重的。”
“是么?”他的薄唇牵起一抹迷人的弧度,修长的手指轻挑起她尖细的下巴,似笑非笑地深凝着她,“别告诉我你不在乎。”
她确实不在乎啊,是她爸妈在乎好不好!
不知是遽然暧昧起来的氛围刺激到了顾良品,抑或男人手捧着一把菊花在墓园里对她煽情的场面太奇怪,总之她条件反射地甩了甩头,快速把大脑调回正常频道,问出心中的疑问:“比特的爸爸呢?”
真是个能搞坏气氛的蠢女人!邱子珩的脸色瞬时晴转阴,没好气地说:“死了。”话音落下,他俯下身,把那捧花菊花轻轻搁在墓碑前。
不料,他弯下的腰倏尔一僵——墓碑前竟然已经摆上了一束雏菊。
显然有人在他们之前来祭拜过子馨。
淡雅、纯白的花瓣上依稀悬浮着清透的雨露,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细碎的光芒,亮晶晶的。而邱子珩的眸色却是猛然黯淡下去,犀利的眸光转而取代了眸底蔓延的温情。
他腾一下直起身,向山下望去……
邱子珩略带凌厉与诧异的目光最终没有梭巡到白色雏菊的主人。
回程,天边竟然出现了彩虹。七彩绸缎点缀下的墓园奇迹般退却了几分悲凄与感伤,甚至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仿佛逝者在天上笑看人间,随手勾勒出一抹瑰丽的色泽,让活着的人——勿忘幸福。
方才在墓园,顾良品整个人几乎始终陷在震惊的状态中。真相来得太迅猛,就在一瞬间推翻了一直以来她认为不疑有他又合情合理的事情,以至于她的表情,她的语言都僵硬不已。好多话梗在喉头,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就像是嘴里塞了一团破毛线,连呼吸都被攫住了。
这会儿,轿车驰骋在返程的路上,她才有功夫细细沉淀自己的情绪。
或许,一开始,她确实因为邱子珩有小孩而别扭过,但相处下来,邱比特那只熊孩子已经完全虏获了她的心。孩子的眼睛是最纯洁最干净的,他们的喜欢与否全写在脸上,不曾沾染半点成人世界的虚与委蛇。正是邱比特对顾良品释放出的这种单纯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喜欢,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因为珍贵,所以珍惜。
无论邱比特是谁的孩子,都不丝毫不妨碍不影响顾良品对他的疼惜。因此,当顾家二老把矛头指向邱子珩的“婚史”以及孩子时,她才会那么恼火,那么激愤。诚然,长辈的担心自有道理,但她却不容许这份纯净的感情受到任何世俗的非议。
这就是顾良品,一旦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拽不回。
把车开得飞快的邱子珩侧头睨了眼顾良品,不由扯了扯嘴角,女人这副若有所思的动容表情令他相当受用。清白就这样顺利的捡回来了,他不用再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顿感未婚无孩一身轻。
邱子珩的大手轻叩方向盘,趁热打铁地提议:“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看场电影吧?”正好他还有一肚子甜言蜜语想对小房东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表白就在今天!
不容顾良品答应,突然从后座传来一阵干咳。
邱豪不满地发话提醒:“你们爱去哪去哪,但别忘了先把我送回家!”从上山他就开始当背景板,一直默默忍受到现在,没想到龟儿子真不把他放在眼里,干脆直接无视他的存在了!
邱子珩从后视镜里丢给老爷子一个“就你事儿多”的眼神,嘴上再补刀:“当然先送你了,难不成你还想跟我们去看电影当电灯泡啊!”
“噗!”顾良品忍不住笑了。
“唉!”老爷子忍不住泪奔。
可惜,后来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邱子珩的预料。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老爷子倒是头也不回地下车走人了,结果——另有人爬上了车。
听到铁艺大门发出动静,邱比特倒腾着两条小短腿“蹬蹬蹬”跑出来接驾,听爷爷说粑粑和姐姐要去看电影,他刺溜一下钻进后座,嚷嚷着凑热闹:“我也要去!”
卧槽,老子泡个妞怎么这么难呢?!先是老的,后是小的,你们还让不让人类繁衍后代了!
邱子珩怒从心起,坐在驾驶座上低声呵斥:“你快滚下去!”
不用邱比特浪费唾沫星子,也无需挤出眼泪来撒泼打滚,他扒着前排座椅往前一探身,用小爪子轻轻挠了挠顾良品的肩膀,她便回过头和熊孩子默契地相视一笑,然后说:“带上比特一起吧。”
“……”邱子珩陡然有种众叛亲离的无力感,他重重地叹口气,认命地踩下油门。
带上邱比特看电影倒是有个好处——省去选片的麻烦了。邱子珩直接买了三张卡通片《赛尔号4》的票。周末的电影院人声鼎沸,排队买票的时候,他等得不耐烦,真想吼上一嗓子,他要把电影院承包了!
邱比特兴高采烈地夹在俩大人中间走进放映厅,按照入座的顺序,他自然坐在两人中间。可落座的时候,邱子珩使了个坏,忽然一把将邱比特拎到他身后去了。以至于熊孩子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邱子珩已经一屁股挨着顾良品坐下了。
……粑粑为什么要坐他的位子?!
邱比特惊讶地瞅了瞅硬生生夹在他和姐姐中间的粑粑,闷闷不乐地坐了下来。
邱子珩的屁股还没坐热,熊孩子忽然眨眨眼睛,摇了摇他的手臂,“粑粑,你去买爆米花,好不好?”似乎生怕粑粑不乐意,他又补了句:“芝士姐姐也想吃。”
“呵呵。”顾良品眉眼弯弯,笑出了声,熊孩子越来越会拿她当枪使了。
“……你跟你爷爷一样麻烦。”邱子珩嘴上抱怨着,行动上却是中国好爸爸上身的节奏,他“嚯”地站起身,气宇轩昂地去大厅买爆米花了。
当他左手举着一大桶甜咸各半的爆米花,右手拿着一大杯可乐回到放映厅时,巨大的宽荧幕已经亮起,开始播放动感十足的片头曲了。他意兴阑珊地乜斜一眼在画面里上蹿下跳的小怪物们,借着屏幕投射下来的光走向观众席。由于场内早已座无虚席,他不得不猫着腰,觍着脸,连连低声说着“借过”,一步一步挪向座位。
事实上,邱子珩对爆米花没兴趣,对卡通片更没兴趣,对于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他只觉应了鬼使神差这个词。
当他看清自己的位子时,他的手狠狠一抖,恨不得将一桶爆米花全倒在邱比特头上。
特么的熊孩子居然霸占了他的位子!
邱比特把小脑袋靠在顾良品的肩膀上,美滋滋地盯着屏幕,突然感觉到粑粑目光中的杀气,他立刻把食指放在嘴边,小大人似的朝邱子珩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之后得意地咧了咧嘴。
邱子珩强压下心里的恼怒,不情不愿地坐下来。他正负气地思忖该如何打发这九十分钟的时间,就看见前排的一对小情侣在互喂爆米花,你一口我一口,好不甜蜜。
念随心动,他赶紧拿出颗爆米花,伸长手臂,准备喂到小房东嘴里。
陡然间,他的指尖微微一湿,手上的爆米花就这样被人叼去了。
……真是个闷骚的女人。
邱子珩原本绷紧的唇角瞬时翘起,他稍稍歪头,瞅向顾良品。
不料,这一瞥,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尼玛,熊孩子正吧嗒着小嘴嚼着爆米花,津津有味。大概是嫌半路拦截爆米花吃得不过瘾,他索性嗖一下把整筒爆米花都从粑粑手里抢了过来,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
一场电影看下来,邱子珩欲哭无泪,倒是邱比特和芝士姐姐你侬我侬,互相喂着爆米花。他憋了一肚子的甜言蜜语彻底不想再提,因为他已分不清小房东到底是谁的女朋友了。
三人从电影院出来,又找了间餐馆填饱肚子,才打道回府。
路上,邱子珩幸灾乐祸地告诉邱比特一个噩耗,“明天我和你爷爷要去香港出差,走三天,你乖乖跟李嫂在家。”
果然,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的小屁孩猝然蔫下来,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李嫂只是个佣人,不会讲睡前故事,也不会陪小孩玩儿,邱比特自然觉得无趣至极。
顾良品随口问:“你不是在搞集团上市的项目么,怎么走得开?”
“项目有负责人和你哥交涉,没什么大问题。”邱子珩云淡风轻地回道,转瞬他轻笑一下,语带调侃:“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出差?”
“……谁说的。”尽管她渐渐适应了这男人逗贫耍贱的功力,脸色仍旧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
邱比特没心思搭理俩大人打情骂俏,他的眼珠子骨碌一转,插嘴说:“姐姐,我明天住去你们家行么?”芝士姐姐的大床香香软软的,他睡过一次后就格外怀念。
顾良品愣了愣。
照顾小孩不是好玩那么简单,责任重于泰山。碍于前车之鉴,她委实不敢冒然答应,万一再搞出点闪失,邱子珩还不得扒了她的皮!他当初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到现在还记得呢。
殊不知邱子珩哪根筋搭错了,竟是替她应承下来,“我看行,比特你就跟着姐姐吧。”说完,他又转向顾良品,“只要别给他吃虾就没事了。”
一只甜蜜的包袱就这样砸在顾良品的身上。
晚上回到莱茵嘉园,顾良品幡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棘手的大问题——顾良伟还住在她这儿呢。
她家这是要变酒店的节奏么?
哥哥和嫂子结婚两年,因为工作忙一直没要小孩,她不知道良伟能不能和小包子愉快地相处。顾良品觉得还是得把邱比特要住进来的事儿,提前和哥哥打个招呼。
可是,顾良伟当晚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
隔天,顾良品在公司忙得晕头转向。
费总的项目有了新进展,许嘉盛倒是不客气,直接把所有资料和数据全丢给顾良品处理。她很想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这是赤裸裸的报复”!但工作归工作,对方堂而皇之地摆出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她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
自从顾良品彻底跟许嘉盛划清界限之后,他并未多做纠缠,就连两人必要的工作接触,他都冷着张脸,好像是顾良品对不起他似的。
顾良品一开始还觉得别扭和憋屈,后来竟也无所谓了。爱情,不会在千疮百孔之后仍留在原地等你,任人欺骗、抛弃再由着性子追回,有种失去注定是一辈子的错过,没得回头。错的人从来不是她,该后悔的人也不是她,她又何必因为许嘉盛折磨自己呢?
想通了,她就完全释怀了,把大脑调回工作频道,在办公桌前一坐便是一下午,直到办公室人去楼空她亦没察觉,仍在心无旁骛地处理一堆恼人的数据。
不知过了多久,顾良品搁在桌案上的手机忽然乍响。她瞄了眼“贱珩”的大名,不紧不慢地滑屏接听。
风尘仆仆抵达香港的邱子珩上来即问:“你接到比特了?”
“啊!”顾良品惊呼一声。
一瞬间,她脑子里所有的阿拉伯数字统统被一个悲催的事实取代——她居然把接熊孩子放学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了!
邱子珩险些被女人的叫声刺破耳膜,他当即意识到什么,不由蹙了蹙剑眉,阴恻恻地问:“你不会是忘了吧?”
“怎么会!我……”顾良品心虚得紧,慌乱之下,她飞快地拎上包,拔腿朝门外奔去,嘴上弱弱地说:“我正在路上呢,马上就到学前班了。”
“是么?那你按下喇叭给我听。”邱子珩皮笑肉不笑地回道。
卧槽,你这只老狐狸!
顾良品手里又没握方向盘,到哪儿给他找个喇叭按一按啊!
雷厉风行的邱Boss虽然恋爱值偏低,智商却有一百三,他可没那么容易糊弄。捕捉到小房东反应上的那一秒迟滞,他已验证了自己的猜测,咬牙切齿道:“顾、良、品——”
她正埋头往电梯里冲,听闻邱子珩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自己的名讳,心口顿时一阵拔凉,只觉自己要倒霉。
殊不知霉运来得比她想象中更快。
陡然间,顾良品凌乱的脚步狠狠踉跄了一下。
她几乎来不及闪避,便跟电梯里走出的一团黑影撞个正着。
“哐当”一声,她的手机摔到地上。
她“嘶”地倒吸口凉气,惊讶地抬头望向那团黑影。
尼玛,真是冤家路窄!
被风一样的女人猛撞了一下,许嘉盛的面色依旧那么波澜不惊,他甚至风度翩翩地弯下腰,帮顾良品捡起手机,口吻低沉而淡漠:“你的报表完成了?”
……报表!顾良品差点给他跪了,邱家那只熊孩子放学等不到家长还不知道怎么着了呢!“我有急事现在必须走,报表明天给你!”她急赤白脸地说完,不管不顾地按下关门钮。
缓缓合拢的电梯门却被许嘉盛一手挡住。
顾良品一脸焦躁的表情落在他眼里,他只视而不见地动了动唇角:“不行,我现在就要看。”在她的面色彻底灰败下去的一片刻,许嘉盛又不咸不淡地补了句:“就算去约会,你也不用这么急吧?让邱子珩多等一会也无妨。”
“……”卑鄙小人!
顾良品就这样被许嘉盛重新“请”回办公室。
焦头烂额的女人愤愤地抬起脚往回走,这才豁然想起手机另一端的邱子珩。她赶紧瞅了瞅手机屏幕,不料,显示通话已结束。不知是刚才那一下摔的,还是邱子珩挂断了电话。
心里惦记着小包子,顾良品快速翻了翻通讯录,最终按下了老哥的号码。
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超过一小时,其他小朋友早已乐颠颠地被家长接走,只有一位小男孩孤仍零零地坐在学前班门口的台阶上。他双手托腮,圆溜溜的大眼睛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手里拿着半截树枝,意兴阑珊地拨弄着地上的……蚂蚁。
芝士姐姐失约了,邱比特好心塞。
就在这时,一双考究的黑皮鞋赫然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
邱比特“嚯”地抬起头,他警惕的目光在对上那张有些熟悉的脸孔时,骤然放松下来。
“顾蜀黍!”他蹭地从台阶上窜了起来。
顾良伟并未被小包子的热情感染,他不情不愿地说:“我来接你放学,走吧。”
邱比特却站在原地没动,脸蛋上那抹惊喜转瞬即逝,他撇着小嘴道:“我不能跟你走,我在等芝士姐姐。”
……芝士姐姐?
呵,好甜美的称呼!想不到他这个妹妹竟然跟邱家的小屁孩混得如此亲密无间!顾良伟眼前立刻冒出无数粉红色的泡泡,他不耐烦地翻个白眼,“就是她让我来接你的。”
“真的吗?”邱比特今天刚被老师灌输了不能随便跟别人走的教条,即使是熟人也不行。他歪着头犹豫片刻,黑亮的眼珠子突然骨碌一转,笑嘻嘻地说:“那你帮我给姐姐打个电话,我想和她说句话。”
“……”熊孩子简直猴精猴精的!
邱比特在电话里确认了顾蜀黍果真是姐姐派来的之后,终于喜滋滋地牵住他的大手,蹦蹦跳跳地走向几米开外的一辆银灰色轿车。
在这区区几步的距离里,顾良伟却做出个让小包子十分惊讶的举动——他居然不动声色地甩开了邱比特的手。
邱比特倒腾两下小短腿,麻溜地钻进副驾驶座,大喇喇地问:“蜀黍为什么突然不喜欢我了?”在他的印象里,顾蜀黍应该是那位在百货公司里带他找到家人,并且买了只圆筒给他的中国好叔叔。
顾良伟闻言陷入一时的怔忪。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问题,却似乎把他问住了。
……因为你姓邱。
但这显然不是孩子可以理解的答案,所以他敷衍说:“没有不喜欢你。”紧跟着,他话锋一转,“你家住在哪?我送你回家。”
听到“回家”二字,邱比特急了,立马扯着脖子嚷嚷:“不要!我今天住在姐姐家里!哦不,是还有明天和后天也都住在她那儿。”瞅见顾良伟的眉宇倏地蹙成“川”字,邱比特又理直气壮地补充道:“我们说好了的!”
“说好了?!”顾良伟的胸口“腾”地窜起一股子火。顾良品可不是这么跟他说的!她在电话里只是火急火燎地让他去接一下邱比特而已。现在怎么搞出这么多事儿来?!难道未来三天他都要跟熊孩子共度?!
从小生长在不健全的家庭里,邱比特比同龄的小朋友敏感得多。从蜀黍闪过一丝愠怒的眼神中,他感觉到一种分分钟可能被丢出车外的不祥预感。
他忙不迭向左边挪了挪屁股,乖顺地把小爪子搭在顾良伟的大腿上,“蜀黍,我请你吃晚饭好不好?”
小爪子的力道太温柔,顾良伟整个人都不好了,全身猛地一激灵,“你有钱吗?”
“没有。”邱比特懊恼地摇了摇脑袋,试探着问:“不如你先借给我点儿,等粑粑回来,我再让他还给你?”反正粑粑票子多。
亏你想得出来!顾良伟顿感哭笑不得,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叱咤华尔街的智商竟然斗不过一只小屁孩!才过了几招,他便败下阵来,只得认命地说:“蜀黍请你,你想吃什么?”
“只要不吃虾,其他的都可以。”邱比特快要饿扁的肚子终于有了着落,他卖萌地吐了吐舌头。
“……”
照顾小孩儿远比顾良伟想象中麻烦几百倍,一晚上,他无数次滋生出想去死一死的念头。邱比特不仅要吃喝拉撒,还要洗澡、写作业、睡觉,而顾良伟被迫作为全程的参与者,他只有一个感觉——烦。
料理完熊孩子的一堆糟事儿已经十一点了,他疲倦地阖上眼睛,躺在席梦思软床上,准备去会周公。黑暗中,一只小手挠了挠他肌理匀称的小腹,一副软软糯糯的声音忽然打破满室的宁静:“蜀黍,有睡前故事吗?”
卧槽,什么玩意?!
遽然被邱比特从梦境边缘拽回,顾良伟眼皮都没睁,冷着嗓子回道:“没有!你要是再吵,我立马把你送回家!”
好凶呦,要是芝士姐姐在就好了!邱比特咧了咧嘴,担心自己被送走,他萌萌哒地说:“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Balabala……”
这世上,与遇到渣男前男友有一拼的倒霉事,也许就是赶上位变态上司了。如果二者再结合一下,那当事人基本上没什么活头了。
凌晨时分,顾良品才拖着快要累散架的身体回到莱茵嘉园。
家里静悄悄、黑漆漆的,估计一大一小已经睡了。她蹑手蹑脚地打开廊灯,把头凑进客房虚掩的门缝里瞅上一眼。
房间里回荡着一轻一重两道鼻息声,邱比特的头舒服地枕在顾良伟肩膀上,小短腿肆无忌惮地搭在蜀黍的大长腿上,那架势恨不得把整副小身板都挤进男人的怀里。
好温馨的睡姿,顾良品一不小心看入神,唇角扬起一抹带着暖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嘀嘀”两声微信提示音响起。
她赶紧关上客房的门,拿着手机走进主卧。
点开微信,邪魅狂狷葫芦娃的头像赫然闯入她的视线,上面只有一句话。
邪魅狂狷葫芦娃:我帮你把许嘉盛解决掉了,你准备怎么谢我?
萌萌哒小房东:请提头来领赏!
邪魅狂狷葫芦娃:你真舍得让我neng死他?
萌萌哒小房东:废话,有难度吗?
邪魅狂狷葫芦娃:有点儿,我只调戏妇女,不作奸犯科?_?
萌萌哒小房东:呵呵,友尽,债见!
邪魅狂狷葫芦娃:晚安,乖╭(╯3╰)╮
在顾良品看来,这番对话既没营养又没实质内容,不过是一位正在出差的空虚寂寞冷Boss调戏一位饱受前任摧残的良家妇女罢了。所以打完嘴炮,她便放下手机,洗洗睡了。
直到第二天,顾良品才真正领教邱子珩那句“把许嘉盛解决了”的高深意味。
上午十点半,NC集团结束了周例会,顾良品和一众同事陆续走出会议室。主位上脸色黯沉的男人却端坐没动,冷冷地道了句:“顾良品,你留下。”
那副冷得恨不得掉冰渣的嗓音刺激得顾良品当即脚步一顿,她诧异地循声转过头——正好对上许嘉盛满溢讥诮的目光。
他示意顾良品关上会议室的门,然后问道:“邱子珩的心眼就这么小?”
顾良品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拧着眉毛反问:“他的大小跟你有关系么?”咳咳,她不是故意模糊焦点的。
许嘉盛哂笑一声,“我不就是让你加个班么?他至于把黑状告到王秃那儿去吗?!”
怎么又扯到王秃了?跟矫情的人说话就是累,顾良品脸上的疑惑加深几分,“你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么?”
许嘉盛也正有此意,他倒要让顾良品擦亮眼睛仔细瞧瞧邱子珩是什么正人君子!玩起阴人的招数,姓邱的绝不比他逊色!
“昨天晚上邱子珩给王秃打了通电话,把我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黑了一顿,说我心怀不轨强留女员工加班,利用职权压榨、剥削女下属……”左一个女员工,右一个女下属暗指的还不是顾良品么,说着,许嘉盛眼里燃起愠怒的火光,他狠啐了一口,“结果我今早接到人事部的通知,公司决定把我调去香港总部。”
消息太劲爆,请容顾良品先整理一下。
原来,昨天她和许嘉盛在电梯口的对话,果真被电话另一端的邱子珩听到了。
她一时间搞不清这是洗具还是杯具。喜的是,于公于私,她终于彻底摆脱许渣渣的纠缠了;悲的是,邱子珩的高大上形象瞬间垮塌,一秒变身成一只老狐狸。他背地里给许嘉盛扣了那么多黑帽子就算了,可他竟然连她都瞒得滴水不漏,这样真的好吗?作为整件事的当事人,顾良品觉得非常不受尊重。
趁她被噎得哑口无言、措手不及之际,许嘉盛又抛出番森冷的话:“我真是小看你了。不知道你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傍上位翻手云覆手云的男人,只要你吹吹枕边风,姓邱的就对你言听计从,甚至是摇着尾巴向你献殷勤!很好,女人只要学会不要脸就万事大吉了,我祝福你!”言毕,他拂袖离去。
他祝福她?
他其实是想杀了她吧!
伴着“砰”一声摔门声,会议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顾良品气得嘴唇直哆嗦,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她痛苦地揉了揉突突猛跳的太阳穴,难道她真像许嘉盛说得那么不堪吗?这话若是传出去,她还有脸面在公司待下去么?!天地良心,她没有不要脸!没有靠男人啊!
尼玛,邱子珩怎么净给她惹出糟心事儿来!
不知顾良品咬牙切齿发了多久的呆,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陡然打断她混乱不堪的思绪。
她接起电话,小美娇滴滴的嗓音随即传来:“顾姐,有位男士找您,正在您的办公室等……”
顾良品赶紧驱散杂念,“哦,我马上过来。”
顾良品是个不折不扣的急性子,她火急火燎地走进办公室。
乍一看到沙发里坐的男人,她愣怔一下,惊讶地问:“哥,你怎么来了?”
顾良伟再自然不过地指了指茶几上的咖啡,“我出去办事,顺路给你带杯咖啡。”
“你真是好兴致。”顾良品强颜欢笑。
事实上,顾良伟并非吃饱了撑的顺路过来送咖啡的。自从遇到邱子珩之后,顾良品做事越来越不靠谱。父母管不了,身为哥哥,有些话他不得不说:“赶紧把邱比特送回邱家吧,你忙得要命,我也没功夫照顾他。”
听到小包子,顾良品心头的阴霾淡去不少,她笑了笑,“不就麻烦了你一晚上么!昨晚我看你俩睡得挺甜的……”
说起这个,顾良伟无奈地叹口气。他努力忽略N个事实——昨晚他竟然听着熊孩子讲的睡前故事就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而且今早他还犯贱给小屁孩做了早餐,然后送他去学前班。
难道他这是当超级奶爸的节奏?!
一念太可怕!顾良伟干没好气地揶揄说:“你能不能别利用孩子?你以为让我喜欢上邱比特,我就不会反对你和邱子珩交往了?”
顾良品回嘴道:“你想太多!我要是有那个心眼,就不是你妹了!”话音落下,她猛地想起一件事,眼神一闪,压低嗓音说:“哦对,我忘了告诉你,其实比特不是子珩的儿子。”
她眸光中那簇异样的光落在顾良伟眼里,他权当是妹妹睁眼说瞎话露出的破绽。他哑然失笑,语带嘲弄,“哦?难不成他是邱家捡来的?”
“你才捡来的呢!”话不投机半句多,顾良品不想浪费唾沫星子跟他解释了。
下班前,顾良品临时接到老妈的电话。顾家二老有意缓和陷入僵局的家庭关系,主动提出让闺女回家吃晚饭。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只要老爸老妈别再提相亲的事儿,顾良品还是相当愿意当他们的贴心小棉袄的,所以她十分爽快的应承下来。不料,刚挂断电话,她立马将两道秀眉拧成麻花状。
糟糕,邱比特怎么办?
万家灯火燃亮城市的黄昏,交错街头巷尾闪烁的霓虹,勾勒出大都市特有的繁华与喧嚣。柏油马路上,是车水马龙的车潮;人行道上,是归心似箭的下班族,看起来那么拥挤熙攘,又那么井然有序。
当顾良品领着邱比特出现在父母家门口时——二老差点惊掉下巴。
忽然,眼尖的邱比特撒开顾良品的手,倒腾着小短腿冲进客厅,一把抱住某个男人的大腿,亲热地打起招呼:“顾蜀黍!”
他扑过来的速度太快,顾良伟怔了怔,遂条件反射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一刻,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对邱比特的免疫力越来越低了。哎,真不是个好兆头。
……顾爸顾妈彻底凌乱了!
顾妈抽搐了几下嘴角,眼珠子黏在粉雕玉琢的小人脸上挪不开,她僵硬地吐出几个字:“他是……邱子珩的儿子?”她明明一瞬不瞬地看着邱比特,话却是问女儿的。
邱比特反应快,不等顾良品开口,他先点点头,很懂礼貌地叫了声:“爷爷、奶奶好。”
爷爷,奶奶……好吧。对于这种嗖嗖长上去的辈分,顾妈其实还是很受用的,毕竟她到了该抱孙子的年纪,可一双儿女都没下出半颗蛋来,她只好望梅止渴,多看两眼别人家的孩子了。
不过,顾爸就没那么容易对付了,他分分钟无法释怀女儿要给邱比特当“后妈”的事实。爸爸的情怀总是愁,他不指望顾良品嫁入豪门,只要她能得到一份普通而长久的幸福就好。因此,顾爸的态度始终有些冷硬。
邱比特人乖,嘴甜,又生着张漂亮的小脸蛋,果然魅力无穷,很快成为餐桌上的主角。
“比特,吃鱼。”姐姐说。
“比特,吃肉。”蜀黍说。
“比特,喝汤。”奶奶说。
一顿饭吃下来,故意不苟言笑的顾爸愈发忧心忡忡,貌似只剩他一人在负隅顽抗了!难道这是跟邱家攀亲的节奏么?怎么一只熊孩子就让他大顾家统统沦陷了啊!还有没有点出息了!
正当顾爸闷头思考作战方案时,顾妈突然杵了杵他,笑得眉眼弯弯,顺口说:“你看比特长得真像良伟小时候。”
顾爸不吭声,板着脸在心里狂吐槽,老伴是不是眼瞎了?根本一点都不像!
坐在一旁的顾良伟却怔忪片刻,他下意识地抬眸,深瞥了一眼邱比特。
他拿着筷子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
蓦然间,他的大脑中鬼使神差地翻搅出顾良品的那句话——比特不是子珩的儿子。
入夜,邱比特与顾良伟并排躺在床上。
他照例给蜀黍讲了个睡前故事,但顾良伟却毫无睡意。
傍晚在餐桌上,冥冥之中迸发出的一念如此荒谬,如此令人难以置信,却终究扰乱了他的理智。比特不是邱子珩的儿子,那么假如他细小的血管里果真流淌着邱家的血液,他只能是——邱子馨的孩子。
尘封的回忆一旦被撕开,就像是一剂毒药,在这静寂无声的夜里激烈又疯狂地蚕食着顾良伟的大脑。那个女人的音容笑貌,一颦一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开他的心门,涌进他的心坎。她已化为一捧黄土,对于种种的爱恨情仇顾良伟早该释怀,他也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事实却不然。
无数个在曼哈顿的夜晚,他躺在家门前的草坪上仰望夜空。斗转星移,他们已经无法再看见同一片星空,但他的唇角却依旧微微上扬着。因为他相信,她也正在天堂看着他。他不要她看到他的悲伤,他的眼泪,他只要她看到——他的微笑。那么温暖,那么平静的笑容,仿佛虐恋情深和天人永隔都只是一场噩梦,而他们,一直在守护着彼此。
然而,此时此刻,某个叫嚣的念头,令他不安,令他惶恐。
沉思良久,顾良伟控制不住地触亮床头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邱比特的睡颜,直到让自己陷入魔怔。小男孩精致的五官如此传神地继承了邱家人的样貌特征,难怪他第一次在百货公司里看到邱比特,就没来由地感觉亲切。
顾良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亦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总之,他颤抖着指尖,悄悄拿起邱比特掉落在枕头上的一根头发……
许嘉盛被调去香港总部的消息在公司掀起轩然大波。
一众不谙内情的花痴女同事竟然还大张旗鼓地给他搞了场欢送宴,准备把酒言欢祝福这位副总“节节高升”。顾良品很惊讶自己也在受邀名单之列,不过,她当然不会参加这场聚会。她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下午,顾良品意外收到一则邪魅狂狷葫芦娃发来的微信,内容只有一个航班号和一个时间,然后就是简单利落的“接机”二字。
傍晚六点,B市国际机场。
航班时刻表上显示,从香港飞来的班机已经抵达。顾良品侧身挤进人头攒动的入境闸口,伸长脖子朝里面张望。
就在她望眼欲穿时,肩头突然一沉——在随之而来的暖意里,她的整个身子瞬时被人从后面抱住。
变态!色魔!顾良品吓得一激灵,腾一下转过身。
邱子珩那张浅笑无虞的俊脸就这样撞进她的视线。
她惊讶地问:“你从哪儿冒出来的?”要知道这个贱男即使化成灰也逃不过她的法眼。
给人惊喜的感觉很好,邱子珩唇角的笑容扩大几分,“听过VIP通道么?”说着,他再自然不过地揽上女人的肩膀,朝停车场走去。
待遇高点而已,至于嘚瑟成这样么!顾良品拍掉他的手,兀自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她不屑地翻个白眼,“我不仅听过VIP通道,而且还走过呢。上次我和许嘉盛去S市出差的时候,他带我走的。”
用渣男的名讳来刺激邱子珩最适合不过,果然,他唇角扬起的那抹弧度骤然一僵,声音也清冷下去:“顾良品,我大老远回来,你就是这样迎接我的?难道你加个班,还跟许渣渣加出感情来了?你这是要旧情复燃还是怎么的?”
车子驶上机场高速,顾良品睨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物,一针见血回道:“我哪敢啊!我还没跟他怎么着呢,你就把人家弄去香港了。我要是真跟他旧情复燃了,你还不得把他阉了!”
他算听明白了,这女人压根不是来接机的,而是来兴师问罪的!小房东居然为了个渣阴阳怪气地奚落他?邱子珩那颗原本热血沸腾的心像在冰箱里冻过似的,突然凉透了。
“嚓——”一声刺耳的尖响划破耳膜。
白色本田一个急刹车,定格在紧急停车带上不动了。
冲力太大,柏油路面瞬间擦出条泛白的刹车痕,顾良品的屁股差点从座椅上弹起来,如果不是系了安全带,她肯定要亲吻挡风玻璃了。
“你谋杀啊!”她吓得脸色煞白,心脏狂跳。
下一瞬,女人惊魂未定仍在哆嗦的嘴唇陡然被邱子珩封死了。
一吻来得太突然,太莫名,顾良品的惊愕程度远远胜过上一秒的急刹车,心跳的速度亦愈加猖狂。疯了,这男人真是疯了!不过三天没见,他要不要这么兽性大发啊?
没办法,邱子珩被许渣渣刺激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只有这种唇齿相缠的方式,才能让他感觉到一丝快感——发泄的快感,占有的快感。
他不管不顾地狠咬着顾良品的下唇,低吼道:“你信不信我真敢把他给阉了!”
嘴唇吃痛,顾良品气势却不输,牟足劲回嘴:“你背地里阴人还有理了!你至少得告诉我一声吧,这是起码的尊重,别弄得我像傻子一样!”
背地里阴人?他邱子珩是那种逼格无下限的人么?
怒火攻心,他在不到三厘米的距离里冷凝着顾良品,眸光中闪过一丝讥诮的光,“许嘉盛没跟你说实话吧?”
“嗯?”顾良品完全顾不得方才被强吻的事实,她抹了把濡湿的嘴唇,面泛疑惑。
“许嘉盛调去香港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怎么没跟你说他还升职加薪了呢!我确实给你们王总打过电话,但我只是让王秃给他出了道选择题,是选你这个笨女人,还是选仕途!”邱子珩实话实说,又哂笑着神补刀:“事实证明,你在他心里的份量还不如份破工作!懂吗?!”
原来竟是许嘉盛得了便宜还反咬一口。
顾良品听得小心肝波涛汹涌,没想到邱子珩的段数还挺高,这招玩得简直是直指人心。渣男就是渣,她对许嘉盛的选择不感意外。
但有一事她百思不得其解,遂拧着眉毛,问:“王秃干嘛听你的?”
“我给你们脑残公司投了点儿票子。”邱子珩不以为意地说。
顾良品愣怔一下,估计土豪邱所谓的“一点”不会是小数目。矮玛,这笔人情债她究竟要怎么还啊!卖肾?卖身?
女人恍然大悟外加纠结不已的表情落在邱子珩眼里,他忽而笑了,笑得这般惬意。鬼知道这三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当他在电话里一字不漏的听到小房东和许渣渣的对话后,简直气得牙根痒痒。“前任”果然是硬伤、是祸害、是劫数,他必须出手把那个劈腿男扔出局,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不再有竞争对手滋扰的感觉如此舒爽,念随心动,邱子珩顺势向小房东倾身过去,一下子缩短了两人之间那隙有点危险,有点暧昧的距离。
“你得好好谢我。”话落,他微微一沉气,再次吻上她稚嫩的唇瓣。
还有回马枪啊!
一阵眩晕袭来,顾良品脑洞大开,有种奇异的感觉源源不断地翻涌出来。
她这是以身报恩的节奏么?
好吧,她认栽。
每个女人的一生都会经历一次不顾一切的冲动,只是顾良品做梦也想不到,令她溃不成军的那个人居然会是死贱死贱的邱Boss!
连绵的阴雨中,男人的面孔都模糊起来,而他瞳仁里跳跃的那簇火烛却清晰不已,像是一把无声的火一下子冲进顾良品的心窝里。
车内车外登时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车外,是一场电闪雷鸣的倾盆大雨。
车内,是一对干柴烈火疯狂拥吻的男女。
她无法否认,和邪魅狂狷葫芦娃亲热的感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