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寻虽是答应了，但当下这个状况贸然离开魔界委实有些不妥，我说服木槿让她在魔界留上一阵，等风头过去，妖界那边态度分明起来，若当真无事的话，我陪同她去一趟妖界也是无妨的。
木槿晃了晃自地上捡起的白瓷碎片，眉目含笑道：“千万年都等了，也不差这十天半月，我也不好继续无理取闹不是。”说完，她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姑姑现在担心的人可是有些多，不能若从前般独宠我，也是必然的。”
嗯，我从这句话中听出她心情略略欠佳。
三日过去，妖界始终安静，不过木花痕醒来的消息倒是确定了，木槿天天在后花园中懒散着，渐渐不耐。
我靠坐在梨树的树枝上，查阅这几日来各方领主递交的书信，木槿则躺在另一侧的树枝上啃着梨，抑或是在嘴巴闲下来的时候同我道道冥界的事，两三句总离不开果子，很是叫我感慨。
木槿孜孜不倦地说到一回见到双面鬼的恐怖经历，我整了整怀中堆积的书信，伸手摘了个梨，偏头不经意瞧见层层落落的绿叶那头，好似是有人入了花园，气泽独特而熟悉。
木槿沉着嗓子，渲染气氛一般，问我一句：“在听吗？”
我点了点头：“在听。”
然后便见折清自然而然似是散步一般，走过园中的碎石小路，不期然停在挺拔于花园正中这一棵煞风景的梨树下，抬头望了我与木槿一眼，浅浅微笑，算是个招呼。
我同样回馈一笑，稳稳地拍了拍身侧的树枝：“折清夫君，上来吃梨吗？”
折清稍微怔了怔。
木槿咔嚓咬了一口手中的梨，一派不知情人士般超脱地笑道：“姑父，这可是我亲手种的梨树，好歹尝尝？”
折清最终还是在我身侧落座，事实证明，木槿果真是比我讨喜得多。
只是我再一次从木槿口中听到姑父二字，心中滋味难言，她倒是对谁都能喊出这么句话来。我一时又觉得汗颜，夜寻身份上本就是我的面首，木槿这么叫虽然让人意想不到，但前几日却是我反应太大了些，不应该啊不应该。
多了个听众，木槿半点没有平素认生的架子，反倒在折清分外配合之下，更加致力冥界的宣传，听得我昏昏欲睡。
午后，秋凉过来问要不要用膳，我扶着鼓囊囊的肚子，打了个哈欠道不必，木槿却是一溜烟地跳下了树，喜滋滋道：“许久没尝过秋凉的手艺，难得回来一趟自然要试试。”回头对我挥挥手，“我去了，姑姑。嗯，姑父去吗？”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折清道：“我也不去了。”
木槿点点头，乐呵呵地走了。
我瞧着她离开的背影，忽而想起点什么，觉着有些好笑地道：“说来原是木槿高你一辈，如今却是你高她一辈，咱们这姻当真是联得奇怪啊。”
“倘若辈分在婚姻之中如此重要，仙魔妖三界大抵四成夫妇都很是奇怪了。”折清不咸不淡，如此回道。
我怔了怔：“我没有旁的意思。”
折清淡然地望着我：“我亦没有。”
此话落定之后，两厢便是一阵长久的寂静，气氛很是微妙。
我不晓得是哪里触了他的情绪，待了良久之后，正要说句什么来缓缓气氛，怎想折清却先我一步开口，撇开眼，低声道：“对不住。”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用介意，毕竟……”
毕竟说话不经大脑也是我的不好。我原是想这么说的。
但事实上折清忽然凑近，一把将我抱住，双臂环拢将我扣在怀里。
作为一个被动给抱的人，我惊讶到一瞬忘了自己先前是要说什么，待得想起来了，话题却早不是那么回事了。
耳边的声音低而寂然道：“尊上，你已经决定放弃了吗？”
我的手抬起，搭着他的手臂，沉默。
有时候我会感慨，身边的人总是太过于聪明，也太过于会看人脸色。就好比折清，我自那天之后还是第一次遇见他，没提过什么事，甚至也就对他说了两句话，却连心中的一点情绪都被他看穿，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静了一阵之后，我缓声道：“渺音的事，过了这些日子我也想开了，换成是我，大抵也会同你做同样的事。但凡事涉及立场，便是无转圜的，我不想同你说假话。”顿一顿，“如今木花痕已经苏醒，我大概半月左右后会走一趟妖族，局势是好是坏还说不清楚，所以……现在说放弃还太早。但你指的若并非是当下，那……我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了。”
折清枕着我的肩，良久之后，竟是笑了：“尊上说话委实是直接得残酷了。”
我稍默。
“你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仙魔打破平和，我亦是有可能站在你身边的？”
我认真道：“想过，但是没有说服自己的理由。”
折清紧扣在我腰背上的手猛然收紧，像是忽然承受某种痛楚无意识的反应一般。耳边的声音轻轻似是呢喃，又似是无力的妥协：“倘若我有舍弃一切的心理准备，尊上，可还会要我？”
我伸手，不自觉抚着他的发，一瞬间竟觉着自己有些残忍，道不上缘由。
我静静道：“嗯。”
我和折清和好了。
当我欢欣鼓舞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夜寻的时候，他一面将手中的黍子撒给环聚在院子周遭的鸟，一面风轻云淡地回应给我一个字：“嗯。”
我想了想，只觉得心中就此事有无数的话想说，但碍于无处开口而憋屈着：“但是……我觉着有点心头憋得慌的感觉。”
夜寻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黍子撒完：“你好像把我当成能给予你心理安慰的疗养师了，但我实在没那个善良的爱好。”
我从墙头跃下，失落且讪讪：“呃，嘿嘿，我还以为你比较闲的。”
“与其来找我商量，不妨直接去同折清说，你难道不知，夫妻之间的事若是毫无防备、一股脑地讲给异性好友来听，难免……”
我凝神：“难免什么？”
夜寻凝着我，淡然道：“难免婚姻不和。”
我拧着眉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发问：“为什么？”
夜寻莫名其妙地瞅了我一阵，转身，淡淡道：“嗯，想起要晾的药材还没有摆出来，你莫站在那儿占地方。”
我一时没跟上这跳跃：“嗯？那我该站在哪儿？”
“院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