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骨债
21062900000062

第62章 再见

我想我的确是睡魔怔了,不然又怎么会见到夜寻,见他眉尖微颦,眸中温暖地倒映着我的模样。

自古至今,千万年地过下来,我身边除了千溯、木槿,便连一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魔界纵是个人性泯灭之处,却也不乏善良亲切之人,遇人不淑也得有个度,我想这其间的问题大抵出在我身上,是我太过于凉薄。即便是欢喜了,那情感也好似仅仅牵在我手中的绳,待我心灰意冷之际,只会觉是时候松开,而非苛求着去维系。

这两日思量起折清的背叛时亦是如此,我当下喜欢他喜欢得正是炙热,疼也会疼得浓烈,好似世间灰暗,了无生趣。

可我从来都晓得,这并非什么过不去的坎,时间是能治愈一切之物,待我终于不那么执着,他自然会在我心中淡去。届时,海阔天空,我同千万年前的自己,依旧无甚改变。

我以为我会一如既往,继续着凉薄。毕竟夜寻离开的这半年,我也好好地过下来了,不痛不痒。怎想当他熟悉的话音入耳,仍是一贯的风轻云淡。庭院阳光如初,却无端朦胧到叫我分辨不清他眼角渐淡的笑意。

细密而轻柔的痛楚蔓延,我莫名其妙地觉着委屈,莫名其妙,心疼得难以呼吸。

夜寻低头凝着我,眉尖微颦,像是不可置信般轻声:“怎么哭了?”

忍着泪的时候,最怕温声细语,尤其,还是从不曾与我温柔相待的夜寻。

时隔万年,我的眼泪再度决堤,失控,钻进他的怀里。

这莫名其妙且没完没了地一哭,哭得我头昏脑涨,末了还靠在夜寻的怀里累得睡过去一回。

夜寻也不过一动不动地任凭我依靠着,很是难得没有嫌我累赘。他手抚上我的发丝,并不曾说过一句安慰的话语。

醒来时天色已晚,像是早已过了我平时就寝的时间。

我揉着眼从床上坐起身来,肿起的眼皮导致视野模糊,一片茫然,只能供我瞧见不远处的一盏暖灯,绒绒的,像是一团橘色的蒲公英。正要再奋力地揉开眼前的蒙眬,手腕忽而给人抓住、拉开。旋即便有一层冰凉覆上我的眼,叫我浑身一个激灵,实打实地打了个寒战。

耳边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拿着。”

我听话地抬手接过冰袋捂住眼睛,顺便张嘴哦了一声,传到耳边,自己的声音就变成了“呃”。我清了清喉,再试了两下,发觉我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哑得厉害。

夜寻将一个药丸喂进我的嘴里,入喉便化作一丝冰凉,缓解了我喉咙处火烧一般的干涩,登时好受不少,神识也稍稍清明,终于能做思考。

半晌之后,夜寻见我情绪终于安定了些,才开口缓缓道:“方才你睡过去之后,有位同银月长得几分相似的男子来过一趟,说是要接你回去。”

我一凛,吓得连连摇头。

夜寻那端默了默,才继而道:“我见他面生,所以没有答应。只不过他见你在睡梦中垂泪,便对我多说了几句感慨。”

这倒是奇了怪了,我自己哭得都莫名其妙,银沁他是哪来的感慨?

“他道折清之事伤你颇深,我同他既然身份上是你的面首,此时此刻便该多顺着你些。”

初生牛犊不怕虎,银沁他当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我清了清嗓子,晕乎着道:“不必、不必特地如此,我哭过之后,感觉自己心情已经好多了。”顿一顿,“夜寻,你不会走了吧?”

“在魔界待久了,回往仙界之后反而不习惯。”夜寻今天的声音一直很淡,比我记得的他所有语调都要冷清一些。

我不知道他如此的缘由,却因为他约摸会留下的事实而开心着。“我今晚能在这儿借个躺椅睡觉吗?哭得好累,眼睛又不方便,我也找不回去……”

若是寻常,夜寻定当赏我一句“想都别想”,但他今日似乎对我别样的宽容,低声道:“嗯,你便在床上睡吧。”

我喜滋滋地躺下了。

半夜的时候,已是第二回醒来,睁开眼,我借着素白的月光,辨清躺在身侧的夜寻。

我睡在床上,他则躺在躺椅之上,两人之间,隔着伸手便可触及的距离。

我第一回醒来时起身喝水,因为眼睛仍是不好用着,忘记了床边的台阶。幸好我身手敏捷,才不至于跌得四仰八叉,只不过手臂在桌角上蹭了一下,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夜寻那时便醒了,问我干什么。我干笑着道,今天哭得太多了,有点口渴。

他起身给我弄了些水来,又将躺椅挪到床边:“有事便唤我,不要自己一头乱撞。”

我捧着水静了良久,道:“夜寻,我真没事了,你不要待我这么好,像平常那样就行了。”

夜寻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嗯。”

我俩便再无话,接着睡过去。只是没一阵我又醒了,好似悬着一颗心,总也不踏实,侧身望着近在咫尺的夜寻时,这心底发虚的感觉才会缓上一些。

静静望着他发呆的时候,夜寻忽而动了动,转朝我这边。

沙白的月光投射下,我见他睫羽微动,睁开眼来,轻声问我:“不是说哭累了,想早点休息的吗?”

我挪了挪枕头,好将他看得清楚一些,挑着眉开心道:“我骗你的。”

“……”

夜寻并未若我想象中那般径直将我拎起来,然后丢出去。不过见我嘚瑟笑着,微微抿了下唇角,像是个无奈的浅笑。我刻意做出来的挑衅,像是落在水中,给化了去。

我顿时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搁了良久才小声道:“夜寻你好似有点不对劲。”

夜寻半敛着眸:“嗯?”

我撑起身子:“你是不是回仙界之后遇见什么事了?”

夜寻道:“你知晓沧生海吗?”

我实诚地摇头。

夜寻风轻云淡地瞥我一眼:“那便没法说下去了。”

“……”

这是在欺负我见识短吗?我对仙界的事一贯不感兴趣。

正准备伸展神识到密隐阁去查探一番,窗外树荫忽而一阵摇曳,晃下来个东西,轻飘飘地落在窗台上。

我下意识地回眸,正见那东西轻轻扑腾着翅膀,却迟疑着不敢上前。其上仙气萦绕,正是传音纸鹤。

我知道这是折清给我的,魔界能有仙气的除了夜寻也只有他一个了,可他怎么会主动传音给我?

我瞄了一眼夜寻,却见夜寻也正在瞧那纸鹤,便问:“这只纸鹤……没有问题吧?”

莫不是暗杀什么的?

夜寻淡淡道:“如果一只纸鹤都能伤你,那得有多方便。”

我默然上前将纸鹤接下了,可放在耳边,唯能听到它扑腾翅膀的声音,并没有寄托的传音。我将纸鹤拆开,也不过白纸一张,什么都没有。

我又前前后后打量了半晌,无果后讪讪地爬上床:“大抵是弄错了,是空纸鹤。”

夜寻缓声道:“你现在回去?”

我嗯了一声,反问:“我为什么要回去?”正要再说什么,窗外又飞来一只纸鹤,轻轻停稳在我的肩头。

我将之拆开来,发觉依旧是白纸一张,不由有点抑郁。

夜寻坐起身,挥袖间半开的窗子忽而大开,一波的白纸鹤猛然涌进来,数量之多,几乎是转瞬便充斥了整个寝房,白莹莹的仙气萦绕,好似一团团的小光点,悠悠浮动着。

我傻了眼。夜寻则在无数喧杂的翅膀轻振声中淡然道:“若只是弄错,想必也不会费心折这般多的纸鹤。”

又有两只纸鹤停歇在我的肩头,我颦了颦眉,怔怔的,有气无力地笑。

千百只的纸鹤中,夜寻伸手抓住一只,展开来时却有了声响,是折清的声音,低声道:“今晚我可以见你一面吗?”

我心中一动,抬眸去看漫天飞舞的纸鹤。

可依旧是在夜寻的手中,承载了传音的纸鹤中传出声响:“我会告诉你全部事实的,今晚出来一趟好吗?”

数千个纸鹤中唯有几个有传音,而每个传音之中都有“今晚”二字,莫非今晚是个什么特殊的时刻?

我不解地望向夜寻,夜寻一面风轻云淡地将空白的纸鹤丢进烛火之中,一面头也没回地道:“并非是什么特殊,他不过是介意你在我这儿留宿,就像你介意他同渺音相见一般。”

我心头一哽,默了。

“折清当下的修为是伤不了你的,你尽可放心去一趟,好歹听听他的解释,省得自己在这儿伤心伤肝。”

我看着他眼中的沉寂,静默了许久,才乖乖地起身去穿外套,像是喃喃一般道:“怎么说得好像是我负了折清一般。”

“……”

慢悠悠地套好衣服,我推开房门,外遭猛然一阵冷风灌进我的领子里,叫我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抱紧外衣。

回眸时,夜寻站在灯边,蓝衣淡泊,清淡无欲的形容更似是一幅绝妙的美人图。

我有时候在他身上总感觉不到一丝的人情味,就像此时此刻一样,即便偶尔予以温柔,也只在某个极为罕见的瞬间,一眨眼就过了。

我扶着门,呼着白色的雾气,最后问:“夜寻,你当真不会走了吗?”

他道:“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