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蛟,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不过只占用你五分钟时间,可以吗?”余锦楠今天穿得很帅气,笔挺的西装,考究的领带,头发也刻意去做了一下。
薛沛宁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她下意识站了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脸开始发烧,思维有些混乱,但她几乎能猜得出余锦楠接下去要做什么,她看着他把手伸到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小方盒,然后单膝跪地。
“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孩,蛟蛟,愿意嫁给我吗?”
戒指,鲜花,面前的帅哥单膝跪地,围观人群在一旁微笑着窃窃私语,如果加一台摄像机,基本可以拍个完美的场景下来,然而薛沛宁不是演员,办公室也不是摄影棚。
“锦楠,你先起来。”薛沛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旋即睁开眼,说。
“我需要你给我答复,蛟蛟。”
薛沛宁俯身扶着他的手,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记得吗?你说过不会勉强我,我也不喜欢被人勉强,哪怕是一句答复,所以你最好先起来,然后我们俩面对面来讨论这件事。”
余锦楠愣住了,笑容僵在脸上。薛沛宁直起腰来,推开人群向门口走去,她从眼角扫见穆卓钧双手抱肩倚着门框在向这边张望,但她没有看他,直接进了电梯。
薛沛宁把余锦楠面前的茶杯沏满,玻璃茶壶里面的茶水很清澈,散着翡翠般的光芒,几片茶叶旋转着在水中飞舞降落,她凝视了一会儿茶叶的舞蹈,发现余锦楠也在专注地看。
“我们早该这样谈一次话了,锦楠。从你回国那一天起到现在,已经有半年左右。我也终于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
“蛟蛟……”
“我很想让你立刻明白我的想法,但完全表达出来,可能需要点时间,而且有些话,或许是你不那么乐意听的。”
余锦楠喝了一口茶。“你说,蛟蛟,我想我有思想准备。”
“我不能嫁给你,锦楠。”
余锦楠的手紧紧握着茶杯,薛沛宁有些担心他会捏碎茶杯,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把话说完。
“我们的感情早已成为过去时,在三年前我们彼此背过身去的那一刻,而这半年的丝丝缕缕,无非是当初的感情残余所带来的惯性,你也应该发现,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以往的那种自然而然的甜蜜感觉。”
有一句话在薛沛宁脑海里盘旋,却忍着没说,怕让余锦楠太触动——这半年里,就算余锦楠怎样再现当初的情境和话语,对她来说,也只如同雨水打在油布上,纵然有感觉,也不过是一种钝钝的触动。
“有时候以为差一点点,其实差很多,相差几秒钟的失误,你再回头看的时候,会发现已经远隔千年。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锦楠,我们都得接受现实!”
“咔”地一声,茶杯在余锦楠手里碎了,茶水在桌上漫开,一滴鲜血滴到桌上的水面上,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医生给我妈妈下了病危通知书。”他盯着薛沛宁,“妈妈希望能在临终前看到我们领证。”
薛沛宁极力克制着突如其来的强烈眩晕,她站起身来,也目不转睛看着余锦楠。两人之间的陡然静默让茶室里的音乐显得清晰了许多,那是王菲的《流星》,摇滚加上高低混音,放射出一种极具节奏感的无奈嘶喊:
……
我们之间像没有什么
只有一条流着眼泪的银河
你是牛郎我不敢做织女
我不要延续凄凉的诗歌
……
不想这样的缠绵
不要互相毁灭
已经太久无法承受
是我再次回到凡尘的时候
……
“我曾努力过,锦楠。”薛沛宁哑着嗓子说,“我曾努力让自己重新爱你,但我失败了。娶一个不爱你的女人,每天貌合神离,同床异梦,这是你母亲希望你得到幸福吗?”
“可我爱你……真的爱你!蛟蛟,我爱了你十一年!”余锦楠的眼泪终于迸了出来。
薛沛宁也忍不住流泪了。“锦楠,这十一年里,我爱了你八年,然后花了一年时间让自己走出当初的阴影,又花了一年时间让自己尽量客观淡然看待我们之间的感情,再花了一年时间让它真正成为历史,在这最后半年里,我反复过,迟疑过,而最终,我下了永远封存它的决心。”
“为什么?蛟蛟?为什么?”眼泪噎住了余锦楠后面的问话,薛沛宁知道,他最想问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不能够再爱他。
“因为,我们早已错过了属于我们的那班车。”
茶室的音乐换了,这次是许美静的《荡漾》,低柔地叙述着某种决然。
……
我不想阻档你在我心荡漾
如果连遗憾我都不会欣赏
不是对谁都如此纠缠
只可惜你无缘分享
我没有阻档你在我心荡漾
时光会抚平我想你的波澜
痛哭一场不代表悲伤
是我想要给你原谅
……
薛沛宁推门走出茶室,把所有的一切连同音乐一起关在门内。她突然想起来,今天是情人节。
汤臣大酒店的自助餐厅在一楼,环境幽雅,菜也挺新鲜,其他客人不多,整个西餐厅似乎是被拓合公司这几个部门包了下来,往来都是熟面孔。薛沛宁往盘子里挑了点甜品和色拉,找了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坐下来,和身边的同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穆卓钧离她很远,正和几个部门头头聊得热火朝天,薛沛宁觉得应该趁这个机会多弄一些菜,而且她立刻就这么办了。
“你怎么不吃海鲜?这里的海鲜很不错。”
在倒饮料的时候,穆卓钧的声音忽然在薛沛宁身后响起,她差点把盘子掉到地上,她起身的时候穆卓钧还坐在位置上没挪窝,莫非他会瞬间转移?
“医生说这个月我要忌口,少吃辛辣和海鲜。”薛沛宁回头冲他一笑。
“那么推荐你吃这边的烤牛排和小羊排,味道好极了。”薛沛宁感觉穆卓钧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离她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和男士香水的淡淡混合味道。
“谢谢,我会考虑的。”薛沛宁向一旁走了几步,拿了一杯冰激凌。
“冷饮我倒建议你少吃,你的肠胃刚休过病假。”
“我……这是帮小雪拿的。”薛沛宁只好拉一个同事做幌子。
穆卓钧笑着经过她身边:“你们都吃饱一些,下面还有活动呢。”他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和前几天大不相同。
随后还有活动?薛沛宁一头雾水,回到座位上后,她问了同事,同事告诉她,穆总包下了这里的交谊舞厅,晚饭后可以尽情跳舞至深夜,如果想通宵打牌的,还可以在这里开房间,回头由他报销。这些决定某天下班前定的,那天薛沛宁正好不在。
“这把穆总大放血了,这里的房间住一夜要四位数呢。”同事笑嘻嘻地说,“这些花销可千万别从咱们年终奖里扣。”
“我是不是该饭后就撤?”薛沛宁暗自转着这个念头,打算找机会溜号,然而没有人给她这个机会,酒足饭饱后,穆卓钧过来招呼市场部的几桌一起去跳舞,薛沛宁也被热情的同事拖进了酒店舞厅。
交谊舞在如今的都市舞厅中基本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快节奏的蹦迪,薛沛宁曾无限怀念大学时代,那时交谊舞正盛行,每逢周末,无论体育馆还是食堂,都成为了双双对对翩翩起舞的场所。薛沛宁望了望四周,同事们也已经开始翩翩起舞,穆卓钧好像也在其中,看来交谊舞的市场还是有的。
“我想我该走了。”薛沛宁悄悄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侧门溜去,这个举动令她想起《简·爱》里面从罗切斯特先生家宴上溜走的简·爱。不过简溜出去后在门口停下系鞋带,被罗切斯特逮了个正着,而自己穿的是高跟鞋,不需要系鞋带,溜起来更容易。
“你去哪里?我正想请你跳舞。”
系不系鞋带看来不是关键,这个问题的症结所在是简一直在罗切斯特先生的注意之下。
薛沛宁转过身来,看着穆卓钧。她不是简·爱,穆卓钧也不是罗切斯特,整个舞厅里面的是部门联欢会,不是罗切斯特用来挑起简·爱嫉妒心的家庭Party。
“我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
“记得吗?这个曲子是咱们学校舞会上的经典慢三舞曲,错过了很可惜。”穆卓钧答非所问,微笑着揽过薛沛宁滑下舞池。
舞曲已经响了起来,是陈淑桦的《滚滚红尘》。
穆卓钧的慢三步跳得很好,看得出他在舞场历练已久,走位和花样都驾轻就熟,薛沛宁很轻松就能跟得上他的舞步,不过,薛沛宁当年也曾为自己的舞技自豪过,不管对方舞步多么生涩,自己总能跳出圆熟和流畅。
“你的舞跳得很好,在学校里经常去周末舞会?”
“嗯。”
“一个人?”
“怎么可能?”薛沛宁笑了,笑容稍纵即逝,因为这个问题很耳熟。
“我是在舞会上爱上她的,她非常美,尤其在这样的灯光下。”穆卓钧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清晰传进薛沛宁的耳朵,“她是全场的焦点,无数男生为之倾倒,我也是其中一员。”
这样的话听起来也很熟悉,罗切斯特先生就是这样爱上他的太太的。
“那一年,我刚二十岁,正值年少轻狂。我开始不顾一切追求她,并且最终成功抱得美人归。大学毕业之后,我们就结了婚。”
“刚结婚的生活很美好,可惜好景不长,她对幸福的理解和我截然不同,物质对她来说能带给她更多的安全感,消费是唯一能让她快乐并且获得安慰的途径,女儿出生后,这已成为了她的生活方式。……”
舞曲停了,薛沛宁想把手抽出来,却发现被穆卓钧攥得很紧。“穆总,我胸闷,想出去透透气。”话说出口后,薛沛宁发现自己的这个理由实在笨拙得要命。
“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这里的屋顶花园很不错。”
“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屋顶花园里,穆卓钧长长吐了口气,“这里真美,不管天上还是地下。”天上的月亮不圆,却很明亮,伴着几颗星星。月光流进穆卓钧的眼睛里,好像让他陶醉了。
“我也忘记了。”薛沛宁谨慎答道。她终于不可避免在这样一个僻静的地方和穆卓钧面对面,下一秒将要发生什么,她不知道。
“忘记就忘记吧,能忘记过去是福气。”穆卓钧望着她,“你说呢?”
“或许吧。”
“你觉得人这辈子能爱几个人?”
骤转的话题让薛沛宁一惊。“什么?”
“有这么一个男人,他心高气傲,任何事情都不甘为人后,认为一切优秀的才是自己想要的,从学业到婚姻都是如此,这样观念让他走到了不惑之年。回顾过去,他得到了很多,事业、金钱、和其他一些世人艳羡的东西,但他也失去了很多,比如真正的爱情,他一直在反思,同时也在渴望,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年轻人。沛宁,假设你遇到一个这样的男人,你有可能爱上他吗?”
这个问题很奇特,等于在现实和假设之间打擦边球,薛沛宁觉得最聪明的答复是想办法让擦边球不偏不倚沿着中线返回原点。
“穆总,我想是个正常的女孩。”薛沛宁慢慢理着思路,打算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同时避免任何可能的误解。“和很多女孩一样,我在该幼稚的年龄幼稚,在该成熟的年纪成熟,所以,这注定了我不大可能会对一位比我大十多岁的男人感兴趣。”
“但是你也拒绝了一位爱了你十一年的同龄人,不是吗?”
薛沛宁后退了一步,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穆卓钧笑了一下,“实在是碰巧,那天我打你手机,但接通后传过来的却是你和他两个人的声音。”
薛沛宁立刻掏出手机查了起来,那天下午穆卓钧的确打过她的电话,她的手机是任意键接听,可能被她无意碰了一下接通了,有些事情居然能这么巧。
“相信了?”穆卓钧抱着肩膀。
“你没撒谎。”
“我不想对女人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