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雷池果中短篇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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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迷狐(5)

一个,两个,……郜子风逐渐娴熟起来,慢慢向下采摘,就在他顺着绳梯移到到参箩藤的下半部分时,突然觉得身后的背篓有些异样,只听嗖嗖数声,两根竹片从背篓里弹了起来,紧接着四根,六根,……整个背篓瞬间化为无数蓄满劲力的竹片,从他背后疾舞而起,向那娇嫩的参箩藤弹去!

郜子风紧紧闭起眼睛,虽然已事隔五年,但他仍能清晰记起当时的情景:参箩藤顷刻间被那些竹片划得支离破碎,一阵蓝雾忽然腾起,瞬间又消散开去,残破的藤蔓和零落的竹片带着一颗颗参萝果悄无声息坠下深渊,岩壁依旧平滑如初,仿佛从未有东西在上面生长过。片刻后,一切又归于宁静,郜子风记得自己当时只是怔怔地抓着绳梯,手上紧紧握着乌颚剪,那乌颚剪里仅存的那个参萝果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往事如魇,不堪回首。郜子风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平静问道:“师兄,你想怎样?”

“你已被逐出师门,我也早已不是你的师兄!”楼之月嘴角略微上扬,似嘲笑,又似挑衅,“我本以为你是铮铮傲骨,不想你却肯这般忍辱偷生地活着,实在太叫我失望!”

“我如今的活法,不都是拜你所赐么?”郜子风微微一笑,“我想了许久才明白,原来是你在背篓里做了手脚,使得参萝果在篓内堆积至一定分量时,那篓子便因承受不住而散开。做背篓的每根竹条都是用力弯曲起来编织而成,一旦散开,那力道能将人身上划开血口,何况是弱不禁风的参箩藤?你身为当时玄乾门的大师兄,内功自以为修炼至登峰造极,于是参萝果的存在教你如芒刺在背,玄乾门已立下‘参萝果皆归本门’的新规矩,日后徒子徒孙们必藉此修炼绝世内功,若有个别野心大些的效仿你之前的做法,你的地位岂非岌岌可危?最妙的法子,便是借他人之手毁去参萝藤,若能借我之手,你则更是一举两得,后面一切如你所愿,参萝藤毁了,师父也将我逐出师门,你还想要什么呢?”

楼之月眉毛轻轻一颤,随后冷笑道:“你原来不是糊涂人,可当时师父要逐你出师门时,你为何不说?”

郜子风沉默不语。说又如何?那时的情景,可容他分辨半点么?

“子风!你……你……”应无恨瞪着跪在面前垂头丧气的郜子风,竟不是该如何责骂他才好,如今大祸已经酿成,曾以参萝果傲视天下的玄乾山,从此再也盛名无存。应无恨痛心疾首,却又不能太过责罚郜子风,毕竟他是无心犯错,谁也想不到那不结实的背篓会捅那么大的漏子。

“你走罢。”良久,应无恨幽幽对郜子风道,“你走罢,你从此再也不是我的徒弟,玄乾山从此再也没有你这个人。”

“师父!”郜子风抬起头,一脸凄然,但他看见应无恨坚决的神情,本已涌到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强忍心头巨大的酸楚,对着应无恨深深地磕了三个头,缓缓站起,转身离开。

郜子风从师父房间出来后,便直接向山下走去,他不想回去收拾衣物,他十年前空手而来,如今也该空手而去,无须拿些什么。他所想的,就是尽快离开这里,他的意念早已被强烈的愧疚充斥,甚至连深爱着的应如梦,也不敢去面对。

“郜子风!你给我站住!”在他快要跨出山门时,一声娇叱从他身后传来,这再熟悉不过声音让郜子风眼睛顷刻充满泪水,他小心翼翼地让泪水被风吹干,这才慢慢转过身来。

应如梦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略有些气喘,几绺发丝被汗水沾在额头,想是她一路追着郜子风跑过来的缘故。“你……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她咬着嘴唇,有些恨恨地盯着他。

郜子风苦笑一下,眼睛移向别处,轻声道:“是,我得走了。十年前,师父收留我这个小乞儿,悉心教我练武,可如今,我却闯下这么大的祸,我原本就不该来这里。如果没有我,这里一切都会好好的……我,不该再留下。”

“可我呢?!”应如梦突然哭出了声,眼泪又将她的发丝沾了不少在她嫩白的脸颊上。郜子风望着如梦那冰琢玉刻的面庞,心里却翻起了别样思绪:楼之月对他这小师妹早已是痴心一片,可如梦却对他这江湖浪子情有独钟,他若离去,这纠缠的三角情结少了一端,应是可解开的了。

郜子风慢慢转过身去,“师妹,你就当从未认识过我罢。”他艰难地吐出这一句,说完只觉得两耳轰鸣不止。

这时他只觉得背后一道冷风袭来,应如梦瞬间闪到他的面前,伸指向他气户穴戳去。郜子风一怔,但并不招架,可应如梦的指尖就在触到他衣衫那一刹那突然变了方向,拂向他的人迎穴,郜子风只觉脖颈一麻,随后下巴被应如梦托住,嘴里被她塞了个冰凉滑溜的物事进去,她紧接着将他的穴道解开,在他胸前轻轻一拍,他便不由自主将那物事咽了下去。那物事入腹不久,郜子风只觉得遍骸清凉,内力鼓荡,不禁愕然:“这是……”

应如梦转身背向他,凄然道:“江湖险恶,你虽然武功不低,可……这最后一颗参萝果对你兴许有些帮助……你,走罢!”说完拔脚往回飞奔。

“梦儿!”郜子风禁不住追上几步,却颓然停下,远远地听到应如梦带有几分哭腔的歌声传来:“曲犹浓,弦已断。余韵何甘、欲把残音换。忍折花枝为利箭,更怕相怜、朔漠孤行雁。枉痴心,空绝叹。错寄红尘、梳泪芙蓉面。咫尺天涯难顾盼,夜夜无眠、且作孤灯伴!”

“郜子风,你既然在那时能选择沉默,那么如今,我便教你永远沉默下去罢!”楼之月不阴不阳的声音唤回了沉浸于追忆中的郜子风,他抬起头来,盯着楼之月:“你果然是来杀我的,那么,是不是玄乾门出什么事了?师父呢?”

楼之月仰天长笑道:“郜子风,你果然聪敏不减当年!不错,玄乾门近来是有事发生,师父已传我为掌门,并嘱我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郜子风冷笑一声,不急不徐道:“刚才不知是谁已否认为我师兄,这‘清理门户’一说从何而来?楼之月,你的每个举动都无须对我隐瞒目的,我知道你这次是为两件事来杀我,其一,我曾是师父授意的未来掌门,又知参箩藤被毁的真正原因,你不杀我,掌门的位置终究坐不安宁。”

“不错。”楼之月面露隐隐杀气,却仍微笑道:“其二呢?”

“其二,”郜子风揶揄一笑,“你终究没有得到如梦的心,她仍是忘不了我,你无计可施,能做的便是来杀我,对么?”

楼之月笑容骤逝,眼现凶光:“不错!你都说对了,再加上你刚才对我的肆意毁谤,我更有理由杀你,你就请受死罢!”

郜子风长叹一声:“你这是何必,我们也好歹曾为同门,相处数十年,你真的丝毫不念当年的情分?”

楼之月恨恨道:“郜子风,你不必试图求饶,当初若不是师父硬要把你这小叫花子收进来与我争宠,如梦早已成为我的妻子。我忍了你十年,寻了你五年,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郜子风微微一笑:“我郜子风何须向别人求饶?只是以我往日习惯,向来喜欢先礼后兵而已,既然你非要以刀枪相见,我奉陪就是。”

当啷两声,两人各自长剑出鞘,山顶高台上顿时一片刀光剑影,一旁的巫师愣愣站在那里看得不明所以,山下的那些族人也看得目瞪口呆,还以为是巫师在施布某种新的法术。

郜子风与楼之月过罢三招,心里便已有数,楼之月的功力本不比他高多少,这五年略有进境,但也不足以将自己制服,当下展开镇玄剑法,剑光顿时笼罩楼之月的全身。这镇玄剑法以刚猛果断见称。郜子风自幼勤练内功,根基深厚,应无恨将这套剑法传给他,以剑修功,以功御剑,让他的剑法和内功相辅相成。而楼之月的点乾剑法却是截然不同,这剑法使将起来,轻巧灵动,变幻莫测,攻人于不备之间,原本应无恨是希望他二人双剑合并,各自取长补短,共同制敌,于是使两个剑法的剑招各自都有绝妙之处,威力也旗鼓相当。两人一刚一柔,一猛一轻,缠斗几十回合,竟是不分胜负。

不过相生者难免相克,相辅者亦有相冲,“镇玄”和“点乾”二剑法也是如此,郜子风边迎战边忖:“师父常说,镇玄剑法以力刚剑猛见长,目的在于抢占先机,以气势先胜一筹,决战之中,可吸引对手大部分注意力,而点乾剑法则可趁机声东击西,攻敌手之薄弱处。所以镇玄剑法第一式是‘开天辟地’,使剑竟如使刀,向对手劈头盖脸砍去,对方再强,也不可能不将这招式放在眼里,而点乾剑法第一式却是‘柔柳摆风’,使出之时只微风轻拂,绝不大开大合;镇玄剑法第二式‘星罗霹雳’的猛劲较第一式更甚,剑尖如雨向对方乱点,星芒四射,刚硬之中多了几分玄虚,点乾剑法第二式则是‘清风明月’,比第一式柔缓许多,不似攻击倒似自舞自赏。不过镇玄和点乾毕竟是两套独立的剑法,自第八式往后,师父便往这两套剑法中分别添了一些柔和刚,比如镇玄剑法第九式‘和风细雨’和点乾剑法第九式‘天苍地茫’,以便各自可以刚柔相济。可毕竟柔和刚各自是镇玄剑法和点乾剑法所不擅长之处,若能引得楼之月使出点乾剑法第八式之后的招数,我以镇玄剑法的强招克之,以己之长攻其之短,应能得胜。”郜子风这般想着,身法丝毫不见懈怠,又跟楼之月拆了数十招,主意拿稳后,他刻意加了几分剑法的刚猛,舞得风驰电掣一般,以楼之月急功近利的性子,若久战不胜,必欲取道捷径,他自负内功卓绝,定会使出点乾剑法中威力最猛的招数,迅速结束此战。

果不其然,楼之月见许久不能制住郜子风,心里便有些惶恐和焦躁,剑法渐渐有些纷乱,他略一定神,咬牙使出点乾剑法第九式“天苍地茫”,那剑锋起初如微风拂面,到后面却突然化做一阵清飙,向郜子风胸前横扫而去。“来得正好!”郜子风心里暗喜,于是毫不躲闪,见剑锋扫来,便将长剑直直竖于身前,两剑相交,火花四溅。郜子风紧接着便使出镇玄剑法第三式“倾力搏鼎”,将长剑略向下压,随后凝力一抖手腕,自己的长剑在楼之月的剑身上猛敲一下,这可绝非普通的敲击,楼之月的剑原本就被他的剑压得改了方向,手腕随着剑柄的转动被生生别住,已是处于被动,这会又受了一下猛震,登时拿捏不住,长剑脱手落地,正错愕间,郜子风的剑尖已指向他的喉头。

楼之月咬牙道:“郜子风,有种你就杀了我!”

郜子风微微一笑,悠然收剑回鞘,静静望着楼之月:“我不会杀你,你若死了,你之前所做的一切便一笔勾销,世人甚至会把你犯的罪孽加到我的身上,我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楼之月恨恨道:“你不杀我,我便一定要杀了你!”

郜子风轻轻摇头,叹道:“难道除了我杀了你,或你杀了我,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么?楼之月,你比我年长三岁,行事为何还是这般幼稚?师父当年虽有立我为掌门之心,可中间生出那场变故,立你为掌门难道不对么?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参箩藤是毁在我手,我已背了这个恶名五年,何惧一直背负下去?如梦忘不了我,是因为对我还有幻想,以为我终有一日能回去,我在此向你发誓,一月内我必娶妻成家,她也就可以断了这个念头,你何愁没有机会?今日我不想与你虚耗时光,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去,你也回去安心做你的掌门罢!”

楼之月紧盯郜子风,目光闪烁,却是一言不发。这时,山下突然传来一女子的呼喊声:“子风——!子风——!”郜子风身体一震,急忙跑到高台边向下看去,见人群中一名中原装束的女子向自己拼命招手,不禁热泪盈眶,声音也有些颤抖:“如梦?如梦——!”正欲再喊些什么,突然觉得后心一麻,整个人不由自主坐倒在地,楼之月走到他面前,阴阴笑道:“郜子风,刚才你倒是洒脱得很,可惜一见如梦便原形毕露,要我说,你这辈子也休想过情这一关,因为你根本不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郜子风知道中了楼之月的暗算,但并不惊惶,他一动不动坐在地上,冷冷问道:“你想怎样?”

楼之月纵声大笑:“你那么聪明,还不知道我想怎样么?我无论怎样都好,只是不会象你那般心慈手软就是了!”说完右手捞起长剑,向郜子风猛刺过来。

郜子风只觉得道道冷风扑面而来,四肢如被冰制的皮鞭狠狠抽打一般,瞬间手腕脚踝便被划得鲜血淋漓,巨大的疼痛让他英俊的脸变了形,但他紧紧咬住嘴唇,愣是一声不哼,直到楼之月心满意足收剑回鞘,他才用有些变调的嗓音冷笑道:“楼之月,我所见你使过的点乾剑法这第十式‘万点乾坤’,惟有这次最有模有样,师父若是知道,不知是喜是悲!”

楼之月嘿嘿笑道:“此时你尽管洒脱罢,横竖你已被我挑断经脉废去了武功,在这世上也时日无多,临死前你有何要求,我都会答应你。”

郜子风轻蔑一笑,闭上眼睛,淡淡道:“你这样的承诺近乎炫耀,我即便有遗愿,也不会让你替我实现,如今我承认败在了你的手上,要怎么杀我,你请自便!”

楼之月的笑容又骤然而逝,恶狠狠瞪了郜子风半晌,转身向高台下走去,走过巫师身边时停下脚步,对神色仓皇的巫师道:“这破坏你们除魔的恶人已被我制服,你尽管将他当众处以天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