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尽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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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尽管人生有那么多的徒劳无功,可每当想及你,我还是要一次次全力以赴(1)

{如今我有:一个老师,一个兄长,一个知己,一个挚爱,一个如父亦如子的人。统统,都是你}

[1]“我没时间恨你。”

电话是从监狱里打来的。

监狱长告诉叶余生,她的父亲叶庄严,患有严重肝病,将被保释就医,希望她能亲自接回父亲。她答应了。不然怎样,难道像父亲当年抛弃她那样,去抛弃他一个重症晚期病人?

流落园已开始着手装修,她想找机会和他商量叶庄严出狱就医的事,暂把怀孕的事给放在一边。

夜晚,他坐在她身旁,说:“上月你送到办公室的那盆枯萎的花,今天我发现已经打了花苞。还有大厦那边装修剩下的木材,我让工人运到流落园,在草坪上搭了一个简易的木屋。可以养养小动物。”

“噢,难怪最近你公司上下的员工,经常望着我说,任董真是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她极认真地说。

“对啊,我看着你前几年的照片,再看看你现在,确实觉得自己化腐朽为神奇。”他却逗她。

“不和你开玩笑了,跟你说件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她表情严肃。

他捏捏她的鼻尖,说:“你一本正经起来,我反而害怕了。说吧,除了悔婚,别的我都能承受。啊,你不会爱上别人了吧!”

“唉,比这个还棘手。你知道叶庄严吧,就是我的生物学父亲……他生病了,挺严重的,肝出了问题,所以被提前保释出来就医。狱方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够照顾叶庄严……我清楚这会令你为难,我也不懂他怎么会找到我的联系方式。”她脸涨得通红,觉得开口提这个要求,很难以启齿。

她给他添的麻烦够多的了。

“傻瓜,胡说,怎么会令我为难呢,他是你的父亲,我和你结婚,就等于是我的父亲。再说,你的联系方式,是我留下的,我希望你们父女有生之年能够化解开来,但我也不曾想他会得病。”他很坦然。

“居然是你给的联系方式……我接他去治病,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出于良心不安。我不会认他这个父亲的,你更不可以认。”

“刀子嘴,豆腐心。好了,什么时候出狱,我陪你一块儿去接他。看来我们暂时要换个大房子住了,多一个人,这里就不方便。”

“不用,反正流落园也快装修好了。到时候让他搬过去先住,也要看他的身体,也许离不开医院呢。要是好些了,他住在那边,还能暂时帮我们看看房子。”她说。

“也对,你现在是随时都可能怀孕,不能接触刚装修过的房子,等半年之后,我们再搬去流落园。”他憧憬地说。

她话到嘴边还是没说,没有告诉他,她怀孕的事。

这是她有生之年里,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和任临树并肩站在监狱门口接叶庄严。当监狱大门打开,一个光着头,瘦骨嶙峋的老人,低着头走出来。按照叶庄严的年龄,不过五十出头,却苍老佝偻如同七十岁。腹部出现腹水现象,高高鼓起的肚子和消瘦的身体形成鲜明对比。

眼前陌生的老人,看起来随时会被风吹倒,竟就是她的父亲。

任临树上前接过叶庄严的行李包,主动说:“叔叔,我是叶余生的未婚夫,我们一起来接你,先去医院吧。”

“先回家吧!”叶庄严头也不抬地说。

“那行,这边上车。”任临树拉开车门。

叶余生没想到,叶庄严竟看都没看她一眼。她也有些生气,在她看来,叶庄严不仅没有对当年抛妻弃女的行为感到内疚,反而好像照顾他是叶余生应该履行的义务。

她将父亲安排在一个小房间里,冷冷地说:“你就住这吧,明天我陪你去医院。”

他还是头也不抬,只是说:“叫那小子给我进来。”

她简直无法忍受叶庄严的交流方式,对任临树喊道:“我不管他了,你来和他谈谈吧!”

过后,她听到叶庄严斥责任临树的声音。

“你开着那么好的车,就让我女儿住在这种地方,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住有蟑螂的地方?都怪我,要不是我,她怎会受这份罪,你要对她好一点,我住哪都没有关系,别委屈了她。我又有这肝病,你们从这儿搬走吧,我一个人住这里就行了。医院我自己会去。”叶庄严语气生硬。

“叔叔,我也提出要换大点的房子住,正好我们新家还在装修阶段,也是她对这里住得有感情了,不舍得搬。我觉得大家住一起挺好的,相互有个照应。”任临树嘴甜手勤,帮叶庄严收拾着衣物。

叶庄严并不领情,拒人于千里之外,说:“你有这份心,还是用在她身上吧!我不用你管,别碰我的东西,离我远点说话!”

她实在听不下去了,进来拉着任临树就往外走。

“别理他,好心没好报,反拿你一顿训的。”她说。

那天夜里,她和他都失眠了。半夜他听到叶庄严咳嗽,还特意起来,去倒杯热水,很快就被叶庄严给骂了出来。

任临树隐隐感觉这个未来岳父,不好相处。所以第二天去医院,她执意不要他去,让他去公司上班,她一个人带叶庄严去挂号看病办理住院就行了。

她想着,只要住院了,请个护工,也算是对叶庄严做到该做的份上了。

事情远远比想象的复杂。

在医生详细检查后,单独找叶余生进行了一次谈话。

“照目前来看,你父亲的病情,除了肝移植,没有别的办法能救他。住院治疗也没有多少意义,只能是减轻痛苦,但不能改变死亡的局面。你考虑一下肝移植吧。”医生给出建议。

“肝移植?就是换肝。那我行吗?”她想都没细想,发自内心想要救他。

“你是他女儿,行,先去做个配型,如果配型成功,就还有希望。”医生说。

她立刻去做配型测试,这一切叶庄严并不知情。

办理好住院手续之后,她也没有多说话,放下一些钱,转身就打算离开。

“你还记得你妈怎么和你说起我的吗?”叶庄严忽然问起。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妈啊。她说你是个负心汉,是个抛妻弃女不负责任的渣,她时候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认识你!你满意了吗?”说完,她大步离开。

在等待配型的时间里,她没有再去医院,倒是任临树一个人跑了好几次病房去看望叶庄严。

最终,她得到医院通知,配型成功,她符合捐肝救父的条件。但医生还是拒绝了她,因为她已怀有四个月的身孕,根本不能做捐肝的手术。

孩子?她差点忘了自己腹中还有个小小的胎儿,如果不出意外,半年后她也会为人母。

她该如何选择。一边是抛弃她的父亲,一边是刚有胎动的孩子。是她和任临树的第一个孩子。

连续三天,她都在煎熬中度过。直到她偷偷跑去医院,听到叶庄严正在和护工谈心事的一段对话。

“我有个好女儿,我根本不配做她的父亲。我从来没有履行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现在有得了这种要死不活的病,拖累她,她也是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子,我怕长久下来,不知那个小伙子会不会因为我这个负担而离开她。我真巴不得路死路埋,不要给女儿添负担。”叶庄严说着,颤抖着手抹去眼泪。

“我说大哥,哪能你这样想,女儿这么孝顺,你更要治好病,多陪着女儿。你们父女见面还没有多久,要是你真死了,你舍得下她不?”护工阿姨问。

“不舍得啊,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我关在里面这么多年,最想的人就是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和她妈。”

“那就要活下去,以后帮女儿带外孙,想想就挺美的对吧!”

“外孙……我都不敢想的事,要是有个外孙,来喊我外公,那真是死都要笑醒了……”叶庄严喜极而泣。

叶余生脸上,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在一万个不舍得的挣扎中,在亲情与伦理、爱情的抉择里,她选择捐肝救父。

直到他看到她包里的引产请示单,如同晴天惊雷,他将引产单抵在她面前,痛苦地说:“你来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哦,对不起,忘了告诉你,我也是才检查出来的,我怀孕了,不过……胎儿有点问题,只能放弃,我怕你难过,所以没告诉你。”她竭力镇定,把假话说得像真话似的。

“还在骗我?叶余生,你是不是疯了!你居然有要拿掉我们的孩子,还编造胎儿有问题的谎言,想打捐肝救人的鬼主意!我告诉你,他生病了,我也一样难过,哪怕出再多钱,从国外请医生给他治,都行!你要是想肝移植,我们可以等合适的肝源!但我绝对不同意,你让我失去我的孩子,让我承受丧子之痛!”任临树从未有过这样愤怒的语气和她说话。

“我已经决定了!胎儿还不是独立的生命,但他的病情等不了肝源了。如果孩子月份大点,还可以再等等,提前剖腹,现在月份太小了,他又危在旦夕……”

“你和我说这些没用,孩子谁都不许动,我决不允许你冒着生命危险以我孩子为代价去救一个对社会无益,还抛弃你的人!你要是敢打孩子的主意,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他表明立场,绝不退步。

“说到底,你还是看不起他。对,他是个恶人,我也恨她,我的母亲,还有周深信对我所作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可我能怎么办,眼睁睁看他死吗?”

“不是在想办法救他吗?要是你配型不符呢,还不是要找别的办法!”

“问题是配型完全符合!”她痛苦地抱住头,蹲在地上。

“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和你就完了!”他说完,摔门而出。

那唯一的一晚,他彻夜未归。

她也通宵未合眼,已能强烈地感觉到腹中胎儿用力的胎动,是在踢打妈妈,责恨妈妈的放弃吗?

第二天一早,医院打来电话,说叶庄严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

她赶紧出门找,奔波一天,找寻未果,又发动阿姜在各个媒体平台的进行寻人启事,再跑去派出所报警。直到夜里十点多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没吃饭也没喝水。

他冷凝着脸,坐在客厅里,见她回来了,起身往厨房走,说:“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你站住!”她叫住他,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是你让他走的吧?”

“他有知情权,我不过是问他以自己的亲外孙为代价来得到女儿的肝!”他得理不饶人的气势。

“你这么做,无疑是在把他往死路上逼!”她痛苦不堪。

“那我也不能失去我的孩子!”他不相让步。

“我们还没结婚,你凭什么说孩子是你的,我有完全的自主权!”

“好——叶余生,话说得如此决裂的人是你,你真残忍。”

“那你走啊!”她指着门,喊道。

他并没有走,还是在厨房里,下了一碗青菜鸡蛋面端给她。然后拿着枕头和被子,睡在了沙发上。他们之间,产生了间隙。可彼此似乎都没有过错。

两天后,叶庄严最终被发现死在路旁,死因是病发不治身亡。叶余生赶到先现场后,目睹惨状,受到沉重的打击,加上连日的寻找操劳,饮食不定营养不良,她晕倒在地。

直接的后果是,她小产了。

一时之间,她失去父亲、胎儿、还有他……

可他还是精心照顾她,只是沉默寡言,他和她,没有了往昔的恩爱甜蜜,气氛变得凝固,死气沉沉。他厚葬了叶庄严。

他唯一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是:

“我没时间恨你。”

是啊,他对她一定是无爱也无恨了。

爱恨颠转。终其一生,求而不得,这是宿命。

“你是不知道……我一想到就要哭,那个小小胎儿,是个小男孩,任临树一看到那景象,就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对他来说,太惨了,叶余生,你别怪他了,他的痛苦也不亚于你啊!你们能走到今天,容易吗?别再相互折磨了,就原谅他吧。”阿姜哭着说。

“是他不会原谅我了……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我不怪他,怪我自己。我才是最该死的人,所有人都是我害的……”哀莫过于心死。

出院后,他带着她搬到了北山的流落园。却再也回不到过去,她患有严重抑郁症。失眠,无缘无故地哭泣,摔打自己,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封闭起来,没有食欲,没有笑容,没有话语,就像一个会呼吸的植物。

他看她痛苦,承受着更大的煎熬。每次吃饭都要想方设法哄着她吃一点,一口一口像喂孩子一样喂她。喝水也是,只有他递过来,强制让她喝,她才会喝一点。其他的时间,就坐在窗户旁边,一句话也不说。

她一点点消瘦下去,这让他担心得要命。无论他怎么安慰,她都没有反应。他恨自己强加了那么多的情绪在她身上,如果事情出了之后,他第一时间不是冷漠她,而是陪她承受,或许她也不会发展这么严重的地步。

池之誉开始帮助叶余生治疗,并对任临树说:“她内心是清醒的。道理她比谁都懂,你让我对她说什么,那些话都是她会说出来安慰别人的。她负罪感太重,从她幼年母亲的死,再到今天,她觉得对不起所有的人,也包括你。药物只能抑制一时,最关键还是要她自己走出来,你要有耐心,多陪陪她。”

任临树放下一切事,二十四小时回到她身边,陪伴她,寸步不离,将公司的事暂交给李厉处理。她的抑郁症时而发作,她控制不住地冲他哭闹大吵嘶喊,他只有抱住她,任由她发疯,甚至动手伤害他。他眼睁睁看她从一个顽强野生的独立女子,变成今天的地步。他何尝不是痛不欲生。

“你走啊!别管我,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她哭着拍打桌子,要他消失。

他却根本不敢离开半步。

爱上一个患有抑郁症的人,并成为伴侣,大概就像爱上体内有丧尸病毒的人。他永远不知接下来的哪一天,她突然死气沉沉,万念俱灰,没有食欲,失眠,无法停止的哭,强迫症,原先所有的快乐都消失,他担忧她会死,他无从安慰,她不断重复一个话题来和他哭诉,他在她情绪失控时任她伤害。

她始终更多在攻击自己,因此,他宁愿她攻击的人是他自己。

他守护着她,哪怕放下千树集团,也只要她一人平安。

偶尔,他们也会有和平相处的一面。比如一起看月亮,她有时心情好,还会亲自做他喜欢吃的菜。但这都是暂时的。

那段细碎破裂不失温柔的生活,在小心翼翼中度过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