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尽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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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唯有南山与君眼,相逢不改旧时青(1)

{你生命中必定会遇到那么一个人,改变你以往所有的标准,她即是标准。}

[1]“与你无关。”

相爱的人为何无法在一起生活,不相爱的人为何可以和平共处。皆因,激烈深刻的情意,往往物极必反。就像叶余生的父亲和母亲,那份与世俗格格不入的爱,在心灰意冷中走向暗淡,甚至消亡。

母亲应该找一个寻常且温润的朴素男子,相守一生,而不是放荡不羁的浪子。

叶余生对管川,并无所求。起初欣赏他的热血、进取、乐观,直至他渐渐谎言不断,出轨已成事实,她明白,世间多数男子,都会变,随着年龄,纯真正直会被当成幼稚丢弃。

这残破无望的人生,她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行走在傍山路上,蝉鸣聒噪,墓地附近,很难拦到出租车。

一辆黑色小车,缓慢从她身边驶过。开车的是梁赫,回头提醒道:“老板,刚路过的是叶余生,要不要停车载她一程?”明知任临树此时悲伤过度,但梁赫有自己的想法。

任临树左臂撑着额头,垂首埋在腿间,一声不发。

车停靠在路边,梁赫从后视镜里看见叶余生朝车观望,她保持距离,并不靠近。

梁赫下车,走到叶余生面前,语气恳切:“叶小姐,别躲躲闪闪了。我们老板现在很痛苦,他去的是他心爱之人的墓。我身为下属,又是男人,不懂得安慰,你上车陪陪他吧。”

“他为心爱之人难过,那他若见到我,只会更悲愤交加,我何德何能安慰得了他。”她思及周得晚的死。

“别忘了,你是心理师。哪怕你已经放弃,可否定不了你的学术。他不能垮,依眼下集团的形式,他的地位仍岌岌可危,想必通过遗产纷争,你也早有所耳闻。我看他的状态,无比担心,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也没见他脆弱成这样。”梁赫无奈之下,唯有求助叶余生。

“对不起,我帮不了他,他今日的痛苦,也是我的错。”叶余生哀哀地说。

梁赫心切:“你为什么不试一试,他为替你澄清,开完会就赶去找你。巴黎发生的事,他不怪你,当时盛气之下的话,你也不要耿耿于怀。我看得出来,至少他有留意你。”

叶余生望一眼车子,隔着车窗,眼神流露出她在为任临树担忧。她跟随梁赫,上车,轻合车门。

她见任临树低头沉默着,灰蓝色西装摆放在一侧,俯身纹丝不动,仿佛察觉不到她的存在似的。车继续往市区开,沿路树木茂盛,远处村落零星。

再次如此接近他,她有些诚惶诚恐,只觉不真切。就如同那句古诗: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

她开口说话,打破寂静:“我来看看我妈,没想到会碰到你。对不起,若不是我的失职,也许你们现在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你这样爱她,她在天之灵,一定希望你走出来。我知道,你的痛楚。活着的人没法选择,她不在了,你只有更好去生活,才是唯一一条能够抵达当初誓言的道路……”

“与你无关。”任临树稍抬头,尔后又埋下头,声音嘶哑,他不能让叶余生看见他在落泪。

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举起手,想要拍拍他的背,却没有那份勇气。

车内陷入长久的安静。

滚滚烈日,她让梁赫在就近的公交车站台处停下车,下车后,她朝车内的任临树轻声招呼:“我走了,你多保重。”

唯有南山与君眼,相逢不改旧时青。

相隔不远的高处道路上,一辆银色车停在树丛旁,被绿荫遮挡住,车内的人,密切监视着叶余生的一举一动。

任临树走进1107号房间,一如往日地坐在电脑前,登陆寻人网站,在邮箱里查找有线索的邮件。平静之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每天满身疲惫地回到这里,习惯要做的事,就是寻找线索。蓦地,随着一封邮件的打开,他生出疑问。邮件的内容正是和梁赫所得到的消息一致。

发邮件的人是谁,为何详尽到连墓地的位置都清清楚楚?

他拨通梁赫的电话,询问消息来源。

从梁赫的口中得知,是墓地的守墓人提供的线索。他也是无意间在报纸上看到了寻人启事,这才想起墓地里有一座孤坟,碑文上刻的信息,正好与寻人启事上相仿,就打来了电话。守墓人坦言,至少自己在墓地工作的七年时间里,那座坟就一直存在,从未有人前来扫墓。

任临树伏在办公桌上,手里握着的,是那张泛黄的旧照片。他脑子浮起十四年前她白皙的脸,笑起来两个酒窝一深一浅,神似年轻时的黎姿。

你说等我的好消息,为什么却让我等来这样的坏消息……难道注定我们这一生都不得相见吗?他宁愿永远找不到结局,希望还在,他毕生就还有努力和期盼。她将永远是他心头患。

打开抽屉,摆放着一个木质匣子,放着一条白色手绢。多年过去,他视如珍宝,她留存在他身边的,除却回忆,也就剩这点了。当年办理助养手续时,原本周瑞夫妇是相中的鹊鹊,而非便当,但鹊鹊意外烫伤,医生诊断,会留下不可复原的伤疤。周瑞夫妇只好放弃,转而助养便当。他当时还庆幸,想着要找机会说服养父,连同一起助养鹊鹊。谁知却得到她从福利院逃离的消息,自此,再无音讯。

要是你还在就好了,我已经能够保护你。你再也不会挨饿受冻,我可以给你买漂亮裙子和你最爱吃的桂栀糕,我连宋师傅都找到了。我还想带你去看沙漠,带你去看大海。有我保护你,你再也不用害怕。你怎么可以骗了我十四年。你叫我如何支撑,如何面对重重危机,又如何能忘记你。

黑暗里,他鼻子贴着手绢,无声无息地落泪。往事似昨,人非昨。

天亮之后,他仍要去“打仗”。一夜之间,下巴上冒起杂乱的胡茬,他双眼通红,对着镜子用剃须刀刮胡子。

然后他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西装,白衬衫,系好领带,别一枚镶嵌蓝宝的领带夹,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模样。当他打开房门,看到梁赫竟站在门前。

“早上好,老板。”梁赫见任临树穿戴整齐,并无明显不妥,稍稍放下心来。

任临树诧异地问:“你一整晚都没走,接我电话时你就在门外?”

“不是……我就是喝了点酒,不能开车,所以才没回去。”梁赫吞吞吐吐。

“你从不喝酒,也从不撒谎。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我不会把私人情感带到工作上来的,你进去先洗个脸,我们再去公司。”任临树抬手,拍了一下梁赫的手臂。他告诫自己,不能垮,梁赫和李厉是他的左膀右臂,他不能辜负。

酒店距离公司大厦车程耗时二十分钟,梁赫利用这段时间抓紧汇报几项事情:“老板,夜里周深信来酒店找你,被我拦在了门外,追问我你的心情,好不容易才打发她走,你看要不要回个电话。董夫人和赵裁昨日购入公司大量股票,暂不清楚他们将如何操控。第三件事,周瑞约时间吃饭,这个是不能推的。再就是,杜宴清回国了,醉后在饭局上放出口讯,会来找你叙旧。”

“杜宴清,犯错后逃到阿联酋的胆小鬼,也算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了,他爸竟然还敢让他回国。对了,明天七夕,节庆活动方案再进行最后一遍确认,新楼盘、商场和酒店的营业额,预计能增长百分之二十。”任临树话音落下,紧接着嘱咐,“梁赫,近期择日,我要重新选墓地,它以后将不再是无主孤坟。”

在大厦楼下,遇到从大门走出的董美思,气色不佳,看见任临树后情绪激动,目露恨意,仇视道:“你就是他背叛我的证据,每一次见到你,我的心就被碾割一次。我被老家伙欺骗,替一个贱女人养私生子,现在还要夺走我辛辛苦苦守下来的财产,我活着接下来的每分每秒,都是在报仇。我会拼老命夺回千树,若得不到,也要毁掉。”

“我警告你,别侮辱我妈。你想报仇,尽管来。”他挺直背大步走过,眼神却十分凄凉。

他彻夜未眠,走进办公室,等待他的,是无休止的工作,密密麻麻的时间表。李厉见状,提议:“你的心情我理解,找了这么久,谁也没想到会是最坏的结果。你已经尽力了。休息休息,别再扛了,久积成疾,你需要去释放一下。事情交给我来做,快回去睡一觉。”

“我不能停止工作,否则就要沦陷进悲痛之中。早知一别成阴阳相隔,我宁愿留在福利院,守护着她,也不要过什么繁昌虚妄的生活。”他凝望桌上的相片,恨不得穿越时空去呵护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

李厉叹息:“事已至此,你要保重身体。”

任临树站起身,离座,诚恳地说:“李叔,我去商场看看。这边的事暂交给你,今晚要辛苦你加班了。”

“好,正好本来我也要过去督管一下的,现在有老板亲自过去,效果肯定比我好。”李厉从来没见过任临树像现在这样脆弱,盔甲再厚,也要看伤在什么部位。在办公室里待着,沉闷只会让人更不安,出去走走或许能好点。

此时的商场,人声鼎沸,恰巧是周六。情侣们提前出来过节,购买礼物,各个专柜都有促销活动。除了青年男女,最重视的就是小顾客群体,为将来的顾客培养基础。所以,六楼的儿童天地显得格外热闹。

叶余生和阿姜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里,她们当然不是来购物的,而是兼职做日结促销。

“要不是看在你明天就要领证的份儿上,我才不要当小丑,油彩画在脸上,不知洗不洗得干净,怕你成花脸猫新娘。这次便宜你啦,让你做一次灰姑娘,亲爱的,你今天真是美死了。”阿姜头顶金黄色假发和七彩帽,将红色的小圆帽盖在鼻子上,咧嘴滑稽地笑,手中提着一袋子玩具汽车模型。

叶余生一袭蓝色齐肩公主裙,裙摆厚重的纱蓬起,清淡的妆容,发髻高挽,一出场就被一群小女生围着。

“还是你最疼我。”叶余生朝阿姜笑。

突然间,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接着就是紧张失措的大哭:“啊……救命啊,快救救我的孩子……”众人循声望去,一位年轻的母亲,瘫坐在地上全身颤抖,怀里抱着的小女孩看起来三岁左右,张大嘴,眼睛圆睁,脸涨得发紫,像是窒息,四肢痉挛。

叶余生扔下手里的布偶,冲上前,跪在地上问孩子的母亲:“孩子怎么了,别慌,阿姜,快打120!”

“卡住了……卡住了。”孩子母亲的手抖如筛糠,吓得赶紧用嘴对着女儿的嘴吸,异物却怎么也吸不出来。

“快,把孩子给我!”叶余生试图接过孩子。

阿姜见状,慌忙阻止:“你又不是医生,我已经打120了,救护车很快就来。你要是动了孩子,出了事可怎么办!”

“我是医生,孩子等不了!”叶余生直接抱过孩子,围观的人群哗然一片。

“她真是医生啊。”有家长问阿姜。

“心理医生,她真是个傻子……”阿姜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为年幼的生命,也为叶余生担忧。救活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万一没救过来,叶余生岂不是又要背负一条生命的责难。周得晚的死,已经毁了叶余生的一切啊。出于职业习惯,阿姜举起手机录像,也算是留作救人的证据。

“阿姜,下楼去等救护车!”叶余生顾不上回头。

刚走入商场一楼电梯的任临树,接到李厉的电话。

“老板,现在出大事了。六楼一个孩子被异物卡主,有生命危险,救护车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孩子今天在商场死亡,这对我们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董事会也会联合起来,逼你下位的。”李厉十万火急地分析险局。

任临树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故,竭力保持镇定:“我马上去六楼,人命关天,别考虑那么多了。”他伸手按下六楼键。

“要不要封锁消息?”李厉追问。

“不用。该来的,躲不掉。”任临树挂断电话,有那么一秒,他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

电梯门一打开,就听到了成年女性凄惨的哭声,伴随而来的是受到了惊吓的孩子们的哭声,他大步跑过去,拨开人群,只见穿蓝色长裙的女子,站在遇险孩子背后,双手放于孩子肚脐和胸骨间,一手握拳,另一只手包住拳头。双臂用力收紧,瞬间按压孩子胸部,持续反复做这个动作。

终于,一块圆柱状的红色积木从孩子的口里蹦了出来,落在地上,这便是那罪魁祸首了。孩子咳嗽了几声,慢慢地恢复了呼吸,面色逐渐正常。众人一齐激动地鼓掌呐喊:“成功得救了!”小女孩重新回到了妈妈的怀抱。

年轻的母亲热泪盈眶,握着叶余生的手,感激涕零:“谢谢你,救了我女儿一命……大恩大德,请你务必留下联系方式,我一定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任临树望着蓝色长裙的背影,敬佩道:“你很勇敢,我代表我们商场,也要对你的救人行为进行嘉奖。”

叶余生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也没回头,低下头任由头发遮住脸,生怕被他认出来。正巧,此时医院的救护人员赶来了,围观的人熙熙攘攘让道之时,她趁此机会,溜之大吉。

在一楼碰到等在救护车旁的阿姜,见叶余生神色匆匆地跑来,心想:惨了,肯定是出事要逃跑的架势。阿姜一把抓住叶余生的手,说:“跟我来!”

一路狂奔,阿姜跑得气喘吁吁,边跑边拿出钱包,嘴里念念有词:“钱你拿着赶紧跑,凭我的新闻经验,你闯大祸了知道吗?虽然目的是救人,但假如家属转哀为怒,起诉你过失致人死亡……叫你什么都不要做,你偏不听我的,你怎么这么傻,吃的亏还不够吗!”

“你往哪想呢!孩子已经没事了。”叶余生停下来,手里握着一把阿姜硬塞的钱,得意地笑。

“真的啊,你救活孩子了?亲爱的,你太了不起,我以你为傲!我都不敢上楼,真怕看到的是最坏的结果。既然没事,皆大欢喜,那你跑什么啊!”阿姜边问,边伸出手,“把钱还我!”

叶余生为了逗阿姜,提起裙摆飞快地跑远:“哪有给了还要回去的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