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还想再看下去,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这声音,仿佛不是人类发出来的,更像是战场上受伤马匹的嘶鸣声,重重地捶打在心脏上。身体莫名地痉挛,被什么东西裹住一般,透不过气来。
58、
2006年10月6日,晚上21点48分。巫咒殿。
和寒冰宫一样,巫咒殿的规模也不大,却透着股神秘的原始气息。
墙上全是远古时期的壁画:赤裸着上身打猎的原始人,被驱赶奔跑着的马群,庆祝丰收的歌舞。
方媛看到一幅祭祀的壁画。祭台上绑着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孩,面露戚容,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戴着恐怖面具的巫师,对祭台下面密密麻麻的人挥手示意。所有的人,一律地跪着,虔诚地聆听着他的指示。
接下来的一幅,巫师似乎传达完了神的谕示,依然戴着面具居高临下地望着族人。那些原本跪着的族人,早已爬起来,手牵手围着篝火疯狂地舞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和憧憬。谁也不曾在意,那个被绑在祭台上的年轻女孩。此刻,她的头垂了下去,显然已经死了,被作为祭品献给了所谓的神。
方媛还想再看下去,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这声音,仿佛不是人类发出来的,更像是战场上受伤马匹的嘶鸣声,重重地捶打在心脏上。身体莫名地痉挛,被什么东西裹住一般,透不过气来。
她想赶紧捂住耳朵。可是,没用,那声音的音量并不大,却能从她手掌间的缝隙中钻进去,刺激着她的耳膜,通过神经细胞传导至大脑中枢。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仿佛有个飞虫在耳朵里面“嗡嗡”响,微声如巨,震得她头晕脑胀。
巫咒?这就是传说中的巫咒?方媛虽然对巫咒有所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是如此让人难受。
巫术是人类最古老的文化,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中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影响了整个人类的心智发展。无论是古老的东方文明还是后起的西方文明,甚至美洲原始的印弟安人文明,巫术文化的身影都闪烁其间。
中国自古就将巫术当作一种神秘的学问,掌握巫术的人称为巫祝,代君主和天地鬼神交流沟通。后来,巫祝演变成一种官职,西周的周公世家为巫祝,既是宰相、实际的统治者,又是一名极其聪明的巫祝。一向英明神武的汉武帝,也因怀疑太子刘据对他使用了巫蛊之术,将其和两个皇孙一起害死。
方媛正胡思乱想着,身旁传来一阵念经声:嗡阿吽班杂咕噜叭嘛悉地吽。
仿佛一阵清冷的风,吹走了方媛耳朵里的飞虫,吹散了她脑子里的杂念,心境渐渐平静下来。
昨天深夜,她的身体差点被一种奇怪的乐器声所控制,完全不听她神经系统的指挥,变成行尸走肉般。万分危急时,有人念起了这种稀奇古怪的经,她才得以幸免。现在想来,那个念经人,肯定就是方振衣。
奇怪的声音消失了。
方媛回首,看到方振衣宝相庄严,宛如神佛附体般。
“你念的是什么?”
“《金刚上师咒》。”
“哦,和我们说话不一样?是梵语?”
“是藏语,西藏密宗的一种。西藏密宗有个术语叫加持,意指将佛力加附于众生中。《金刚上师咒》是莲花生大师所传的密咒,这十二个字是他的智慧心的发射,具有他的加持。因此念《金刚上师咒》能获得巨大的加持和功德,从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十二因缘中解脱出来。”
方媛还想再问,方振衣却摆摆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走进巫咒殿,沿着壁画搜索着。据说,每个祭司宫殿都有个出口,通向月神宫殿。可是,巫咒殿里却没有看到。显然,那是道暗门。
方媛跟在方振衣后面,慢慢前行。
然后,她看到一只飞翔中的鹰。
壁画上的人类和马群都是粗线条的,寥寥几笔却极为传神。可是,这只鹰,却画得很精致。尤其是眼睛,说不出的诡异阴森,冷冷地看着她,狠毒,阴冷,又带有几丝嘲讽的意味,仿佛邪恶的神魔在看着一个濒临死亡的卑微生物。
方媛打了个寒颤。
再认真看,却发现那只鹰不是壁画上的,而是油画上的。鹰的下面,是一艘行驶在碧蓝大海中的华丽海船,甲板上站着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仿佛在倾听寻找着什么。船的前方,一群外形妖艳的鱼尾海妖正在嘻笑歌唱。
这个故事,方媛听说过。在古希腊神话中,那些美丽的海妖有着美妙动人的歌喉,用甜美的歌声引诱航海的年轻男子,让他们触礁后船毁人亡。
怪不得,鹰的眼睛那么诡异阴森。传说,鹰能嗅到猎物的死亡气息。它早就看到了海船上年轻男子的结局。
这幅油画,在原始壁画中显各格格不入。方媛多看了几眼,竟然发现鹰的眼睛在动!
鹰的眼睛,怎么会动?
巫咒殿中,除了他们进来的那道门外,其余四处都是墙壁。一般来说,你想看到别人,别人至少可以看到你的眼。想要监视他们,又不被发现,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的眼睛伪装起来,比如这只鹰眼。
方振衣还在前面摸索,完全没有察觉到油画中鹰眼的变化。
方媛大叫:“方振衣,小心鹰眼!”
与此同时,脚底下旋转起来,墙壁也跟着地面旋转。方媛站定不住,摔倒在地上,随着地面一同旋转。
方振衣急忙赶来,还是慢了一步。他脚下的地面也在旋转,凭空伸出来的墙壁拦住了他的去路。
幸好,旋转很快就停了。
方振衣绕过墙壁,找到方媛所在的位置,却看不到她的人影。
“方媛!”方振衣惘然四顾,隐隐听到低微的呻吟声。
她受伤了?
方振衣循着声音寻过去,方媛正躺在地上,头发零乱,遮住了她的脸。
“你怎么了?”方振衣走上前,扶起方媛。
方媛轻微地咳嗽着,等方振衣靠近时,突然连声大喝!
方振衣如受重击,捂住胸口,后退了几步。
这个人,并不是方媛。而是巫咒祭司传人香草。
原来,她开动机关,隔离方振衣和方媛。然后,她将方媛打晕,打晕后,藏了起来,换了方媛的衣服在此等候方振衣。
巫咒术虽然神奇,却也要靠近对方,尤其是对方心神不宁、心怀恐惧和贪婪时效果才好。
香草得意地笑了。可是,没过几秒,她就笑不了来了。
方振衣只是揉了揉胸口,低声念了几句《金刚上师咒》,就仿佛没事人一样。
“怎么可能?”香草不敢相信,嘴角沁出几缕鲜血。
方振衣面无表情地说:“刚才,你的巫咒已经被我用密宗三密中的声密所破,元神受损,本应收手。可是,你却执迷不悟,一心想害人,强自使用巫咒术。现在,你的气场已溃散,所剩时间无几。”
香草惨笑:“巫咒术对你根本就没用?”
“只能说,你的巫咒术伤害不了我。”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让我守在巫咒殿?”香草靠在墙壁上,缓缓地闭上眼睛。
这次,她再也醒不来了。
方振衣摇摇头,默默地走过去。
在另一个房间里,他找到晕厥中的方媛。
59、
2006年10月6日,晚上22点05分。降头殿。
降头殿里面乱的很,有的桌椅都已经残缺了,随意地摆放着,地上铺了一层厚厚地尘土,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里没人?”方媛从方振衣身后探出头来,东张西望。
“不知道。”方振衣没有放松戒备,将条形的包裹抓得紧紧的。
“今天死的五个人里面,没有死于降头的。当年,叛乱的也不止摄魂祭司一个人吧。”
“祭坛之乱时,降头祭司是支持摄魂祭司的,听说和蛊毒祭司互殴中双双战死。”方振衣的目光慢慢地在房间里游离过去,叮嘱方媛,“小心,跟在我后面,别乱走。”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降头殿。
他们都没注意到,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矮小的黑影对着两人无声地怪笑。
墙壁里发光的石头突然熄灭了。
方媛连忙抓住方振衣的手,却被方振衣毫不客气地甩掉。
他一只手拿着应急灯,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条形包裹,仿佛一把出鞘的剑,凛凛生威。
应急灯四处照射,始终看不到一个人影。
“不用怕,萤石被挡住而已。”
萤石的光芒是不会消失的,只是嵌在墙壁中,外面已经多了一层石板,遮住了光芒。给人的感觉仿佛萤石熄灭了。
黑暗中,矮小的黑影慢慢逼近,悄无声息。行走方式如猫般,前掌先着地,中间虚空,后掌落下毫无声音。
然后,两人听到小孩嘻笑的声音。
小孩的笑声充满了欢愉,童稚的声音也甚是好听,在寂静的深夜里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气。
阴风阵阵,寒意乍起。
方媛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汗毛都竖起来了。
“小鬼降?”方振衣脸色突变,提着应急灯的手仿佛在微微颤抖。
方媛躲在方振衣身后,颤声问:“世上真的有小鬼降?”
她听说,小鬼降是南洋最厉害的降头术,用孕妇的胎儿或夭折的小孩尸体所炼制,分作佛油鬼、供奉鬼、血鬼几种。其中又以血鬼最为恶毒,降头师以自己的精血喂养,怨气极重,威力极大,据说隐形善变、刀枪不入,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
“也许有,也许没有。”方振衣没有答话,而是缓缓放下应急灯,仰声长啸。
但听得啸声清雅明澈,铿锵高亢,绵绵不绝,远远地传送出去,激扬回荡,震得方媛两耳发麻。
小孩的笑声被方振衣的啸声所压制,干笑了几声,格外的生涩,仿佛被沉重的东西所压住般。
方振衣第一声啸声未绝,紧接着发出第二声啸声,重叠在一起,宛如游龙长吟,隐隐有君临天下之气度。
这次,小孩的笑声彻底消失了。
方振衣不再长啸,提起地上的应急灯,朝身后射过去。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蒙着黑色丝巾的白衣少女,幽幽地望着他。
方振衣轻喝道:“装神弄鬼!”
黑色丝巾摘了下来,赫然是程灵寒。
“是你?”方媛对程灵寒有印象,记得她是柳雪怡的朋友。
“你好,方媛。”程灵寒微笑着和方媛打招呼。
“你……你是降头祭司的传人?”方媛有些不信,这么娇弱可爱的小姑娘竟然会去学那么恐怖邪恶的东西。
“我也不想学,可是没办法。”程灵寒叹息着说。
“没办法?”方媛叫了起来,“你不学,谁能逼着你学?”
“她家里人逼着她学。”方振衣插嘴说,“她的降头术是家传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降头祭司就是她的先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绳金塔那群和尚的传人。”程灵寒脸上的笑容没有了,杀气腾腾地说,“你和他们一样,都喜欢多管闲事!多管闲事的人,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
程灵寒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反复说着:“多管闲事的人,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死……”
方媛好奇地问:“你说那么多遍做什么?”
方振衣却一脸肃穆,一把抓住她的手,紧张地望着程灵寒。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程灵寒的头,竟然离开她的身躯,缓慢地朝他们飞了过来。
方媛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真不相信,一个人的头,能离开身体而不死,并且唠唠叨叨说着恶毒的话。
《聊斋》里有一个关于人头离开身体后说话的小故事,名为《快刀》,说的是明代末年有一个盗贼被抓住了,要被砍头,听说有个士兵的佩刀特别锋利,请求让他执刑。士兵一刀挥下去,那盗贼的人头一下子就滚出去数步之外,在地上转动未定时,口中称赞道:“好快刀!”
可是,那盗贼也仅说了三个字后就死了。但程灵寒,却一直不停地说,眼中凶光毕露,不断伸出舌头舔嘴唇,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好的美味般。
“飞头降?”方振衣眼神充满了疑惑。
传说,飞头降是降头术中最厉害的一种,练好后降头师的头颅能够脱离身体飞行,以吸食血液为生,遇猫吸猫血,遇狗吸狗血,遇人吸人血,尤喜孕妇胎儿。
程灵寒的头颅越来越近了,却闻不到一点血腥味。
方媛躲在方振衣身后,看都不敢看。
其实,方媛经历了这么多事,胆子早就锻炼出来了。如果是独自面对,她当然不会如此畏畏缩缩,因为没有人可以依赖。但和方振衣在一起,有了依靠,自然就不会贸然冲锋陷阵。
飞头降,怎么会没有腥味?
方振衣轻笑,180度转身,将方媛拉到了身后,应急灯掉头映射。
灯光映射处,一袭黑衣的程灵寒正站在离他们只有五六米的地方。
原来,他们第一次所看到的程灵寒,只是镜中的反射。程灵寒根本就没有穿白衣裙,而是穿着黑衣裙,站在没有头的白衣裙木偶身后。
然后,她偏离白衣裙木偶,慢慢朝方媛靠近,而镜子里显示出来的却是她朝方振衣靠近。
方振衣朝身后微微扬手,只听得“咣当”一声,击碎玻璃无数。
程灵寒想绕过方振衣去抓方媛,却被方振衣手中的条形包裹击中,单手扶地,艰难地站起来。
方振衣皱了皱眉:“你真的是降头祭司的传人?”
“嗯。”程灵寒刚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很失望吧。原来降头祭司如此不堪一击。”
方振衣说:“你根本就不会小鬼降、飞头降!”
程灵寒叹息着说:“我本来就不会。”
方振衣慢慢地走上前,俯身看到程灵寒脸上隐隐显现出的黑色花瓣,不禁怔住了。
程灵寒却微笑着,对方振衣吐出了一口气。
黑色的、有着醉人芬芳的香气。
距离太近,方振衣想躲也来不及了。
“这是什么?”
“爱情降。”程灵寒微笑着说,“我唯一学过的降头术。”
“你脸上的黑色小花,就是爱情花?”
“是的。”程灵寒咳嗽起来,“对不起,我被爱情降反噬,无法自解,只能转嫁给你。”
“没关系。”方振衣居然客客气气地说,“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程灵寒苦笑:“你什么时候都可以走,我本来就留不住你。”
“再见!”
方媛一肚子疑问,却被方振衣拉着走出降头殿。
程灵寒等方振衣走后,这才慢慢站起来,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他对你用的,也是丰城点血术?”背后,竟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