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崔耕现在都是四品官了,当然不能给他狄光昭跪下了。要不然,崔耕自己大丢面子不说,还有陷老恩主狄仁杰于不义之嫌。
他昂着头,傲然道:“本人不跪,自然有本人的道理,稍后就会告诉你。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问狄县令一句,我们究竟犯了朝廷哪条王法了,你要派衙役把我们抓起来?”
狄光昭振振有词,道:“哼?哪条王法?那些乡民借新神换旧神的仪式,借机诋毁本官和家父。本官也就罢了,但家父乃大周宰相,朝廷重臣,岂容几个乡民随意诋毁?理应严加惩治!尔等恰巧出现在换神大典上,恐怕也难逃同谋之嫌。本官抓你们,岂不理所应当?”
“哦?是吗?”崔耕抱着肩膀,阴阳怪气地道:“乍听起来,还真能自圆其说的啊。不过,本官就奇怪了,你身为成都县的父母官,那些浣花镇的百姓们,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吃饱了撑的,非要与你为敌?恐怕是你狄光昭倒行逆施,以至于连累了老父的名声吧?”
“本官?”
狄光昭眼中精光一闪,发出一阵冷笑道:“还真被李则常猜着了,你们果然不是普通人!不过,那又如何?家父既官居宰相之职,又深得陛下信任,最关键的,还官声甚好,有大周第一名臣之称。纵是你抓住了本县令的一点小把柄,别人能信吗?又能奈我何?弄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说到最后一句,其语气已经阴寒无比,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但是,他这话吓得倒别人,可吓不倒崔耕崔二郎!
崔耕展颜一笑,不慌不忙地道:“照你这么说,这天下还没人能治得了你了?”
狄光昭得意道:“嗯,也可以这么说。当今天下,能与家父相抗的,不过是梁王武三思,以及新近得宠的张氏兄弟,但他们怎么可能会管本县令这点小事儿?至于其他人……太子和相王还要靠家父支持呢,更不会自毁长城,也只有……只有……”
话说到这,狄光昭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突然转低,神色也颇不自然。
崔耕道:“只有什么?”
狄光昭咬了咬牙,道:“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只有新进的剑南道查访使崔耕,既位高权重,又爱民如子,还能让本官忌惮一番!”
闻听“爱民如子”一言,崔耕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本来自己还想把此事高高挂起呢,没想到,人家狄光昭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
他叹了口气。道:“狄三公子,你运气不好,你可知本官究竟是谁?”
“你是?”
宋根海在崔耕背后挺了挺胸脯,深感与有荣焉地道:“告诉你,我家大人,正是你惧怕不已的剑南道查访使崔耕崔二郎!”
“啥?他就是崔耕?”狄光昭面色巨变,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样,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剑南道查访使到来,本县令岂能得不到消息?就算他要暗访,也没有暗访本县令的道理吧?”
崔耕无奈道:“你这么说也不算错,按说,若没人告状,本官就算听到了点你贪赃枉法的风声,也该看在狄相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可能针对你进行暗中查访。但是,奈何,本官游览浣花溪时,被你的手下亲手给抓到这来了啊!我还能继续装聋作哑?”
“你……你果真是崔耕崔二郎?”
“那还做得了假?”崔耕一使眼色,道:“根海,把咱们的告身,给狄三公子看看。”
“诺!”
宋根海当即把背上的包袱拿下,将众人的告身拿了出来。
噗通~·
狄光昭稍微一翻,就遭不住了,先是紧走几步来到崔耕的近前,然后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没办法,别看他说得嚣无比,但那是自己给自己鼓劲的夸张之词。事实上,但别说崔耕了,苏味道他也扛不住啊,人家大小也当过一任宰相!
最要命的是,这事儿是被俩人一起发现的,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就是有人想为自己遮掩此事,也得顾及另外一个人的想法啊!
这可咋办?
狄光昭心思电转,死马当活马医,道:“崔查访,苏相爷,请听下官一言,下官今日之事,做的确实微有不妥,也确实包含着一点点私心。不过……我敢对天发誓,我的所作所为,大部分是出于一片公心啊!”
公心?公心你个蛋蛋啊?你到底是什么德行,人家后世史书上,已经写了个明明白白的了。
崔耕一边暗暗腹诽,一边看向身旁的苏味道,道:“苏相爷,您觉得呢?”
苏老头“模棱两可”的本性发作,手捻银髯,道:“那就不妨让狄县令把他的理由说来听听。若是果真言之成理,咱们继续信任他,也无不可。”
“多谢苏相爷,多谢苏相爷!”狄光昭连磕了几个响头,才继续道:“其实,下官之所以对浣花镇的百姓们逼迫甚紧,也实在是没法子啊……”
然后,他将最近发生的一桩案子娓娓道来。
自从三年前开始,剑南道就不大太平,屡屡有盗匪出没于崇山峻岭之中。
到了一年前,更加变本加厉了,有一伙名为“苍狼”的盗匪,竟然活跃于成都城附近。
他们不仅打劫来往的客商,还把目标打到了成都贡纸的身上,连劫了几次贡纸。
好死不死的是,浣花镇的造纸作坊们,原来是不用缴纳赋税的,只要足质足量的把朝廷的贡纸献上,其余一切所产就皆归之于自己了。
这贡纸丢了咋办?朝廷月用成都麻纸五千番,这是个定数,可减少不得。
最后,狄光昭没办法,也只得令浣花镇的百姓们重新缴纳贡纸。
第一回到是好说,百姓们都如数缴纳,但是,随着贡纸丢失的次数越来越多,浣花镇百姓们越来越受不了,逐渐与官府对抗,乃至发生了烧毁狄仁杰的生祠之事。
说到最后,狄光昭满脸委屈,道:“下官也知道接连让浣花镇的百姓们缴纳贡品不妥,但是,咱们成都县的各项支出都有定数,总不能拿来补偿他们吧?至于下官自己?我倒是想过用自己的俸禄,对百姓们略作补偿,但那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不是?”
“听起来还真挺有道理的哈!”崔耕和苏味道对视一眼,道:“事实到底如何,本官也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词。这样吧,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待本官查访一番,再做决断!”
狄光昭连连叩头。道:“多谢崔查访,多谢崔查访!”
事实上,崔耕对狄光昭的话是半个字儿也不信,一来是根据后世的记载。
二来,很简单的道理,成都麻纸价格昂贵是没错,但这玩意儿用途范围窄,非官府和大富大贵之家,绝不可能用这种纸写字。
现在问题来了,“苍狼”得了这批纸之后,怎么进行销赃呢?一次就是五千番纸,七八次就是将近四万番纸,谁能吃得下啊?不能顺利销赃,苍狼劫成都纸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人家浣花镇的老百姓觉得狄光昭这是趁机盘剥,非常合理!甚至说不定,已经有人通过贿赂狄光昭,借机免除了贡纸了呢!
当然了,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崔耕总不会真的派人去查什么真相——到时候查出来狄光昭在说谎,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所以,他最终不过是修书一封,命黄有为拿着这封信,偷偷出了江都县衙,往洛阳狄仁杰的府邸而来。
狄仁杰可不是护短的人,在历史上,他就亲自处置了狄光昭,革去其一切官职和爵位,将其贬为普通百姓。
所以,把这事儿交给狄仁杰处理,既能圆满解决,又不会影响自己的名声,堪称两全其美,崔耕毫无心理障碍。
但是,狄光昭不知道这事儿啊,眼见着崔耕和苏味道在成都县衙住下来,每日里悠哉悠哉谈玄论道,就是不肯查案。还以为崔耕与自己想象中不同,准备看在狄仁杰的面子上,放自己一马呢,对崔耕更是热情招待。
十日后,他兴冲冲地拿着一份请柬,来到崔耕的屋内,道:“崔查访,大喜,大喜啊!”
“哦?本官喜从何来?”
狄光昭将那份请柬递了过去,道:“您看看,这是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请您在璇玑楼赴宴的请柬。”
“姚寿?”崔耕有些奇怪道:“纵是姚寿的身份地位较本官为高,但我乃朝廷钦使,代表了陛下,他请我吃一顿饭岂不是理所应当?值得那么高兴吗?”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就算我真值得那么高兴。关你狄光昭屁事儿,你那么兴奋干啥?那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吗?
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狄光昭道:“崔查访,您别不在意啊!这份请柬上写的明白,不仅是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相邀,另外咱们成都名妓宋雪儿,仰慕崔查访的才华,还会亲临现场为贺。那可是宋雪儿啊,人称诗画双绝,您说这有多么难得?”
崔耕听了这话就更奇怪了,道:“宋雪儿?成都第一名妓?官妓还是私妓?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个青~楼女子吧?值得你一个堂堂的成都县令如此上心?”
狄光昭此时双眼都能放出光来,道:“值得,简直太值得了。崔查访,您是不知道,这宋雪儿虽是私妓,却卖艺不卖身,才情卓绝。自从出道以来,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一掷千金,只求与之见上一面,说上那么几句话。就这,还得看人家宋雪儿的心情呢!”
崔耕嘴角泛起了莫名的笑意,道:“哦?这么说,你狄三公子本身,也是对这宋雪儿上心得很?”
“那是自然!”狄光昭直接了当的承认了,道:“为了此女,下官已经和姚寿那老匹夫不知斗了多少次了,花的那银子更是海了去了。要不是为了她,我能……呃……总而言之一句话,二郎啊,这次你可不能不带我去!另外,宋雪儿不是喜欢诗作吗?我作诗不行,你可得好好表现一番,狠狠地削一削姚老匹夫的面子?!”
原来还一直称崔查访呢,这一回竟忽然改口称二郎了,可见狄光昭是真急了。
当然,这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崔耕隐隐听出了狄光昭语中的未尽之意。
他心中暗忖道,要不是为了宋雪儿,你能怎么样?难不成你贪赃枉法,还与此女有关?那说不得,本官还非去不可了。
想到这里,崔耕慨然道:“这样啊……那本官就和狄三公子你一同赴宴,见识见识这位成都第一名妓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