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清背着手往回溜达,心中全是一片郁闷,也懒得再往前厅去了,直接绕着往后书房走去。
也难怪老头儿郁闷难解,想想苏默那条毒舌,换谁谁也受不了啊。更不用说老头儿自承理亏,辩无所辩,解释吧又拉不下面皮,就只能咬牙忍着了。
那混账小子都说了些什么啊:狂犬病、口蹄疫、挖掘小辈们隐私的癖好…….
老头儿一想到这些词儿,脑门上就不自禁的青筋直蹦。何以如此不修口德,恁的恶毒!混账玩意儿!
老头儿忍不住的在袖中使劲的攥紧了拳头,但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长长吐出口气,化为满心的无可奈何。
这般心绪烦乱着,待到走进后院,忽的一愣,却见书房门前一个娇俏的身影俏立,不是程恩是谁。
远远见杨一清过来了,程恩脸上绽出明媚的笑脸,小手拎着裙摆赶忙迎了过来。
“叔父啊。”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好似银铃在风中震响,却又满带着孺慕和娇憨。
杨一清眼中露出慈爱宠溺之色,但随即又将脸一板,哼了一声,任少女轻扶着自己胳膊,斜眼看她,佯作恼怒道:“你倒还记得我是你叔父?”
程恩就轻轻摇晃着他,脸上露出哀求之色:“仙儿知道错了,叔父莫要生气了,不要责罚仙儿好不好?”
那话说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却灵活的转动着,透出狡黠之色。杨一清就一口气憋了回去,瞪着眼瞪她,但转瞬便化作无奈,长叹一声。
他几乎是眼看着这丫头长大的,心中对她的宠溺甚至比程敏政夫妇更甚三分,又哪里舍得责罚她?死丫头精灵古怪,偏做出这般模样来惫赖,却是早摸透了他的脾气来这卖乖呢。
两人进了房中,程恩乖巧的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奉上,这才转到他身后,素手轻轻帮他揉捏着肩膀讨好。
杨一清靠在椅子上,端着茶盏轻嗅着茶香,微微闭上眼睛,心中满是满足欣慰。先前在苏默那儿受了的一肚子气,便也渐渐消散不见。
他年近半百,却仍是膝下无子,时至今日也算彻底死了心了。对于程恩便俨然当作了女儿一般,倾注了全部的慈爱。能得女儿这般孝顺伺候,无论是刻意还是真心,都让他难以自禁的沉醉其中。
屋中一时无声,父慈女孝,渐渐氤氲着温馨的氛围。程恩小手轻轻捏着,漆黑的眼珠儿却极快的转动着。只是心思不可避免的有些分神儿,那揉捏便只在一个地方,哪里还是按摩,倒似掐拿一般了。
杨一清背对着她,微微闭着眼不说话,嘴角边却渐渐浮起一丝笑意。
丫头终于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儿了。他心中轻轻叹息着,一时间忽然百感交集,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将手中茶盏放下,抬手轻轻拍拍肩上小手,程恩会意,乖巧的绕到他身前坐下,提壶又给他杯中点了茶水,这才一副乖宝宝的模样坐好。
杨一清心中好笑,面上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开口道:“休来弄古怪,你倒是舍得,恨不得把为叔全卖了干净啊。”
程恩就眼帘垂下,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随后抬起头来,正色道:“叔父不知道不是最好吗?”
杨一清一愣,随即默然。
叔侄俩这话都说的没头没尾的,却默契的都明白对方话中之意。杨一清久历官场,半生中不知经历了多少勾心斗角。在忽然知道苏默开始并不知道程恩和他的关系后,立即就反应了过来,自己怕是被侄女儿给卖了。
什么让他帮着带带眼审查一下苏默,又什么看在她的面上照看下苏默云云,不过为的都是帮苏默找个由头而已。俩小年轻还不知道暗地里谋划着什么呢,怕是多半需要自己这明面上的身份帮他们做个佐证吧。
而对于他来说,只要能照顾好这个疼爱的晚辈,又何惜那点力量?只是想着这乖巧的女儿终是成人了,会为了情郎着想,却连自己都蒙在鼓里,心里便又是酸楚又是欣慰。莫名的便忍不住讥刺几句,却是话出口后才醒悟过来,自己想想也不觉好笑。
而程恩果然聪明伶俐,或者说其实这小妮子也心中感觉歉疚,这才在听说苏默走了后,便匆匆跑来献殷勤,无非也是一种另类的道歉罢了。
不过歉意归歉意,为了情郎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却是打定主意不肯罢手的。这一句“叔父不知情才好”,即是默认了杨一清的猜测,也更是暗示自己的态度。
杨一清心潮起伏,默然半响才苦笑笑,索性放开不问了。既然他们觉得需要自己出面顶这个名头,自己便如了他们的愿就是,又何必再去多问,让这丫头为难呢?
想到这儿,他重新靠回座椅,将眼睛闭上,却轻轻叹道:“此番,却是瞒着汝父跑出来的吧,真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为叔绑了你回去?”
程恩听他忽然说起这个,顿时吐了吐小舌头做了个鬼脸,眼中却明显松了一口气儿。叔父不生气了,还默许了肯帮那冤家一把便好,总算没枉费自己一番心思。
面上露出慧黠之色,可怜兮兮的道:“叔父最疼仙儿的,定是不舍得的对不对?”说着,起身又凑过去,两手抱着杨一清胳膊摇晃着。
只是她此时的模样,若是被苏默何莹看到,定然要惊的眼珠子都掉下来。这哪里还是那个清冷若仙,便是山崩海啸也淡淡然的程恩程公子?根本完全就是两个人嘛。
杨一清就无奈的睁开眼来,头疼的拍拍额头,叹道:“停停停,为叔这幅老骨头都要被你摇散架了。你呀,眼看着这都要嫁人了,怎的还如此任性?你爹爹虽严厉些,终是疼你爱你的,你这般不管不顾的跑出来,岂不要他担心?”
程恩就嘟起嘴儿,悻悻的回身坐下,两只小手托着下巴,嘟囔道:“仙儿知道啊,可叔父也知道我爹爹啦,他最是古板,若是知道了才会真要气死了呢。嘻嘻,叔父放心吧,此次仙儿是请舅父帮忙,只说去了舅父那儿相聚一些时日,爹爹肯定不会多问的。”
杨一清便微微一鄂,随即却轻叹一声点点头,不再多说了。李天放和程敏政之间的龌龊,他这个多年老友又怎会不清楚?只是这其中纠葛是非,实在说不得谁对谁错,他也只能置身其外不好置喙了。
至于说李天放对程恩的宠溺,他知道那绝对不在自己之下。其实在他见到安锡禄和铁奴跟在程恩身边时,心中已经了然。他可是知道这两人的份量,那不单单是李天放最信任的人,更是李天放最倚重的心腹。
此次李天放竟将这两个人一股脑的派了出来,想必亦是早知道这个小丫头的心思了。而这两人的出现,也等若是明确表达了自己对此事的态度。
想到这里,随之就是苦笑。有了李天放的搀和,这事儿程敏政若是同意则罢。但若是想着干涉阻碍的话,那可有的乐子可看了。要知道李天放和自己还不同,虽然都是宠着程恩,但自己终归还是有着立场和底线的。
可李天放却不然,那是个完全毫无顾忌的家伙。对程恩也是毫无底线的宠爱,别说是她喜欢的男人是苏默这样的才子,便是王子皇裔、天家贵胄,只要程恩说句喜欢,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冲进大内为甥女儿抢了来。
那小混蛋是上辈子烧了多少香,积了多少德,才能得了仙儿的垂青?唉,也不知那混小子究竟要做什么,只盼他千万洁身自好,莫要胡作妄为,负了仙儿才好。
杨一清这般想着,却是因为知道苏默在武清时就已经纳了一房小妾的事儿。而这次来宁夏,居然身边又跟了另外一个女子,实在让他不得不忧虑担心。
但他哪里又知道,苏默此刻的心思,并不在他所担忧的这两个女子身上,而是他完全不知道的又一个女子身上。
“苏公子,那边湖上的酒宴结束了。你要小的们留意的人,最后去的地方是小春园。”
蒙鹰园子外,就在一行人刚刚下马还没等进门,一个蒙府下人疾步上前,躬身向苏默禀告道。
苏默一愣,皱眉喃喃道:“小春园?”
那人应是。
苏默知道这个小春园,白天时曾远远的看过,算的上这宁夏城里最好的风景之一。只不过当时就是走马观花的随意浏览而已,又加上城里这些园子,并不是像后世那样,属于对外开放,随意任人游玩之所。
要知道,在此时这个年代,这样的园林都是有主的。若不经主人允许,是绝对进不去的。
诸如这个小春园,还有什么芙蓉园之类的,大多都是富贵人家自己建造,然后或者用来消暑避寒,或者偶尔小住散心所用。但更多的,却是用来宴客或者举办各种集会的所在。
这既是那些大户人家扩展人脉所用,也是对外展示自己底蕴的一种方式。在这个时代,算的上最主流的外交手段。
“这个小春园……”苏默沉吟了下,转头看向身旁的蒙鹰,目露询问之意。
蒙鹰却是在听到小春园三字的一霎,脸色就微不可查的变了变。待到苏默问起,目光一闪,低声凝重的道:“仙师,那是安化王的园子。”
苏默眸子猛的一缩,袖中双手紧紧攥起。抬眼遥望着某个方向,眼中时而担忧,时而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