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撑在自己的头顶上,我身上已经全部湿透,周围的大人们让小孩子们想方设法去躲雨,不过自己也在雨中站着,直到看着坟冢完全被土覆盖了。
雨天下葬的工作本来就很糟糕,无缘无故多了很多道程序,现在却是忽略了很多道程序,法事中用到的香烛都被雨浇灭了,点也点不着,那些鞭炮还是要一个人用伞撑在上面才响完的。等鞭炮响完,那个撑伞的人也被鞭炮的浓烟熏得差不多了。
等到法师点头示意收工,人们才又陆陆续续结成一队,然后齐齐地往回走。
我眉宇间紧蹙,我穿着不算高的中跟鞋,踩在那些泥淖上,几次差点跌倒,每每鞋跟底部钉到路面上的泥土里,都难以自拔,我实在痛恨自己来的时候不换双水鞋。
人们回到厅堂里,个个衣服都湿透了,在门口有一个女人站着,每进来一个人就让他们把手臂和额头上缠绕的黑白纱棱解下,我逐条收起。
我走回了门口,我低头一看,自己手臂上的黑白纱棱竟然不翼而飞了,这是十分忌讳的,送着棺椁出殡的人是不能轻易把手臂或者额头上的纱棱弄丢的,他们必须要保存完好,然后拿回给一个人送去法师那里做个法事,那么他们在这场葬礼才会成为一个路过者,不会牵扯到里面去。
可是,现在我却弄丢了。
我面无血色地盯着自己的两边手臂,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的,而且外面还下着雨,我早就不注意手臂上的纱棱了。
那个收纱棱的女人看了看我,发现那条黑白纱棱弄丢后,对我露出骇然的神色,我不知所措起来。
“怎么了,我?”我的朋友老方看到我手足无措地站着,走过来问道。
“我,我手臂上的黑白布条不见了。”我的声音有些发虚。
“什么?”老方也是大吃一惊,他打量着我,好一会才拍拍我的肩膀,改了一种口气说道,“哎,不要紧,今天的意外太多了。没事的。”
我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你换一下衣服吧,你身上都湿了。”老方说。
“哦,不用,我回去再换。”
“这么泡着,你会生病的。”老方找来了一条干燥的毛巾递给我,我才勉强擦拭了几下。
往下是人们的聚餐,前两天没出殡之前,他们一直吃的都是素食,现在这餐总算有了点荤菜。男人们也可以喝酒了。
我找来张矮凳坐下来休息,不过我附近几个人席地而坐,我们现在是在厅堂里避雨,原本放置着棺椁的厅堂被出殡后,厅堂敞亮宽阔了许多,那些掉落在地上的香灰废纸垃圾之类的都被扫去了,人们就站在放棺椁的地方休整,不过人太多,外面干活的都往里挤避雨,这里的地方已经不够用了,几层楼上也都坐满了人,由于外面下雨,大院的所有东西都往楼内搬了进来,里面的空间更加局促。
“楼上怎么样?”一个伙食问从楼上跑下来的人。
“哦,都坐满了。”此人不做任何停留,又跑到厨房里忙自己的去了。
下葬完后,天气本来就阴沉沉的,而且还下着雨,现在回来天气已经几乎全暗了,新楼里打开了灯,几层楼都亮了起来,我看到那间祖屋里面厅堂的灯也亮了起来,是临时用一根电线拉着一百瓦的电灯泡挂上去的,就悬挂在厅堂的正中央,看上去十分的古怪。两边窗牖黑蒙蒙的,就是中间亮着,感觉像是一张吞噬灯泡的大嘴。
我捏了捏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我里面的内衣轮廓几乎都一览无余,可是我什么衣服都没有带来,我也不想穿别人的衣服,因为身上穿别人的衣服,我浑身都不自在。靠在一堵墙壁上,我隔着天井对视到那间老屋里,天井下着迷蒙的雨,看得祖屋里面的灯光氤氲不清。
一丝风吹过来,我身上的热量似乎一下子被抽离出来,我心一寒,锁骨缩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就在这里吧,位置不够了!”一个人从厨房里出头出来对张罗伙食的人嚷嚷。
听他们的口气,也是在赶时间,有些人不想在夜里赶回去。
一会儿几个人拿着一大张竹席走到大厅:“大伙儿都让让。”
我退了几步,看到他们把竹席铺到厅堂里,然后不久又搬来很多锅盆瓢碗,里面都是饭菜和汤水。
“我,你就先在这里跟亲朋好友们用餐吧,你一下午来,一直没吃没喝。”朋友对我说。
“我,我不饿。”
“不行,至少得吃点,位置是挤了点,你也就将就着吧。”
未等我再想说什么,我的手里被老方塞来了一双筷子。周围的人群等饭菜上好后,都围在竹席周围,纷纷扒饭。
我只是拔了几粒饭,我就有种想吐的感觉的,我总觉得厅堂里还残留有一股怪味,一股死人的味道,也许是自己太过于敏感和多疑,这么长时间了,即使有异味,也应该消散了,而且周围的人都面无表情,他们一声不吭地扒着饭,就只听到筷子和瓷碗的碰撞声和咀嚼声。
厅堂里挂着两根白炽灯管,还算亮堂,竹席中间是一大盘不知道用什么熬成的汤水,上面漂浮着几颗红枣和叫不出名的小果,在灯光下发出幽绿的光。我挑起筷子,筷子的端头也就五六粒米饭,我放入口中嚼了好久,始终没有咽下。
一个小孩站起来,弯着身子把筷子伸到竹席中间,夹起了一粒红枣,然后想往嘴里送,但是由于红枣太滑了,它从筷子里滑落,然后掉到了一盘菜上,孩子的母亲开始对他进行教导,我瞟了那孩子一眼,细嫩的皮肤,粉粉的鼻子,可爱的小嘴,我突然觉得这小孩子很亲切。也许是一到这里后,我心情一直抑郁的缘故。
老人,小孩,死亡,生机。
我这么思忖。
一会,一个厨房搞伙食的端来一碗细粉,吆喝着围着的人让开点,然后把那碗细粉搁在竹席中央,细粉做得晶莹剔透,上面的木耳和蘑菇鲜滑细嫩,热气腾腾,看着很让人产生食欲,周围人的筷子一下子都伸到了那碗细粉上。
我有些忍耐不住,我有点想吃这粉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