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德全夫人的模样,冯先生着实吃了一惊。这是怎么的了?平日里总是那么娴静文雅的冯夫人,现在竟然满面怒容,俊眉倒竖,秀目圆睁,鬓边飘动着散乱的发丝,像是刚刚同什么人动手打过架似的。
“你这是……刚开完会?回你房间休息去吧!”当着随从参谋和警卫们的面,冯先生虽没有多说什么,话音里却透着明显的不快。他是不喜欢家里人慌手慌脚地进他的办公室。
“会?哼!”冯夫人的右手在半空中握成了拳头,用力按到桌面上,“好端端一个会,又是被那些特务……”
“怎么?!……”冯先生一听这话,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似的,沉不住气了,“今天的会他们也敢来破坏?”
“岂止是破坏!那些特务手黑心狠,郭沫若、李公朴、章乃器几位先生,都被他们打伤了。我是大会执行主席,拿起话筒训了他们几句,这些特务竟然冲上台抢了我手中的话筒……”
冯夫人愤愤地把事件经过述说了一遍。
“混账!混账!都是一群混账啊!”听罢夫人一席话,冯先生心里真像是被插了几把尖刀,疼得他浑身颤抖不止。难道国家的和平、团结和统一真的没有希望了吗?为了消除内战,中共主席毛泽东先生只身冒险,来重庆举行和谈。几个月来,形势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转机。一月三十一日(一九四六年),政治协商会议通过了有关《政府改组》、《施政纲领》、《军事问题》、《国民大会》及《宪法草案》等五个提案,这是多么得人心的五个提案啊!正是为了这五个提案,重庆的爱国人士才在较场口举行了今天的庆祝大会。可特务们连这样的会都不让开,这不是赤裸裸地暴露了他们的本意吗?!分裂国家、煽动内战、坚持独裁……
蒋介石呀蒋介石,你是死了一条心,要做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哪!
“拿过纸笔来,我要写首诗。你们记下来,明天就送出去!”参谋们不敢怠慢,很快做好了录诗的准备。
冯先生紧锁双眉,凝思片刻,放开了喉咙:
开个庆祝会/本来是很对/会竟没开成/民众被打退/对着主席台/居然发大威/有的破口骂/有的砖石飞/章乃器被打/李公朴被毁/郭沫若受伤/施复亮挨捶
……
寥寥几句,开门见山,描绘出了庆祝会遭破坏的情景。李德全夫人正了正眼镜,神情很是惊异。冯先生好作诗,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但像今天这样感情冲动地即席吟诵,并不多见。看来,老先生真个是“大发诗兴”了。
拳打和脚踢/施君伤为最/这种坏方法/用者段芝贵!
诗作到这里,书房里的空气忽然紧张了起来。一个参谋偷偷地向窗外看了看。好家伙,把委员长比成段芝贵,这要是让他的耳目知道,不就是一场祸事吗?
冯先生停下脚步,呷了口茶,沉思着对身边的几个参谋说:“说起段芝贵的事,你们年轻人都没有经过。那是一九一九年,协约国在法国巴黎开会。中国是战胜国,也参加了会议。哪里想到,英美法意日几国勾结起来,要把战败国德国在咱们山东的占有权转交日本,并且逼着中国代表在巴黎签字。听到这个消息,北京的学生就上了街,开大会,撒传单,伸张正义。当时的北京卫戍总司令段芝贵却派军警镇压学生,一次就逮捕了一百七十多人哪!
现在,段芝贵可是后继有人喽!”
冯先生长叹一声,接着作诗:
还有雇些人/议员打破嘴/那是徐树铮/要害段祺瑞
“这一段,我再给你们说说。民国六年,段祺瑞企图强使国会通过他的对德宣战提案。五月十日下午,众议院开会。段祺瑞唆使他的亲信徐树铮,用一小时五角大洋的高价,雇了二千多流氓,自称是什么‘五族公民’,对议员又是请愿,又是警告,逼迫议员投段祺瑞的票。结果怎么样呢?徐树铮给段祺瑞帮了倒忙,帮助他臭遍了中国。”冯先生指点着“段祺瑞”三个字,意味深长地说:“谁要是想用流氓手段统治中国,有一个算一个,不会有好下场的。”
或许是因为沉浸到了诗的意境之中,冯先生的神情不似先前那样冲动了。他缓缓地踱着步,习惯地眯缝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倾吐着自己的心声。对蒋介石,他是再也不抱什么希望了。眼下没有别的出路,要为中华民族尽心尽力,就一定要和这个独裁成性的恶魔彻底分手!
…… ……
法西德意日/从根被摧毁/再去仿效它/实在太找罪/东西法西犯/无处可逃避/快醒快快醒/做‘人’最可贵
他用这四十个铿锵有力的字,作了这首诗的结尾,使全诗达到了高潮。
诗写出来了,到哪里去登呢?冯先生果断地决定,重庆各家报纸各送一份,看他们怎么行事。
诗稿送出去不久,国民党《和平日报》社的社长就来了。“冯先生,我是您的老部下。按说,您的大作我巴不得登在报上。可您这首诗…… 您,您能不能…… ”
没等这位老部下说完话,冯先生就笑了:“你不用登嘛!登了我的诗,你的官儿就做不成了。那多不合算。不过,你放心,我的‘丘八’诗还会有人用的!”
冯先生的话并没有落空。当天,重庆的《新华日报》 、《新民报》、
《时事新报》等几家进步报纸,即在显著位置刊出了这首诗的全文。“请看冯玉祥将军‘丘八诗’”的叫卖声,响彻了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