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击浪生涯:李宗仁和郭德洁的执手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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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场真真假假的戏,解救了十万火急的军情(3)

“德公。”白崇禧匆匆走进门来,穿着件月白色的短袖衬衫,头上戴着顶灰黄色的军帽,看上去有些滑稽。他一开口便问道:“又是为季宽的事叫我?”这几天,黄绍竑闹着要去香港。

“不要提他了!人各有志嘛!”李宗仁也不让白崇禧坐下,就倚着窗沿说:“我看也不必硬留。只是目前南宁、贵县还没拿下,太不安全,不然,让他一去了之。”“我真想把他臭骂一顿!”白崇禧把那顶军帽一脱,啪地扔在桌子上,“怕蒋介石!我就不信那浙江佬插得到我们广西来,广西是广西人的广西!”“坐吧!”李宗仁缓了缓口气,“健生,季宽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今天,找你来商量一下军饷和伙食的事……”太阳往天顶上慢慢地爬。柚树上的蝉噪,更增添了夏末初秋中午的闷热。白崇禧和李宗仁都不愿在窗口听这烦心的蝉鸣,便到侧厅那张长条桌边的藤椅上坐下来,卟卟地扇打着葵扇,商量起眼下已酿成燃眉之急的军费困难来。白崇禧自黄绍竑从桂林向李宗仁发出“马”电后,已被李宗仁任命为副总司令兼总参谋长,取代了黄绍竑多年来在广西军界坐定的第二把交椅。他对李宗仁,当然还是尊敬的。

“德公,”白崇禧从条桌上那只青花瓷罐里,为李宗仁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凉茶,“饷捐,眼下在柳州、桂林两地无法收纳。我意是不是设法向两市的大商号暂借些?凭我们的老交道,想必那些老板总还肯给些面子吧!”李宗仁摇摇头:“今非昔比。商号老板总是看起不看跌的,眼下广西政权还没回到我们手里,奉蒋介石之命企图夹攻我们的粤、滇两军,实力比我们还要雄厚。鹿死谁手尚难预料,他们哪肯借钱给我们?”“也是。”白崇禧点点头,“商家只图眼前利,他们才不管我们这些军人谁家胜谁家败呢!”“我们还有些什么可以变卖的东西吗?”“军队除了枪支弹药,一无所有!而枪支弹药,是军人的命啊!”李宗仁默然了,那清凉的山楂茶,他咕咕地一连喝了两杯。难道真山穷水尽了吗?他甚至一转念,想到要来个硬征强要,可很快又自我否定了。

眼下脚还没站稳,哪能这样做呢?

白崇禧下意识地以手当梳,缓缓地梳理着前顶上那已显稀疏的头发,37 岁的人过早地出现了秃顶的征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使正在默思沉想的李宗仁和白崇禧不约而同地震惊起来。来人是参谋处徐处长。他手里揣着份刚译出的电报。

“呵!”李宗仁和白崇禧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一定是潘、麦二位的信息。”白崇禧伸手去将徐处长手中的电报接过来。

果然是他们特派到北平去参加“扩大会议”的代表潘宜之、麦焕章的急电。

“……18 日张学良已入关袒蒋。中原大战局势不利。扩大会议已迁自太原继续召开,与会者惶惶然。中原大战已成败势,我们不日即返……”李宗仁接过白崇禧手中的电报,又仔细看了看,好久没作声。白崇禧却反抄着手,在厅里踱了两圈步,转身对李宗仁又像对还立在一旁的徐处长说道:“下午立即召开团长以上军官会议,通报情况,研究对策。”“对。徐处长,劳你去负责通知一下吧。地点就在指挥部。”李宗仁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白崇禧的决定。

徐处长走后,李宗仁重又在藤椅上坐下来,自己斟了一杯凉茶,不饮不喝,只斜靠在椅背上,缓缓地用手揉着胸口,像是心胃气痛病又犯了似的,眉宇拧结,脸色阴沉。真倒霉透了:如果不是为了应合北方阎、冯的反蒋之战而将桂军拉入湖南,眼下恐怕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这蒋中正可真也是太有些手腕,意料中张学良会附和在野势力,谁知却被他拉了过去。

中原之战,败局无疑;扩大会议,也一定会无绩而终。这不独那全国海陆空军副司令的头衔会落成泡影,更惭愧的是,手下官兵,师劳兵疲,回马枪打得太为艰难,“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白崇禧没有坐,他依旧缓缓地在厅里踱步,手里拿着的葵扇只管在掌上打旋旋。见李宗仁这番情况,他反而安慰道:“德公,‘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天无绝人之路。下午开会,我们不可在下面的军官面前有半点灰心丧气。”李宗仁点点头,心里佩服眼前这位被官兵们称为“小诸葛”的健生来:

他可真算是绝处逢生的人,民国十年(1921)冬,在百色被刘日福自治军缴械,半夜里从阴沟爬出城外,逃往贵州边界,又在巡夜时摔断了脚,竟让人用滑竿抬着打回广西来。“健生,下午开会,就由你讲话好了。”李宗仁站了起来,拍着白崇禧的肩膀,沉重地说道,“军费的事,也照你的想法,尽管希望不大,也先派人在柳州、桂林两地尽力设法筹措些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白崇禧大概预料到李宗仁会作出这样的决定。他神情不仅没有忧郁,反而显得有些亢奋。他似乎并不太害怕这种灾难的时刻,而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更显出他那“小诸葛”的“诸葛”来。

白崇禧走了。李宗仁回到正厅他那张宽大的案桌前,凝视着笔架上那支黄昌典的紫毫笔,重又想给妻子写信,然而,烦躁的心情,依然纷乱如麻。

最近半个月来,不如意的事太多了。今年是闰六月,他想,人说“闰七闰八,刀枪乱杀”,看来这闰六月也是多事的年头呢!他兀自摇了摇头,不打算今天再把那封只开了头的给妻子的信再写下去。

“勤务兵。”李宗仁朝门口站岗的那个瘦高的小伙子喊道,“你帮我爬上树去摘个柚子来。”“是!”那勤务兵莫名其妙:我们这李老总一向只喜辣,不爱酸,眼下这柚子还没到透熟季节,摘下来不是干水,便是忒酸,你咽得下喉吗?

当然,他知道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二话没说就从侧门绕出庭院,猴儿似的三爬两纵上了柚子树。

“李总司令,你看哪个大?”那上了树的勤务兵左顾右盼,朝李宗仁问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你随便吧!”李宗仁话音刚落,徐处长又手执一份电报大步走进厅来。

“报告总司令,南宁黄军长来电。”“哦,说什么?”李宗仁心里又不由一惊。

“滇军逼紧,南宁城中粮食已告罄,请速派兵增援。”“下来!”李宗仁不顾徐处长还恭候在自己身边,猛地对柚子树上的勤务兵喊道:“快去找白总参谋长来。”那勤务兵正在东瞧西望要选个大的摘,忽听总司令这么一喊,随手揪住一个,连人带柚子,“嘭”的从树上落了下来。

……

夕阳衔山,军官会已经散了。虽然颇善辞令的白总参谋长在会上蛊惑了一番,那些脸色绷紧的军官也被说得稍稍平缓了些,但终归是一句话,钱在哪里?还是漫天云雾中的月亮,看不清,摸不着。北来的败讯,南来的急电,加上驻地的重重困难和黄绍竑的“激流勇退”,使李宗仁感到问题非同小可。勤务兵催了三次了,他还不肯去吃晚饭。

李宗仁昨晚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昨天下午的会议,虽把军官们的情绪暂时安定了下来,但那只是务虚之举,要真正安定军心,还得扎扎实实地来,给官兵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才行。有奶就是娘,就奶才是娘,这年头,当兵的图个什么呢!

李宗仁打算去遛遛马。柳州这地方,新历9 月末的早上已有些凉爽,秋分节气已经过了。他对着厅壁上那面大镜子整了整军容,叫勤务兵牵来那匹毛色光亮,体壮膘肥的枣红马,和侍卫副官阿贵一道,朝河南的鱼峰山不急不缓而去。过了那座用36 只木船和五条铁索链连成的浮桥,上了个二十来丈的沙石坡,鱼峰山便在眼前。这鱼峰山约莫三十丈高,孤峰突起,峭拔巍峨,形状酷似一条头朝下尾指天的立鱼。山东麓一汪碧水清澈的小湖,称为小龙潭。鱼峰山西麓,是一条农人卖红薯、芋头、杂粮的小街。

山东南是一片空旷的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