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清凉,扶疏国主默然立在甲板上,清瘦的容颜有沧桑无奈之色。
容琛看着龙舟四周吟唱的鲛人,轻缓地说道:“他们就要醒来了,你要快些决定。”
扶疏国主如大梦初醒,转身奔向了船舱。
我急问:“他是要去杀掉昶帝还是放开他?”
容琛轻叹:“他不会那么傻,他唯一的武器和机会,其实只是一场梦境。现在,梦醒了。”
船舱里响起了话语之声,从窗中看去,一切都像是方才的模样,觥筹交错,美酒佳肴,宾客皆欢。
扶疏国主穿上了宽绰的白袍,谦逊温和地笑着,那柄软剑收在他的袍中,像是从未未曾出鞘过。国师和几位侍从皆是卑微谦恭的模样,低眉顺目地笑着,那一身鱼鳞样的黑色紧身甲裹在宽绰的袍子里,看不出一丝的异样。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方才舵楼上那一刻,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里穿插进的一段时光。
容琛握着我的手,步下舵楼。
华灯之下,黑色的沉仙梦开到极致。
昶帝举着酒杯凝睇着这朵奇花,有些困惑,“方才朕好似做了一个梦。”
宴席之上的臣子纷纷附和,对自己突然入梦都觉得匪夷所思。
玄羽道:“陛下,臣方才也做了一梦,居然梦到了瑶池仙境。”
昶帝仔细端详着沉仙梦,道:“这真是天下奇事,一朵小小的花,居然能让这船上的人悉数入梦。”
容琛走入船舱,好似踏月而来的仙人,偶尔落入了一场人间的盛宴。
“陛下方才入梦,并非是因为这一朵花,而是岛上无数的沉仙梦一起盛开,香气随着风刮到了船上,众人这才入梦。”
昶帝望着我和容琛,奇道:“你们怎么去了外头?”
“方才听见海上有鲛人歌唱,我们出去看了看。”
昶帝侧耳聆听,依稀还有鲛人的歌声从远处传来,但比起方才已经低弱许多,容琛停奏了洞箫曲,鲛人便渐渐散去了。
昶帝凝眉:“奇怪,这鲛人为何喜欢在月夜聚在一起吟唱?扶疏国主可知道原因?”
扶疏国主道:“听说,二十年前,曾有个人救了一个鲛人首领。他最喜欢听一只洞箫的曲子,名叫《归去来》,那鲛人为了博他欢心,便学会了那只曲子,经常在月夜下吟唱,大约是希望他能归来。”
昶帝哈哈大笑:“看来那女鲛人是爱上了救她的那个人。”
我心里一怔,容琛说过,是师父救了那个女鲛人。我不知不觉看向容琛,他静静地握着一杯酒,唇角有清浅如风般的微笑。怪不得他方才吹起了那只洞箫曲子,鲛人便汇集了来。
二十年的等待,对月低吟那支他最喜欢的洞箫曲子,只为守着他的归来,这样的用情至深,便是人类也莫可比及。
可惜人鲛殊途,这段情缘注定是一场无果的辛酸。
而师父,可知道海上还有一份痴痴的等待?
思君不归兮,人空瘦,思君不归兮,月空明。
欢宴罢,扶疏国主告辞上岸。
此时,明月高悬,海风清爽,远处遥遥地传来鲛人轻妙的吟唱,淡如云烟。
昶帝薄醉,微醺的容色难得温雅和煦。
“陛下,小王想求一些谷物种子,不知陛下能否答应?”
扶疏国主拱手作别,终于提出了这个要求。
我很高兴他听进了容琛的劝说,梦终归是梦。
昶帝似乎有点意外,沉吟了片刻,忽然一笑:“怎么,国主想要在岛上种粮食?”
“小王想要试一试。”
昶帝大声朗笑:“尝过了天朝美食,国主总该知道你那些子花花草草和所谓的梦中佳肴,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扶疏国主无视昶帝的嘲讽,微微笑道:“花草的甘美并不亚于粮食谷物,唯一不足之处便是不能存放做成干粮。小王求一些谷种,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如陛下这般出海远航,前去拜访天朝。”
昶帝正色:“朕当初带上三千人出海的时候,需要多少粮食多少水,容琛精确算计到了每一个人的每一天的每一顿上。这苍茫的海上,有无数的变数和可能,也许今日朕留给你的百十斤粮食,可以多活众人一天,也许就是因为多这一天,就可以找到十洲三岛。在海上,粮食和水,无异于血肉生命,岂能轻易赠送?”
他伴着面孔,像是训斥一个下属,无情冷厉。扶疏国主脸色极其难看,沉默不语。
昶帝忽而又笑:“等朕回来的时候,若是粮食和水还充足,朕可以带你们回天朝。你们就安心地等着,既然已经靠着梦活了几辈子,也不在乎再多一段时间,国主你说是不是?”
昶帝自负调侃的笑颜衬着扶疏国主的一张脸愈加的灰败黯然。
容琛拱手说道:“陛下,扶疏盛产朝颜,这种药膏有止血奇效,莫归当年曾不远万里重金求得,陛下不妨不如用少许谷种换一些朝颜膏。再者,前方还有羽人、女尊等国,届时可补充一些粮食淡水,留下少许谷种应无大碍。”
昶帝沉吟了片刻:“既然如此,那就留下五斤谷种。”
五斤粮食,若是平时,自不放在昶帝眼里,但眼下却贵如珍宝,而在扶疏国主的眼中,更是希望之翼。他闻言面露喜色,抱拳谢道:“多谢陛下。明日一早,小王便派人前来送朝颜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