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瞬间芳华 风流永驻:民国十大名媛才女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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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苏雪林:载将离恨过铜湖(5)

于是,两个人几十年求同存异、互不相扰、相敬如宾地维系着这个家,倒也相安无事,一直持续到最后。张宝龄独身到老,终身未续;苏雪林长期与姐姐一起生活,直到生命最后。

苏雪林是新女性,但不是背离家庭的“娜拉”,她的婚姻自始至终没脱离传统和家庭,我想这由她的出身决定的。传统理念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她为此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也选择离婚。她曾在自传中说:

我是一方面为一种教条所拘束,一方面为我天生甚为浓厚的洁癖所限制。我总觉离婚二字对于女人而言,总是不雅,况那时我已薄有文名,过去受的屈辱已不少,若自己的名字再刊布报纸,让那些好事的记者把我横涂直抺,实觉不是滋味。但我因这些原因,叫张宝龄孤栖一世,不能享他理想中的家庭幸福,也实觉对不住他!

再深追究,恐怕与苏雪林自己所说的“充满矛盾性”有关,她自己曾说:

我当时的顾虑其实太多,不愿牺牲别人,成全自己,乃其原因之大者。况我隐然自觉,别有学术研究与文学创作的使命,待我去尽,又何必为那类小事,耽搁了我的光阴、这里的“别人”,先有亲母,以为“你为求学,已经耽误了人家十几年”;次有公公,因“有国学知识又自修英文”对这儿媳“颇知爱重,深以为荣,对待真似公主一样”、所以为送子赴美学习以便匹配——苏雪林“甚为感激,他儿子即使对我冷漠,也不计较了”;第三,苏雪林事业心重,以男女之情为“小事”。

婚姻与爱情不同,不是两个人的简单组合,而是双方社会关系的组合。苏雪林和张宝龄的婚姻,更是如此。其婚姻,由父辈而定,由来已久,联系着太多人的喜怒哀乐,感情也更复杂,由不得他们随便作主。更何况两人都传统都是孝子呢?离婚对他们来说,或许比维持痛苦的婚姻还要难。

苏雪林有事业野心。她因《绿天》《刺心》成名,写的是自己的婚姻生活,给人诗情画意,两部作品一版再版,很受欢迎。如果自己离婚,岂不是自我否定?岂不是打破读者的美丽幻想吗?苏雪林爱惜自己的羽毛。

对她来说,爱情不是全部,他最离不开的情人和伴侣,是她的文学和学问。因为这个志趣,她能把婚姻的痛苦转化为创作的力量,做出非凡业绩。文字,是她情感和灵魂的慰藉。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

她曾说:“我想我今日在文学和学术界薄有成就,正要感谢这不幸的婚姻。假如我婚姻美满,丈夫爱怜,又生育有一窝儿女,我必安于家庭生活,做个贤母良妻,再也不想到社会上去奋斗,则我哪能有今日的成就?”

话里有满足自豪,但作为女人,以幸福为代价获取事业成功和名利,未免太残忍。

岂非没有情

将一份无爱的婚姻维持一生,这在现代人看来无法想象。那么,他们到底有爱过吗?否则如何能一生维持婚姻?努力也枉然,还是努力不够?我宁愿相信他们之间有过爱。

1960年2月,张宝龄因胃病去世。苏雪林得知丈夫死讯时,也无限伤感。自责自己害得他孤独一生。

据说张宝龄临死前,侄媳妇要为他织一件毛衫,因线不足,从箱子里找到一条颜色相近的羊毛围巾,打算拆开用。他激动地阻止:“这是你们二婶的东西,我要留作纪念,线不足可以到街上去买。”并老泪纵横说:“我过去对你们二婶是太过分了,现在追悔莫及。”不久过世。后来当张宝龄的侄子将此情景写信告诉苏雪林时,她无限感伤道:“一世孽缘,难得临死前还说了几句忏悔的话。”

作为女人,有他这句话,似乎该满足了。斯人已逝,过往恩怨如云烟。我想,苏雪林是爱过丈夫的。当年在法国未谋面时,她就对着他的照片“想入非非”,她写了那么多善于婚姻生活的文字,而且由此成名,不正说明对她有感觉有在乎吗?

婚前,虽少有共同语言,但婚后,他们也曾有恩爱。苏雪林在岭下村照顾病中母亲时,曾作画一副,寄给在上海的丈夫,并附词一阙《尉迟杯》:

临歧路,日未出,列嶂暖朝雾。四周翠色空濛,影落乱流无数。骊歌乍唱,望去客身已在烟浦。压征鞍无限诗情,纷纷红叶如雨。

婿乡一月羁迟,算慰了十载相思辛苦。玲珑豆子何须种,但勤寄鱼笺雁素。纵今朝惜别伤离,也不作寻常儿女语。只收拾一片秋光,教君珍重携去。

写得真是好。面对如此才女,张宝龄也深深被感染,他兴冲冲买了密桔和糕点,给妻子寄去……

苏雪林感到丈夫的温暖,兴致很高,又代母亲致谢,填一阙《临江仙》:

伏枕正悬游子,忽闻佳饵遥颁,婿乡归去喜平安,常传青鸟信,休寄洞庭丹(蜜橘毋庸再寄)。

三起已同禁柳,再眠还是春蚕,药炉茶鼎伴残年,丈人峰上石,原耐雪霜寒。

在苏州时,夫妻俩甜蜜温馨,苏雪林写出感动亿万读者的《绿天》《刺心》。苏雪林自己也说:“结婚后,受我热情的烧炙,他那一颗冷如冰雪的心,稍稍为之融化,所以我们在苏州天赐庄那一年的生活,倒也算得甜蜜。”

但曾几何时,他们的感情由于分离,变得日渐生疏,直到彻底分隔两岸……

两人虽聚少离多,但一直保持联系。抗战期间,两人还忙里偷闲小聚。1934年暑假,夫妻俩还到青岛旅游,庆祝他们的锡婚,日后苏雪林还写了《岛居漫兴》和《苏山二日游》等纪念文章。1937年7月,张宝龄在南昌患病时,苏雪林还前去探望过。解放后,虽隔海而居,但联系更勤,保持沟通。

我想,他们一直感情没断,至少是亲情不断。这些联系,应该不是简单的做做样子给外人看,也不是简单的出于责任和道义。这种联系,是彼此忠于婚姻的表现,客观上持续了这份无爱的婚姻。

苏雪林虽然说丈夫无趣、“秉性乖戾、冷酷无情”,“专讲实利”,但同时又承认丈夫“人聪明,在他们那一界颇负声望,品行端方,办事负责,性虽木强,偶尔说话亦少有风趣”。她虽然说他“最怕家室之累”,渴望“幕天席地,随意来去”,但同时又感动于他在自己母亲面前的恭敬尽孝,更欣赏他在婚姻上的忠贞不二……

事实上,从一些资料可知,有人采访他,发现张宝龄本人并没那么无趣,并不讨厌热闹,而且很健谈。他的理性经常透出聪明智慧。抗战时,他居然能够不以事废言,公允地指出日本民族认真、有纪律、守法的诸般好处。还说过“连宗教到中国来都失去作用了,可见这民族没有希望了”这样深刻的话。

也许,不是因为他(她)没有趣味,而是因为彼此没有感觉,彼此不能发散光芒,就感觉不到他(她)的有趣。

苏雪林曾说:“他只是同我无缘,因他所要求是个三从四德、竭忠尽智、服侍他如王太子一般的女性。可怜我虽会弄弄笔头,家事半点不会。我虽敬仰我母亲的德行和才干,母亲的德行并未遗传给我,才干更没有。我至今还不能入厨煎荷包蛋、做一碗青菜豆腐汤。洗衣只能洗手巾和袜子,又何能做他半女仆、半妻子的伴侣!况我偏向母家,协助姐嫂,更令他嫉妒得像心头有火燃烧,一刻也不能容忍。夫妻感情之坏,以此为根源……”

作为人妻,苏雪林不顾家,不事家务,不服侍丈夫,甚至连自己也照顾不来,不仅有些失职,也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了。婚姻观念传统,但不能尽到妻子的责任,只把自己当大小姐看,也未免有失妇道。聪明的她可能忘记了,作为女人,在男人面前不能逞强;作为人妻,家庭责任是第一要务。

晚年苏雪林解剖自己说:“他遇上我这样一个人,也是他的不幸”虽然她称自己的婚姻是“一世孽缘”,但同时自责:“我对不起张宝龄,对他照顾不到,还把他一个人留在大陆,没有让他享有理想的家庭幸福。”……

作为一个有事业追求的才女,苏雪林不能放弃事业相夫教子,而丈夫也是个事业型的男人,需要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太太在家里服务。恰巧苏雪林不是这样的女人。这样就成了矛盾。倘若她多尽一些家庭责任,多一些女人的温柔;倘若他少一些大男子主义的霸道,多一些贴心和情趣,结果或许完全不同。

苏雪林自己说:“我是只蝴蝶,恋爱应该是我全部的生命,偏偏我在这个上仅余一页空白。”这一页空白,对一个女人,尤其是才女,是一种缺憾和不幸。当然,也许是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