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姚根发把郭佳宝的外甥撵出去住,把女儿和外孙郭耀祖接回家里之后,郭佳宝就再没有给姚存萍打来一个电话,姚存萍打过去的电话不是没人接听,就是婆家人说他不在,夫妻俩已有四、五个多月没有任何联系了,忧心忡忡的姚存萍说话的口气中对父亲多少有点埋怨的味道:“我说吧,不跟佳宝商量好就把柱子撵出去把房子出租,他肯定会生气的。”
姚根发听出了女儿话里的弦外之音,不由得恨女儿对郭佳宝过份的依顺:“他不跟你商量好就自作主张把超市转手,把家里的钱全部拿回去给他爹妈治病,你就不生气?你咋啥事都得由着他的犟脾气干?他把你们娘俩往这儿一扔就跑了,还让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外甥跟你住在家里,凭啥呀?我不把房子给你租出去挣俩钱,你们娘儿俩今后靠啥活命?他郭佳宝自私自利不管你的死活,我总不能不管吧?”
姚存萍见父亲如此数落自己的老公,心中有些不高兴:“他也没说不管我们俩啊,他当时就是准备带我们娘俩一起回山西的,是你不让我们走的……”
“我让你跟他去干啥?去他们郭家吃苦受累当佣人?眼看着家里两个卧床不起的病人,你还不长脑子跟他往家跑?我看你这死丫头真是脑袋进水了!当初全家人那么阻拦你嫁给他,结果你自己却……”
姚根发不愿再提女儿未婚先孕那丢人的事,他怒气冲冲地用手指点着姚存萍的鼻尖:“我今天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了!我就是搞不明白,你在他面前咋就没一点骨气?你以前在娘家的那种傲气劲都哪去了?为啥事事你都让他牵着鼻子走?你是没手呀还是没脚?你离开他活不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耀祖着想吧?这一岁多的城里孩子,你把他带到那个穷山沟里去要遭多大的罪,你当妈的想过没有?”
“可是孩子身边没有爸爸,等我长大了咋给他解释?”
“你猪脑子!我就不相信,有你们娘儿俩在这江水县,他郭佳宝能永远住在山西老家不回来了!就算他不管你的死活,他还要看在耀祖的份上吧?这可是他郭佳宝的亲生儿子,是郭家唯一传宗接代的根!你们娘儿俩只有住在这里,将来等他的父母身体好了,他才能回到江水县。你如果现在跟他跑去了,你吃苦受累不说,他将来把你们留在山西可能再也不让你们回来了,我将来想见你一面都难,想抱抱耀祖亲亲耀祖都摸不到了!”
其实,姚存萍也知道父亲是为自己好,怕自己到了婆家受累受委屈,可她更了解自己丈夫的倔脾气,今天自己的父亲把事情做得这么绝,郭佳宝说不定还会做出更绝的事。姚存萍夹在父亲对女婿的偏见和丈夫独霸的性格之中倍感无奈,又苦苦地等待一个多月,仍未得到丈夫一个问候电话。
一天,她实在忍不住了,瞒着父亲抱着儿子来到超市打听郭佳宝的消息。
柱子被姚根发撵出去之后,心中耿耿于怀,见到姚存萍来超市理都不理,躲闪得瞬间没了踪影。倒是超市的老板蔡忠良主动来到姚存萍的面前递给她一封信,说:“这个月我回老家了一趟,佳宝让我给你带了一封信回来。”
姚存萍兴奋地接过信,急切地问丈夫郭佳宝的近况:“他人咋样?家里都弄好了吗?啥时候能回来?”
蔡忠良告诉她,郭佳宝不会回来了,他说:“郭佳宝的爹娘最后都抢救过来了,但两个人恢复的都不是很好。他娘行动不是很便利,只能勉强顾着自己。他的老父亲命是救过来了,人却瘫在了床上,再也站不起来了,身边长期需要人护理。郭佳宝是郭家唯一的儿子,姐姐们照顾瘫痪的父亲也不方便,他又不能把父亲扔给四个姐夫,老父亲呢更不愿离开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土地,所以郭佳宝决定留在老家照顾父母不回来了。现在我们乡里也通了高速公路,乡政府门前建了一座很大的长途汽车站,郭佳宝用治病没有花完的钱又加上一些贷款,在汽车站门口开了个小商店,一直把父母带在身边照顾,一家三口吃住都在店里,虽说日子过的挺辛苦,但生意做的很红火。”老板还说:“我这次回老家也是去看店面的,过一段时间我也要把这个店转出去,带柱子一起回老家。本想临走前把信交给你,今天既然你来了,也省得我跑一趟了。”老板说完,就急急忙忙地去办自己的事情去了。
姚存萍这时才缓过神来,忙到门口找了一个石墩坐下,匆匆拆开信看了起来。信写得很简短,潦草的字体只占用了小学生作业本纸页的三分之一。
“姚存萍:
我们已经分开半年多了,你仍然没有带孩子回到我家看看老人,而且竟然不跟我说一声就把我的外甥撵出去把房子出租掉,行!算你狠!我等你到年底,春节前你如果还不带孩子赶到山西,我会立即回江水县跟你离婚!我要把孩子接回到我身边!我绝不会让我的儿子在你们那个自私霸道的家庭里长大的!我郭佳宝说到做到,不信你就在江水县等着!
郭佳宝于1月23日”
姚存萍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她知道这封信其实就是郭佳宝给自己下的最后通牒,依她所了解的郭佳宝的脾气,他肯定会跑过来跟她离婚的。
姚存萍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她的心里从来没有想过哪一天郭佳宝会离开自己。在两人分开的这半年多中,她不仅没有因为夫妻的长久分离而减少对丈夫的思念,反而觉得自己是更加的想念他,在这段没有郭佳宝任何消息的日子里,她深深感觉到了丈夫对自己不回老家照料两个老人而产生的不满和怨恨,她天天忐忑不安地盼着他的电话或来信,可她又怕听到丈夫对自己深恶痛绝的谴责和责骂。但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丈夫会永远不再回来了,并且给她下了最后的通牒,否则就会离婚!
姚存萍紧锁着眉头又把信看了两遍,突然抱着儿子大哭起来。她突然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父亲当初极力阻拦她跟郭佳宝一起回山西,如果不是父亲固执地把郭佳宝的外甥撵出去把房子租掉,郭佳宝对自己肯定不会这么绝情的。她的内心涌起了一股对丈夫的愧疚和对父亲的埋怨。
姚根发做完晚饭等了半天,才看见姚存萍神色黯然地抱着孩子进屋,他忙迎上前去伸手接过外孙搂在怀里亲了又亲:“我的耀祖哦,爷爷的心肝哟,这半天跑哪去了?可把爷爷想死了……”
姚根发突然发现女儿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呆滞地往卧室走去,姚根发见状十分恼火:“你带着孩子到哪儿疯了大半天?我今天胃疼的受不了,想等你回来给我做碗面片汤都指望不上,还得我强撑着侍候你们!老子辛辛苦苦养了你们娘儿俩这么长时间……”
姚存萍不等姚根发唠叨完,突然从卧室冲到客厅冲着父亲嚷起来:“谁让你养了?当初我又没把孩子抱过来求着你养!是你自己非拉着我们回来的,是你自己抢着把耀祖抱回来的!”
姚存萍的话把姚根发噎得半天缓不过神来,好长时间才把气喘匀,气得脖子上的青筋直暴,冲着女儿咆哮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老子辛辛苦苦养了你们大半年,你今天却在老子面前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我养你们养错了?把你儿子当成心肝一样疼着我错了?你个死丫头,今天跑到哪儿吃错药了,又跑回家里来撒野?”
姚存萍终于憋不住放声大哭起来:“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我们一家三口也不会过成这样样子,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哇……”姚存萍边哭边从兜里掏出那封信摔在姚根发的脚下:“我一开始就说跟他回山西,你就是左拦右挡地不让去,上个月我说带耀祖回去看看,你还是死拉硬拽不答应,这下可倒好,我的家都要被你搅和散了!呜……”
姚根发被女儿哭得一头雾水,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展开,迅速扫了一遍,心中的怒火不由得窜上头顶:“郭佳宝这个混蛋!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老子白给他养了大半年的妻儿,没要他一分钱,这个混蛋不仅对我没有一个谢字,反倒下起战术威胁起我闺女来了!操他个妈!他还想给老子来下马威?老子也不会给他什么好果子吃!”
他又转身骂起姚存萍:“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当初我就告诉你他不是个好玩意儿,可你发疯似的非要嫁给他,为了他不惜辞了工作去侍候他,可他啥时候把你当回事了?啥时候把你的娘家人放在眼里过?现在他欺负你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知好歹怨起老子来了!你自己要是个有头脑有骨气的女人,我能去倒贴钱去操那份闲心?我吃饱撑的没事干!我犯贱哪?”
姚存萍坐在沙发上哭声越来越大:“我不用你管也饿不死!本来我们一家过的好好的,可你们一会儿叫我争夺家中的财权,一会儿又吵着让我赶走他父母,一会儿又让我撵走他外甥……”
“啊?我们提醒你这些不对呀?如果不是我们在身边护着你,你不一定被他们郭家欺负成啥样子了!你个亏良心的死丫头,我为你付出的心血比你两个哥哥家都多,没想到你今天反咬一口都赖在我身上了……”姚根发气得牙根痒痒,直想上去抽这个糊涂女儿两巴掌。
姚存萍还是不服气:“本来就是怪你们!如果我上个月带着耀祖回去了,他今天也不会给我提出离婚了!”
姚根发伸手把耀祖塞进女儿怀里,气得把桌子拍得当当响,桌上的碗筷都被震得跳了起来:“你这个贱骨头!你离开他活不了?他要离就让他来离,跟他离了倒好了,省得我整天为你受累受气的,也免得为你今后的日子提心吊胆!如果你真跟那个混蛋离了,我死也闭眼了!可没想到你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今天就为这点破事还跟我大哭大闹的!没骨气的东西!你要跟那个混蛋离了婚,我当爹的就养你们娘儿俩一辈子!”
姚存萍不愿再听父亲吵骂下去,抱着儿子哭着跑进卧室把门反锁上了。
姚根发气得暴跳如雷,抓起桌子上的碗摔向墙面,破裂的瓷片纷纷四散炸开撒了一地,姚根发气得独自在客厅又骂了半天,只听见女儿伤心的哭声却不见女儿再出来。他气愤至极,抓起电话打给姚存毅,但拨打了几遍都是忙音,他气急败坏地把手中的话筒狠命地摔向茶几。
姚根发一直联系不上儿子,气得在屋里骂骂咧咧,见女儿一直呆在卧室哭着不肯出来吃饭,他也没心思吃,进了里屋躺在小床上老泪纵横,他苦思冥想就是不明白:好心好意为了孩子们都过上好日子,自己不辞辛苦日夜操劳,到最后竟落个如此罪过。他想一阵气一阵,气一阵哭一阵,不知不觉中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待他胃疼得醒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他想叫姚存萍给自己倒一杯开水喝,但又怕吵醒了外孙,只好自己蹑手蹑脚到客厅去倒水。他拉开灯,只见女儿的房门大开,他觉得奇怪,女儿一向是关门才睡得着觉的人,今晚怎么了?
他走到女儿的卧室门口,看见宽敞的大床上堆着凌乱的被子和衣服,大衣柜的柜门也是大开的,却不见女儿和外孙的人影。
姚根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忙进去一看,衣柜里面女儿和外孙的衣服大多不见了踪影!他立即明白了:女儿再次不辞而别了!而且这次还带走了他姚根发视为眼珠子般珍爱的外孙郭耀祖!
姚根发遢拉着拖鞋就往楼下冲,从不打的的他站在马路中间拦了一辆的士直奔火车站。
灯火辉煌的火车站候车厅人头攒动,他不知道姚存萍抱着孩子能躲在哪里,他不敢大声喊叫,他怕女儿听见他的声音会躲得更远。
当姚根发向检票员打听到开往太原的火车即将发车时,他不顾检票人员的强行阻拦冲进站台,发疯般地在站台上来回奔跑着,寻找着,嘶声力竭地呼喊着:“存萍——!耀祖——!耀祖——!存萍——!”但声音喊哑了也不见女儿和外孙的踪迹。
火车拉响了长笛缓缓地启动了,姚根发心急如焚,迈着苍老的步伐奋力追赶着渐渐远去的列车,姚根发绝望地拖着哭腔喊道:“存萍——!耀祖——!耀祖……”
列车加速驶入了黑幕中,最后在站台微弱的灯光下缩成了一个小小的豆点,远远地在姚根发的眼前消失了。
姚根发顿时痛哭疾首:耀祖——!耀祖……
姚根发瘫软在站台冰凉的地上,心里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