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亲爱的鬼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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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这看脸的时代

在乡下,一出生就克死亲娘的孩子被视为不详,何况我一出生脸上就落着一块青紫的胎记,硕大骇人。

外婆只有舅舅和妈妈两个孩子,妈妈的死对外婆打击很大,而这份打击变成了怨恨全数落在我的身上。

小时候没上小学前,爸爸拼命工作还债、为我挣奶粉钱,不得已把我留在外婆身边。

那段时光我至今难忘。

我和表弟一人一碗汤面,我不懂为什么他的碗底总是会多出一个荷包、蛋。

我们一起和村里的孩子玩,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给邻居家的小花一颗糖,而给我的总是一块尖锐的石头。

如果玩角色扮演,我永远是演“坏人”、或者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每天一身泥一身土的回家,外婆总是满脸嫌弃,用着方言骂我是个“赔钱货”。那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又畏惧、又难过、又懊悔,我虽然还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但也读得懂她眼中多出来的轻蔑和憎恨。

三岁以前,我几乎不太会和别人说话,三岁以后,我是不敢和别人说话。

玩伴叫我“黑鬼”,说我是“没妈养的野丫头”,嘲笑我脸上的胎记,拍着手叫我是“丑八怪”。

而那时的我,除了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最多就只会弱弱地辩解,说“我不是”,可是很快就会被新一轮的嘲笑和欺负声音吞没。

最可怕的一次,是五岁那年,安五爷家的调皮孙子安二牛,不知道从谁家灶台偷来了一盒火柴,召集小伙伴看他表演。

所有的人都拍手看得津津有味,我也忍不住好奇地凑过去。二牛一向最喜欢欺负我,他看到我过来,轰我离开,还捂着火柴盒不让我看,我无奈,只好远远地站着,羡慕地看着他们。

后来,不知道是谁出了一个主意,他们把我骗过去,趁我不注意,用火柴点着了我的头发!

我吓坏了,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发烫,余光里都是明晃晃的火焰。我拼命乱窜,鼻子周围一股猪皮烧焦的味道,隐隐的头皮都开始烧的疼。

我吓哭了,满地打滚,他们才觉得有些害怕,可是谁都不敢上来帮我,最后还是村里一个大我们一些的柱子哥哥看见,拿衣服扑灭了我头发上的火,我才算捡回一条小命。

这件事瞒也瞒不住,我吓个半死,连夜高烧不退,外婆以为我快死了,就把爸爸从锦城叫了回来。

后面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从那以后,爸爸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身边。上小学以后,他把我接到锦城,咬着牙在学校边上买了一套小房子。

他花了半年的时间克服车祸后遗症,又干起了老本行,我们两人的日子才算慢慢有了起色。

虽然小学中学我依然没有逃脱被戏弄被欺负的阴影,但是也许是经历得多了,就慢慢习以为常。只要我无动于衷,他们得不到快乐,渐渐地也就懒得搭理我了。

后来安家村我一年也就来一次,等上了大学,外婆连这一年见一次的习俗都免了。

她不愿意见我,我害怕见她,就这么的,算起来,我已经有八年没有回来过。

“妈,我和囡囡回来看看您。”囡囡是外婆给我起的乳名。

外婆老了很多,花白的头发早就变成了一头银发,脸上的皱纹一层连着一层,像一块干涸的土地布满裂纹。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酸酸的,虽然小时候那些恐惧的回忆一下子又变得清晰,可是看到她,就像是被神奇的血脉牵连着,让我忍不住心潮澎湃。

可是——外婆迷离的眼神慢慢凝重,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扶着墙,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就如同一桶凉水浇在了头上,我有些委屈习惯地躲在爸爸身后,我不安地看了爸爸一眼,他却安慰我,说没事。

很快,就看见外婆扭头,瞪着我们,说:

“愣着干嘛,还要我请你们进来?”

进了院子,才发觉这里早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地方。

昏黄的墙纸粉刷一新,曾经的小木门换成了防盗门,整个院子都是窗明几净,唯有印象中的梨树依然挺拔身姿,越发繁茂。

客厅里铺着米白色的地砖,屋子里透进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我挨着爸爸坐在沙发上,听他和外婆聊天。

“妈,建国和弟媳妇呢?”

安建国是我的舅舅,他和舅妈一直跟外婆住在一起。

外婆摸着沙发的扶手,回道:

“下地干活呢,一会饭点就回来。你们俩这又不是过年又不是清明的,回来干啥?”

老太太心直口快,爸爸也不觉得尴尬,反而乐呵呵地说:

“每年过年您都提前打电话叫我们不用回来,嫌太麻烦。但是这些年我厚着脸皮不回来,这段时间我正好休假,囡囡也有空,我就带她回来看看您。”

“我一个老太婆,有啥好瞧的。”外婆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她忽然一愣,一双细眼精光一般盯着我:

“这是囡囡?”

“外婆……”

“女大十八变,变得我都快认不出了。名章,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爸爸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笑言:“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我没事儿,是前阵子太忙,累着了。其实我是趁休病假带着囡囡来的,您不会赶我们走吧?”

外婆冷哼一声:“你打小是我看大的,你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行了,一会建国回来,我让他们两口子给你们收拾。”

“妈。”爸爸忽然收起了笑容,略带严肃地说:

“其实这次我回来,还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

外婆没说话,示意他继续,爸爸正襟危坐,他说:

“我想迁丽倩的坟。”

我一愣,这话爸爸都没对我说,外婆也是一脸诧异:

“好端端的,你迁囡囡妈的坟干什么?”

“丽倩给我托梦了,说那里下雨,屋子里全都是水,她住的不开心。”

我奇怪地看了爸爸一眼,他却趁外婆不注意给我眨眼,很明显这话是瞎掰的。

外婆比较迷信,要这么说她肯定会犹豫,只是我不懂爸爸为什么一定要迁妈妈的坟。

果然一听这话,外婆也担心起来,她说让我们先住下,明天就去找村里的阴阳先生去墓地里看看,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去请先生再给看一块好地方。

这事商量完了,外婆又和爸爸说了两句,不一会舅舅和舅妈就回来了。

“姐夫!你还真过来了,我以为你们——”舅舅也是个心直口快的老实人,他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合适,急忙又道: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呦!这是囡囡啊,长这么漂亮了,舅舅都快认不出来了。”

“舅舅,舅妈好。”

我有些不好意思,最近一段时间胎记颜色越来越淡,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了,而且皮肤也越来越好。

其实我的底子还不错,爸爸妈妈年轻时候那都是一顶一的俊男美女,再加上我来的时候还补了一层淡妆,乍一看胎记真的不怎么明显了。

说真的,好像人变得美丽,连人也变得自信起来。

“我们也是临时起意,就想回锦城看看你们,没想到你们五一放假回了村里,正好我也要回村办点事,就过来了。”

一阵寒暄,饭菜也上了桌,这时候我那个比我小一岁的表弟也正好从外面逛回来,一看见我,眼睛都直了。

“妈,这是谁家的美女?”

我有些尴尬,还真不太习惯这种巨大的反差,小时候他可是跟在我那帮小伙伴后面喊我“丑八怪”的。

“安阳表弟,我是安馨月啊。”

他一副见鬼的表情,整顿饭眼睛就没有从我身上挪开过。近十年没见,表弟也变了个样,以前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现在饭桌上跟个闷葫芦似的。

吃过午饭,爸爸要和舅舅还有外婆商量迁坟的事情,舅妈就让表弟带我到村子里转转。

这一路,安阳都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我,实在忍不住,才问:

“安馨月,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看了。”

我耸耸肩,老实回答:“也没有,你看我这胎记还在呢,只不过小的时候你们眼光不太好。”

正说着,就有一个青年和安阳打招呼,还打趣地说:“呦,安阳,你小子昨天还跟我说你没女朋友,今天被我抓着了吧!”

“安青山!你可别胡说,这是我表姐,安馨月,你还记得不!就是那个被你烧头发的那个!”

安阳不提醒我还真忘了,那个二牛的大名,就叫安青山。

冤家路窄啊!

我下意识一绺冰冷的目光就射过去,当年印象里壮实的二牛体型倒是没怎么变,不过长得越发着急,怎么看着也要比我和安阳显老。

安青山的嘴巴足足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我的乖乖,你……你你是安馨月?”

我默,心情大好。

这一路“招摇”过去,接受大家惊愕艳羡的目光,这趟回老家来的很值。

不过这一切归根结底,是不是都该感谢阴烨尘呢?

是他告诉我,“腹有诗书气自华”,虽然他迂回地从侧面安慰我的不美丽,但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容貌虽然一部分天定,但更多的需要后天的培养。

就像他说的,心善就会从容,从容了姿态,气质就自然而然显现。

从前,我总是太在意脸上的胎记,害怕别人打量的目光,所以不敢和人对视,不敢仰起头走路,整个人都变得畏畏缩缩,这样才更轻易被大家忽视。

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正视的人,又怎么会赢得别人的尊敬呢?

在他的教导下,我似乎慢慢找回了自信,也慢慢相信他说的,内在的美可以影响外在的容颜。

逛到村口,遇上了安五爷,就是安青山的爷爷。这个人在村里名望很大,村子里的红白喜事都由他看过,谁家开工动土盖新房,日子也是请他来选。

当然,说我“命硬、克母”这些,也是出自这位大爷的口,从小,他就有些不喜欢我。

“五爷爷。”

“五爷爷……”

安五爷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探究而深邃,恨不得从我身上盯出一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