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干吗呢?”我附在栏杆上,一起和他瞭望河面,享受清晨的清冷和宁静。
“屋子里有些闷,出来透透气,你看看——”他指了指头顶,眼神里带着一丝忧虑,对我说:
“天空异色,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刚才收到幽冥七殿发出的讯息,要求所有商船立刻停止形成,原地待命。”
我心中一紧,忍不住担心:“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楚运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幽冥的情况并不是很好。璃月,你一直跟着阴九,前几天冥河异象,到处地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闷在心里,神卷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不能说。何况……这件事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昏迷之后,神卷究竟去了哪里!
该死!
我愤愤拍了拍栏杆,拍的手疼。
楚运看出我不愿意回答,也没有继续问下去,我们都十分默契地避开问题,各自望着天空发呆。
我不禁想,从我醒来后,听楚运说,听爸爸说,现在幽冥的情形和安排也大概知道在呢么回事。
我很奇怪自己怎么会被水冲到冥河里来,还弄丢了神卷;更奇怪,为什么消息传了这么久,九哥还没有赶回来的消息。
虽然昨晚见到爸爸很开心,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弄明白了我安家和天命之间的纠葛,更明白自己肩负的责任。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惶惶不安,总觉得有什么线索被我遗漏。
楚运看着我,忽然道:
“璃月……你和大叔,真的是父女啊?”他见我愣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是好奇。”
“难道我和我爸长得不像吗?”我反问,他笑了:
“只是觉得,世界很小。昨天晚上,确实惊到我了,不过后来我一想,大叔脾气温和,与世无争,带我们这些小的都跟亲生的一样,你和你爸爸的性格都是一样的。”
我也难得莞出一个笑容:“还没谢谢你为我爸跑那么远去找药呢。爸爸都跟我说了,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顾他的。”
他急忙摆手:“这都是我该做的,身为服役卒,每个人身上都背着罪恶,谁都想早一天赎清了好去开始新的生活。如果你真要谢,应该感谢命运,当初我去求药,要不是碰见你们,指导我去凌记药铺,恐怕大叔那伤也好不了那么快。或许……上苍冥冥之中,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楚运满满地真诚,看着我说:“你和大叔当初生死相别,好不容易才再见,这样的奇遇真的很难得。”
他言语里对天命,对命运一片赤诚,那份坚定的信仰,仿佛让我看到幽冥所有的人对待天命的态度。
“楚运,你也觉得,我们兜兜转转的再遇,都是上苍的安排吗?”
“那当然了,我在这船上已经待了十多年,日日月月来往于冥河上,虽然不想阴九那样,做引魂的阴差,但是也在为幽冥的秩序尽自己的一份力。每年中元节,鬼城打开的时候,到时候五湖四海的魂灵都会聚在那里,虽然有那么一点小摩擦,可是大家对天命都是百分百的尊敬。说真的。”
楚运双手交握在胸前,摩挲着,有那么一丝紧张:
“我刚入这一行时,听前辈们说的最多的,就是那惊动幽冥上下呃天命案,当时大家对阴九恨之入骨,我……我也不例外。嘿嘿,不过你是不知道,我们商船的大老板亲自去刑堂上去看阴九翻案,回来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给我们听,我才知道,原来那都是一场阴谋。”
说到这里,有些赧然道:“哦……还有,大叔的伤,也是因为不知是谁说他是当初作伪证的人,所以刚开始大家才会对大叔有偏见。璃月……其实阴魂的处世为人和人间没有差多少。谁也不会喜欢一个chi裸裸的骗子,更不希望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
他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转投向更远的天际。
“就像这无常的天气,偶有晴天,偶有阴雨,这样的人生才是精彩绝伦。而天命就像是一把尺子,它虽然在冥冥之中度量了人的一生,但无论如何,这样的人生,虽然短暂,但也有意外的惊喜,有欢快的回忆,有落寞的悲伤。天命……虽然无法对一个人做到尽善尽美,但至少整体来看,它是公平的。直到——阴九被诬陷。”
楚运吐了口气,解释:“我服役这十年,常见有人用冥币买通高官,缩减刑罚,或者陷害厌恶的人。也常见往来的商船有时竟然也会接引渡阴魂重返冥界的私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命开始变得乌烟瘴气,它被污染了,或者说,是人心中的那把尺子有了私心。”
“那么现在,你还愿意相信它吗?”
我这么问他,心里无比忐忑,也没有底,不知他的答案。
他好久才摇摇头表示茫然:“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命运除了差错,就该更正。你看现在幽冥这么混乱,也许也是时候需要一个人来主持大局,把不稳定的因素一一剪除。我虽然没有你和阴九那样的本事,但也愿意为改革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我心中微动,表面还是不动声色地谢他理解。
有些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仅凭彼此的眼神与默契,就已经明白对方的支持心意。楚运的话,打消了我心中的一些疑虑,同时也让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多了几分把握。
又在船上等了一天,九哥还是没有消息,临近傍晚的时候,七殿又传出解禁的消息,冥河上的这艘船继续向东,踏入行程。
我等的心焦,不愿意再屋子里待着,爸爸忙完以后,也陪我一直等着,只不过楚运却劝我回去休息,说或许今天是等不到他过来。
我们离幽冥越来越远,而我的心也越来越冷。
与溟烈争夺神卷,我拼劲心力催动神卷,烨之匕也魂脉都有损伤,虽然我现在魂魄已经完全归位,但是这段时间,那种鬼气流窜消失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我的身体出现了问题,浑身就像散了架一样,虽然还能勉强拼在一起,可终究还是伤了元气。
起初我还能在甲板上等,慢慢的体力就坚持不了了楚运拿出船上最好的药,可只有我知道,我这次受伤的魂脉,已经千疮百孔,就算有烨之匕撑着,恐怕也很难好了。
我甚至都不太敢睡,害怕自己一觉醒来,连魂魄都没了。
船越行越快,好像在赶时间,眼看着就快要抵达阴阳交界的地方,可是我的九哥,却依然没有出现。
爸爸说,也许九哥是被幽冥的事情绊住了;楚运安慰我,甚至打包票说,九哥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可是我的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我在九哥心中位置,我虽然不知是不是唯一,但如果他得知我的消息,绝不会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传回来,更不会放任我就这么坐船离开冥界。
当初我在地狱里,本以为只有我一直在默默地守望,后来才知,九哥和我一样,以一面水镜日日夜夜地守护着我。
即便当初不能相见,他隐忍阶段都可以做到那样,现在我们隔着的不过就是一条冥河,他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来的。
所以……
我见不到他,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就是楚运并没有把我在商船的消息告诉九哥,九哥还在别的地方寻找我;
要么,就是他已经知道我的下落,并了解我的近况,但是……他不愿意见我。
除此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这一天傍晚,商船已经行至分界处,水半阴半阳,即将要向酆都靠岸。
船头挂起了象征阴司玄冥的路引灯,那时我强撑着疲累的身体,坐在甲板的躺椅上。
灯亮起始,幽黄的颜色似曾相识,我慢慢坐起来,嘴角挂起一丝无奈的笑容。
爸爸正好端汤药过来,看我傻笑,问:“你又看到什么了?”
我指了指那盏路引灯,轻声说:“爸爸,这个是你做的吧?”
油纸灯昏黄的光线里,爸爸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你都还记得?”
“从前,我也是坐这条船离开幽冥,那时候快靠岸时,点亮的也是这纸灯,只是那时候触景生情,只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爸爸,却没有想过,爸爸你原来在那个时候,就跟我在同一条船上。”
爸爸听之动容,他眼底里忽然生出一丝悲悯和伤感,他将没有温度的手落在我的肩上,试图给我勇敢的力量。
“月月,爸爸知道,你心里难受……阴九,或许还有事情忙,不如,不如,你去人间等他,也是一样的。现在这里不安全……”
我扯开一丝笑意,眼眶氤氲,却还是轻轻点头:
“我知道……”
从船加速行程的时候我就知道,或许我是要非离开冥界不可了。
而他们,一直都有事情瞒着我。
“爸爸,对不起,没用的我,都没有办法减轻你的刑罚,不能看着你开始新的生活。”
“傻孩子……好了,你就安安心心在人间等阴九去找你。船快靠岸了,来,把药喝了吧?”
他抖着手把碗递过来,我怔怔地看着他,失声问:
“爸爸,我真的不想离开你们。”
“爸知道,不是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么,相信我……”
我哭着笑出声,伸手接过汤碗,仔细端详,然后平静地说:
“这世上,有一种灵药,包治百病,而且药到病除。它可以让人忘记所有痛苦,了断前尘,重新开始,也可以让过去的一切都戛然而止,从此天各一方,不念不想。这碗药的名字,叫做孟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