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看样子是不会停了,前路难行,路面起了雾。载着我们的囚车,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前头拉车的不像是马匹,长得怪怪的。不过它有厚实的毛皮,也不怕被雨浇。
这雨点打在身上烧的生疼,我和未末蜷在一起,相互遮挡,依偎取暖。
“地狱第二重,大概是要过铁树吧。”未末指了指暗夜里黑漆漆的前方。透过木桩的缝隙,的确看到远远的地方好像泛出光来。
“越过这条山谷,就到铁树地狱了。”
我很奇怪她怎么知道的,未末笑了笑,淡淡道:“颜大人您忘了,十多年前,咱们还来过呢。”
以颜臻恶毒的性子,她来过我不奇怪。可是我两眼一抹黑,面对她殷切的奉承,只能淡淡地点点头。
山谷叫做黑樱桃沟,路面是依山而建,下着大雨,雨声风声把一切痕迹都掩盖了,我只知道这山沟应该就是马三他们倒舌头的地方。
那个黑心的狱吏竟然被我给杀了,想起那一幕,我依然心有余悸。这里简直比被泽地统治的安家村还要可怕,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下一个目的地。
“前面的人停车!”
忽然,身后有人驾着一头奇怪地马面牛身奔了过来,喊住了我们的队伍。
后面亮起鬼火明灯,雨幕里走来一高大威猛的壮汉,带着斗篷,一身骤雨难抵的气势。
拉车的四不像一屈前蹄,半跪下来。最前头的带队狱吏问询赶过来,就着外面的灯光一瞧,登时也屈膝道:
“眷生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那冒雨前来的人是眷生……我躲在暗处看着那个被雨浇头的背影,就听见眷生沉声道:
“十几天前牢狱里送进来的人呢?”
那带头的狱吏一愣,指了指囚车,颤声道:
“都……都在这里了?”
“人全吗?”
狱吏弱弱地回答:“大概是全的,有几个已经送去别的地狱了,这些是要去铁树的。”
眷生大手一挥,下命令道:
“所有人车,掉头,先回原地!你,立刻把卷宗给我调出来!”
说完他头也不回气势汹汹地回了。
狱吏一脸懵逼,但也照旨意行事,吆喝着囚车,我们又按原路返回。
折腾一夜,待天快亮时,雨停了,我们也重新回到了拔舌地狱。
这才发现狱吏全体出动,整齐地列队站在广场上,四面八方的囚车围在广场四周,罪犯被拖出来,戴上枷锁,又推又搡地带进了大狱里。
鬼火明灯悬于半空,空气依然湿冷,我们身上的衣服还没干,眷生已经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坐在了最前头的椅子上,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狱头生的贼眉鼠眼,相貌也不必马三好到哪里去,等到人五人六战战兢兢地跪在中间,苦苦哀求大人饶命的时候,我心中已经基本可以断定,眷生突然来,应该是冲着马三的死而来。
“你们俩,为何深夜将受刑还没结束的罪犯运走?”
狱头瞪着眼,怒不可遏,人五吓得两股战战,还没鞭打就已经原原本本把马三带着他们游乐罪犯,结果罪犯跳起杀人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我和未末隐在人群里,虽然套着枷锁,可是她一直揪着我的衣服,直到有人高喊“二十四”,她猛得手里一紧,惊慌不安地看着我。
杀人偿命,这无论在哪里都是天理。我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带着铁索一瘸一拐地走到人群前面。
狱吏逼着我跪下,一头触地,一个女狱吏毫不客气地在我身上摸了个遍,然后面无表情地说:
“大人,身上没有利器。”
“放开她。”眷生淡淡地说,狱吏丢开我,胳膊已经被他们拧的酸麻,此刻软趴趴地垂在身体的两侧。我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只是没想到,在我死之前竟然还能见到熟人。眷生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幽深有神,探不到底。
他玩味地看着我,问道:
“二十四,狱吏马三是不是你杀的?”
我点点头。
刚承认完肩头就被狠狠地甩了一鞭子,我吃痛闷哼,眼光落在了狱头的身上。
这个人从我一出现,凶狠的目光就从没有移开过。他敢当着眷生的面打我,看起来是很想给马三报仇啊。
那么粗略一推,也大概猜得出,马三平常放纵享乐,拿囚犯不当人的事情,多半也是经过他默认的。
“小贱妇,大人问你话你竟敢不回答!”
“我看应该先把你的舌头拔下来!”眷生轻飘飘地接话道:“没看见她声音都被人拿走了么。”
狱头吓了一跳,刚要自己打脸地巴结几句,可眷生竟然说到做到,一伸手将狱头吸到身前,随手取了案桌边上的铁钳,动作熟稔,不出几分钟,一条鲜活粗大的舌头就被拔了下来。
虽已经见惯这十天经历的种种,可再看眷生拔舌,只觉得那动作在他手里高雅有情调,那舌根竟然剥得整齐干净,丝毫误差都没有。
眷生撇下嗷嗷惨叫的狱头,起身,一手举着舌头走向我:
“二十四,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来这个地方的阴魂哪一个不是经过案审定罪进来的?不扒层皮,掉些肉,少点什么出去了还好意思说自己下过地狱?”
他的铁钳在我脸前比划着,慢条斯理地解释:
“你知道拔舌的寓意在何处?不是这顷刻之痛,而是要让服刑的人记住,要如何管好自己的舌头。”啪嗒……他忽然故意松手把舌头扔了,那狱头忍着剧痛爬过来捡,一手抓过也不嫌脏就直接塞进了嘴里。
我岿然不动,与他接触不多,但一个眼神锐利如鹰目的男人,锋芒初露,他的承宣殿在越先生手里失窃,虽然九哥已经还给他,但我还是觉得,这个人我惹不起。
他勾起我的下巴,我无法抗拒,他撬开我的嘴唇,我只能从命。
他伸手扥出我的舌头,小铁钳紧紧扣住,我握紧双手等着他拔,可是他却笑了,意外地说:
“舌头还在?怎么就是不会说话呢?”
忽然他趁我不备,掌心结印,一下扣在我的胸前,烨之匕像疯了一样呼之欲出,金光一斩,要不是他手缩得快,估计这一刀下去肯定能剁下几根手指来。
眷生退开几步远,了然看着匕首嗖的一下又飞回我的身体,继续笑着:“凶器找到了。你不说话我也有办法,都散了吧,找间空屋子,本座要和这丫头好好谈谈。”
狱吏们灰溜溜地给我们腾出交谈空间,偌大的大堂里就只剩下我和眷生两个人,他勾了勾手指,对我道:
“跟我过来。”
狱头已经提前准备了屋子,眷生坐在了主位,伸手说:
“坐吧。”
我摸不清他的脾气,默默坐下,时刻保持警惕。
“颜臻,你打算闹到什么时候?”
我心里一紧,后背不禁离开了椅背。
“地狱的规则都是我建的,你就是披上一层猪皮,我也认得出来你。”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玩味地笑了笑,颇有些无奈:
“你才过拔舌狱,就杀了我一名狱吏,看起来你是真的打算死扛到底了?”
我不语,他却一点一点刨根问底:
“其实,幽冥闹了这一个多月,解决的都是越善的师门恩怨,跟我没有多大关系。我只是有些好奇,以你不肯服输的性格,怎么会心甘情愿在这里服刑?这可不像你颜臻的一贯作风。”
“……”
“还有,你被璃月那个小丫头废了手脚,夺了声音。这口气你真的咽得下去?”
他语气里带着对璃月的轻蔑,我暗自不爽,多看了他几眼。
“你也别不服气,当年你跟在阴九屁股后面时间也够久的了。可惜人家看都不多看你一眼,结果在人间走了一趟,就被一个普通小姑娘收拾的服服帖帖。自古成王败寇,你今天事情败露只怪你自己运气不佳,技术不熟。”
哼!
歪理!
“颜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进了我的地狱,难道你还真的以为自己还可以舒服自在地继续当副指挥使?”
说来说去,看起来眷生也就是想过来踩颜臻两脚,过过嘴瘾。看起来,颜臻得罪的人还真不少,难怪她宁可冒这么大的风险跟我互换身份也不愿入地狱来受罪。
目的摸透,我站起身,微微低了低头,就打算出去,反正我也没打算回去,自亮身份的事情就算了。
我心中一痛,他们都已经……结婚了。
我黯然,直到此刻分开,我依然心有所系。
想起囚车上做的那个梦,心里就十分不畅快。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眷生喊住了我,他急速道:
“我知道你还爱着阴九,这辈子都忘不掉。可是他不爱你,所以你觉得没有希望,想要在地狱里自生自灭?颜臻,璃月那丫头在这之前废了你,手法不干净结果没散成你的魂魄,害你不能立刻就死,我知道你生不如死。她虽然做的很绝,但是也给自己留下了隐患。你难道不恨她,不想走出去报仇?”
我不为所动,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知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成婚!”眷生忽然大声喊住了我,那一声像一记闷棍打醒了我!
我愕然猛回头,满眼惊诧。
月圆之夜,满城烟火。
张灯结彩堪比一场盛世的婚礼,怎么……会没结成?
眷生很满意我的反应,解释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仪式到要开始的时候,阴九忽然喊停,一句话没交代撇下璃月就下了祭神台。这十来天,璃月已经沦为幽冥的笑柄,阴九也很长时间没去阴玄司做事了。颜臻,你猜,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