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周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来。这一次命定八人组的破击鲸吞之旅虽然以大获全胜而告终,但是应该牺牲的黄金龙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而注定要击败鲸吞的顾天骄却壮烈牺牲。这中间的转折,令人彷徨难当。
“这是……”顾沧海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顾天骄身上插着的天星剑,“这是黄金龙的天星剑!是他杀了天骄!”他猛然站起身,一把抽出腰畔的天翼剑,嘶声吼道:“我要杀了他!”
“住手!顾先生!”陆飞蠓飞身拦到他的面前,“就算是他杀了顾公子,也是为了阻止最后一条龙魂进入搜魂犼的体内。你难道忘了曲回岚的话吗?七龙聚顶,成龙天诛,一旦天诛成型,整个荼洲和西界都要被吞噬。黄少侠是为了救我们所有人。”
“曲回岚!曲回岚何在?”顾沧海拎着天翼剑疯狂四顾。
“曲回岚和搜魂犼都已经被黄少侠杀死。顾先生,令郎的血仇他已经替你报了。”陆飞蠓沉声道。
“杀死天骄的是他,这血仇就要他来担,我要杀了他,杀了他!”顾沧海发了疯一般挺剑飞奔,朝着黄金龙躺卧的地方冲去。
“住手!”墨毅连忙抽出自己的黑刀,拦住顾沧海的道路,“黄少侠是整个荼洲的救命恩人,顾先生莫要做出亲者痛仇这快的事。”
“滚开!”顾沧海嘶吼着奋剑刺来,天翼剑在一瞬间化为一片令人睁目欲盲的剑华之车,拖着一天光炎,叱咤而来。墨毅的解魂刀虽然是天下守势最强的刀法,但是对上顾沧海的太阳马车却风华难现,在一阵急促的刀剑相交之后,他的乌刀已经脱手而飞,身形也踉跄后退。
“顾先生!”鱼飞帘、陆飞蠓、蓝啸月、帅菲纷纷出招阻挡,但是顾沧海的沥光血河车何等凌厉,天下间最强的攻势剑法在他发了疯的催动之下一时之间锋芒尽显,就算是以众人高绝一方的身手居然合力都无法挡住,一个接一个地被他的剑气击飞。直到一道明媚而轻柔的剑光从侧翼飞来,犹如一泓清澈见底的水波将顾沧海锋芒毕露的血河车裹住。
“顾云帆!”顾沧海满腔狂怒在这一天空灵梦幻的剑影中一点点沉淀下来,脸上激动的潮红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阴暗的铁青色。
“沧……沧海,”顾云帆虽然略带结巴但是却柔和温暖的声音颤巍巍地响起,“三十年了,你……你还不肯……肯喊我……”
“哼,你我之间只有剑来说话!”顾沧海奋臂振腕,沥光血河车风华再起,万道豪光如火山爆发一般陡然亮起,几乎将顾云帆的整个人吞没。
绵密的剑气交击声如飞瀑击岸,隆隆不绝于耳。顾沧海飞扬的剑影周围闪烁起了晶莹剔透的翩翩剑华。亮丽的剑光如泉水的涟漪,瞬间充沛天地。他燃烧起来的太阳马车似乎一下子飞驰入了一湾清泉水的正中央,所有的火焰都被淹没,只能在泉水之中掀起一圈圈无害的波纹。顾沧海赖以横行天下的沥光血河车,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沉入死寂。
“好一式翩影泉!”围观二人作战的人大部分都是声名和资历远远高过顾云帆的天下名家。顾云帆的名字也许有一半的人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当他的拿手剑法翩影泉忽然展露出峥嵘,所有人都为其屏住了呼吸。
这就是能够令沥光血河车陷入死寂的神剑。无论面前的战斗如何纠结痛苦,当顾云帆的翩影泉出手,一切都会沉静下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的剑影在安详而梦幻地涂抹着炫华。
“铮--”顾沧海的天翼剑千辛万苦挣脱开吐锋剑的缠绕,在空中一个刺目的回旋,收入鞘中,“顾云帆,今日你是要护定了黄金龙?”
“小龙……龙他不会背叛自己的同伴。那……那一剑不是他刺的。”顾云帆收回吐锋剑上的念芒,结结巴巴地说道。
“哼!”顾沧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三十年前,你就是这么护着燕紫瑶和卓清绝。他们不会背叛自己的同伴,三十年前你为这两个叛徒分辩,三十年后你又为你天门的徒儿分辩。你的一生永远不会去爱护你的亲人,只会去维护你的仇敌。你这样的窝囊废,根本不配有这样的神剑!总有一天,我会讨回你欠我的一切!”说到这里,他的身子猛然化为一天黑雾,消失了踪迹。
望着顾沧海消失的地方,顾云帆扬起头来,长长叹息了一声。
就在这时,一个歪歪斜斜的身影磨磨蹭蹭地跑到了鲸吞的阵眼附近,在场中环视了一圈,挠了挠头:“发生了什么?”
“白算计--!”看到他吊儿郎当的模样,童百练和英传杰双双飞身而起,将他踏倒在地。
悠扬空灵的清音从天上幽幽传来,犹如夏日长空中响起的鸽哨。笼罩在大地上的黑雾随着清音的响起,犹如遇到阳光的霜雪,一点点消融。沉浸在雾海中的小敦煌和罗泊州一点点变得清晰真切。风从东方出来,带来了沁脾的花香和泥土味道,就好像大雨初晴时刮起的晚风,清新而凉爽。充斥在鲸吞之中的魔怪们,在这一阵清风的吹拂下,蒸腾消解,渐渐融成漂浮空中的灰色云烟,随风而逝。
清澈而瑰丽的夕阳之光从漫天云烟中透射出来,一柱又一柱的照在地上,仿佛天庭的黄金白玉柱,将这个世界点缀得光彩照人。
人们仰起头望向西方的天空,夕阳最后的余晖一针针刺入深蓝色的苍穹,刺出一副蒲公英花的图案。淡淡的星辰在夕阳中若隐若现,犹如在光之河流中飞舞的萤火虫。
空灵的鸽哨声越来越近,漫天雪白色的光点如雪花一般悠悠飘落,在众人之间欢快地飞舞。如果凑近一些看去,人们会发现这些雪白色的光点中有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膛。那是在鲸吞中战死并被引灵符引导到搜魂犼身上的獠师面容。八百獠师,八百犼鳞,此刻终于得到解脱。他们的灵魂在世上如雪花般飘舞,仿佛在感谢荼洲的志士们解救了他们万劫不复的厄运。
在漫天灵光笼罩之下,鬼府八獠的灵魂从天空中缓缓降下,在众人面前一字排开。横川猛的灵魂双手一挽,大踏步来到了平躺在地的黄金龙和顾天骄面前,依照荼洲的礼节双手抱拳,一躬到地。他身后的七獠齐刷刷地举起手,学着横川猛的样子拱手鞠躬,将抱拳的手一路躬到与大地相触。在他们身后,满空飘舞的獠师之魂一个接一个地变幻成人形,随着首领们的姿态同样一躬到地。
看着这群西界的鬼魂维持着这样的姿态纹丝不动,众人都下意识望向顾云帆。黄金龙是他的徒弟,顾天骄是他的侄子,现在这两位少年英雄一个昏迷不醒,一个英魂早逝,能够代他们行礼的,只有身为他们长辈的顾云帆。
“老顾……”朴中镖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提醒了一句。
顾云帆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神色茫然地走到鬼府八獠和八百獠师的魂魄之前,怔仲片刻,才迟疑地举起手,做了一个起身的手势。
鬼府的魂魄们再次向他拜了一拜,才终于纷纷起身。
在大地上回荡的鸽哨声忽然出现了一个光滑圆润的转音,化为了一片动人的乐曲声。
夜行灯从八獠的行列中走出来,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把闪烁着灵光的团扇,她来到闭目不醒的黄金龙和与世长辞的顾天骄之前,右手持扇高举如天空,左腿侧举而起,人如酣饮微醺之君子,不胜酒力,身子由极静转入极动,一个优雅到极点的飞旋,开启了一段落英之舞。
满空动人的乐曲中飞扬出如梦如幻的歌声:
“天地诚长久,
雄心亦难朽,
人间五十年,
如梦亦如幻。
今日身既去,
我心还自由,
放眼天下间,
长生几人有。”
随着这悠扬的歌声,夜行灯舞动着折扇如醉酒当歌的行者,忽而飞扬,忽而沉静,忽而庄严凝重,忽而放浪形骸,直到歌曲的终章,她猛然一个回旋,头上的玉簪忽然脱鬓而飞,一头清丽的长发如一匹抖开的锦缎,在空中一卷一裹,重新遮住了她清丽的容颜,与此同时她收敛住翻飞灵动的身体,向众人点首行礼。
被她的舞姿了惊住的人们纷纷抬起手,将头上的战盔取下,向她点首回礼。
长风呜咽着吹过大地,那西界的鬼魂们在风中重新华为漫天雪花斑,随风而逝。
远方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人影如移动的森林,朝着众人所在的方向缓缓行来。这些都是失陷在鲸吞阵中的西边军战士。他们在鲸吞中坚持战斗到今时今日,终于等来了鲸吞的灭亡。直到看到这些活生生的士兵还有他们肩上扛着的战旗,鲸吞灭亡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才终于一点点渗透进众人的心中。
“我们胜利了……”打鬼团的少年们互相望着彼此的眼睛,渴望在同伴的眼神中找到认可的神情。
对鲸吞的恐惧在他们心中种得太深太沉,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想过自己会真正取得什么胜利。从一开始,整个荼洲的人都以为这一次鲸吞东来,会是末日的到来。所有人都只是在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拼死挣扎。
当真正的胜利摆在他们眼前时,他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以为这一切都只是白日的梦幻。
“我们胜利了!”苏浣虹抓住蓝彩儿的手,用力晃了晃。
蓝彩儿木然望着她,宛如木雕泥塑。
“我们胜利了……”苏浣虹望了望自己肩膀上坐着的墨凝香人偶,但是她似乎真的变成了木偶,只是傻傻地不动。
“我们胜利了!”苏浣虹转头望向童百练和李南星。
“耶……”童百练迟疑着举起双手,发出尖细而高低不平的颤音。李南星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我们的确胜利了,对吗?”苏浣虹转头望向白算计。
“当然啦,有我白算计在,鲸吞算个毛线啊,咩哈哈哈。”白算计双手插腰,望着西方的夕阳得意洋洋地仰首大笑。
“****龙,天骄,你们醒一醒,看一看现在的荼洲……”苏浣虹蹲下身,俯视着地上平躺着的黄金龙和顾天骄,“我们真的胜利了,我们打败了鲸吞。我们……”一阵哽咽涌上她的咽喉,她用手轻轻捂住嘴,默默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