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一个老嬷嬷气喘吁吁的冲进留花厅内,连礼也顾不上行,急促地低声道:“回大长公主……”她瞅了瞅旁边的丫头,还是有所顾及。
大长公主微微蹙了下眉角,不满。不过,能让跟了她多年的老嬷嬷变了脸色,只怕这事非同寻常。
大长公主点了下头,老嬷嬷快步靠了过去,弯腰在大长公主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大长公主手一抖,撞翻了桌上的茶杯,白瓷青花茶盖滚落到地上跌成几块,发出清碎的声音。
“你没看错?”大长公主当场楞住了,瞪了老嬷嬷一眼。
安乐有孕?这事可不能乱说的。
老嬷嬷腿一软,跪在地上,以头贴地:“老奴敢以性命担保。”
那这就是没错了。
大长公主脸色阴沉,慢悠悠看了一眼身边的红嬷嬷:“你去院门口守着,如果大夫人带安乐过来,你就说本宫头痛症又犯了,不见客。也替我,好好的瞧一眼安乐。”
红嬷嬷不知主子为什么突然变了主意,但那句“好好的瞧一瞧”话中有话,只怕她去看一眼安乐长公主就明白了,她行了礼后,快步退了出去。
若伊到了正院门口,刚迈进院门,红嬷嬷迎了上来恭敬的行礼,才道:“回长公主,大长公主头痛症又犯了,刚刚躺下。”
这话要是听人别人的耳中,聪明一点的就知道是逐客令,傻一点的当然就是直接信了,可是偏偏眼前的人是若伊,她一听大长公主犯了旧疾,推开红嬷嬷就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问:“请太医了吗,太医怎么说……”
大长公主的院子她熟悉,不需要有人带路也知道怎么走,当即就往大长公主的卧房所在方向走。
红嬷嬷被推楞了,不由自主的扭头瞥了一眼祝姑姑。
祝姑姑也急了,快步赶上若伊,低声劝着:“长公主,大长公主身体不适,改天再来……”
若伊脚步没停,边走边道:“碰上了,不去看一看如何能安心。”
祝姑姑也懵了,这位主子听不懂好赖话?
红嬷嬷见祝姑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一个劲的向苏如璃递眼色。
苏如璃隐隐猜到了,大长公主是不想见长公主,才会故意推托的,她带着几分笑,上前劝阻:“长公主,这样不妥。”
“为什么?”若伊倒是站住了,也许是真急坏了,她瞪着苏如璃就吼:“红嬷嬷说姑母病了,我去看看姑母有什么不对?你干嘛百般阻挡,难不成不能让我瞧?”
若伊的口气很不好,脸色也难看,声音又大,一下子将苏如璃给镇住了。
“我……我……”苏如璃“我”了好几声,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早上她去请安立规矩的时候婆婆没事,上午她陪婆婆理处府中杂事的时候婆婆也没事,这个时候说头痛,必定是不想见长公主的。
但这个理由,她如何能说。
红嬷嬷在旁边看得直摇头,这位大夫人还真有些撑不住场面,忙带着丫头们快步赶了上去,直直的在路中跪了一排拦住了去路。
若伊的犟脾气也上来了,她不解地看着红嬷嬷:“你们为何不让我去看姑母,难不成是你们要害姑母?”
从进了二门就跳下轿不知所踪的团子一下子从屋顶上窜了下来,落在若伊的脚步,冲着红嬷嬷她们弓起了身子。
红嬷嬷冷汗都吓出来了,眼睛一闭,急忙道:“老奴哪敢生那歹心,只不过是大长公主头疾犯了,昨夜未眠,刚刚才舒缓些睡下……”
“回来。”若伊喝住了团子,团子乖巧的蹲到若伊脚边,还用头磨蹭了两下若伊的腿,看着红嬷嬷和一干丫头们眼睛都快鼓出来了。
刚刚还凶狠如虎,转眼,变成了撒娇讨欢的娇猫?
还好还好,免了一场皮肉之苦。
若伊望着大长公主的房门,迟疑的追问了一句:“姑母睡着了?”
“是。”红嬷嬷抬头,对上了团子阴森森的猫眼,脸上有些慌乱,但也不能改口,只能硬着头皮认着。
若伊是没留意到她的脸色,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很想去看一看大长公主,瞧瞧她有没有事,但想着大长公主病中刚睡着,又不忍心去打扰。
“你们起来吧,我明儿个过来瞧姑母。”若伊犹豫了一下,才道:“不过,你回头让个丫头给我送个信儿过来,让我安心。”
红嬷嬷松了口气,马上应道:“一定一定,等大长公主醒后,老奴一定如实将长公主的关切之情如实禀报。”
屋内,大长公主将院中的所有对话都听在耳中,柳眉紧皱。
她与这安乐长公主可没有什么感情,皇上说她是元太后亲女,让她做证,她也只能顺着皇上心思做证,对外说是在她的照顾下长大的,可实际上她们连面也没见过几次的。
听那位的语气,好像对她怎么怎么关心似的,不由防范之心也渐起。
大长公主拿了些铅粉将脸抹白,上床躺下,才示意碧玉道:“去将长公主请进来。”
她到要看看,门外那位要闹哪般。
若伊刚转身,就听着身后打起珠帘的声音,她下意识的回头,瞧着碧玉出来。
“碧玉……”若伊喊了一句。
碧玉匆匆过来行礼,笑道:“大长公主醒了,请长公主进去坐一坐。”
若伊这下之前嚣张的气焰全无,忐忑不安:“不是我将姑母吵醒的吧。”
碧玉只笑不语。
若伊也不多想,直冲冲就进了屋。
瞧着大长公主浑身无力的靠在床上,她眼圈儿都红了,快步过去拉着大长公主的手道:“姑母,你怎么了……”
“傻孩子,姑母无事,只不过是昨夜儿没睡好,头有些痛罢了,是她们大惊小怪了。”大长公主借着替她擦泪的动作,将手抽了出来,并且不露声色的扫了一眼若伊的肚子和一直跟在若伊脚边的团子。
“给长公主看座。”长公主示意碧玉扶她坐起来些,也趁机与若伊拉开了些距离,半倚在床头:“还费你担心了。”
红嬷嬷亲手给若伊搬了个软椅过来摆在床边,若伊也不客气的坐下,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手中淡蓝色的“蛇镯子”试探着这屋内可否有毒的气息。
蛇镯子就是小蓝,她在首饰盒里看到时,差点没叫出来。
小蓝身体僵硬被当成了一只冰种的玉镯放在首饰盒子里,而小麻花和小葵花而成了书房里的一对鹦鹉标本镇纸。她能感觉得到它们的气息,但没办法替它们解开咒语。
蛇镯子冰冷,没有任何的变化,若伊松了口气,看来这屋内无毒。
她这下才相信大长公主的话,只不过是没睡好。
目光扫过床头,她探过身子伸手摸了摸大长公主的枕头,嫌弃地道:“这玉枕硬梆梆的,哪能睡得好。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个紫皮荞麦枕和雏菊枕过来,保证你一夜睡到天明。”
“那我就谢谢安乐了。”大长公主笑着应道。
安乐?若伊楞了下,才反应过来,对,她的封号由长乐变成了安乐。听着大长公主喊她安乐,还真不习惯。
但大长公主的温柔是一点也没变,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东拉西扯的缠着大长公主问个不停。
大长公主面上带着笑,笑意并没深入到眼睛里,只是随随便便的应付着。
“哗啦啦……”珠帘一阵乱响,赵书涵走了进来。
“你来了。”若伊脸上的欣喜瞒不过任何人的眼睛,一下子,整屋都寂静了,尤其是大长公主和苏如璃,两人的脸色一个白一个黑,不用再化妆都能冒充一下黑白无常。
这位长公主不会是冲着赵书涵来的吧。
大长公主越想越觉着有可能。
皇上替安乐正了名,还特意加封她为长公主,却没有让她一个没有出嫁的公主在外面开府,这与情与理不合。再说,这安乐一直是在皇上的照顾下长大的,她与人有私,想必皇上心里有数,要将这丑事掩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替安乐择一良夫。
皇上对外说,安乐一直是由她私底下照顾,那……安乐有孕的事要是传出去,第一个被人怀疑的对象不就成了书涵……
难不成,皇上原本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安乐长公主。”赵书涵冲着若伊亲切的唤了一声,亲切是有余的,亲热是没有的,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表哥。”若伊站了起来,甜甜的喊了一声,笑道:“这猫可是你的。”
赵书涵点了点头:“是我府上的白雪,谢谢安乐公主替我送回来。”
“可是我好喜欢,送给我好不好。”若快步过去,还伸手欲抓赵书涵的袖子,赵书涵挪了一步,避开了若伊的手。“这猫可不服管教,不敢送人。”
“没有,很听话。”若伊怕赵书涵不信,指着团子道:“坐下。”
团子懒洋洋的屈着后腿坐好。
她又指了指桌子:“上桌。”
团子跳了上去。
“打个滚。”
团子乖巧的打个滚。
一个命令,一个动作,训练有素。
赵书涵傻眼,这只凶猫怎么会这般听话?当初他可是派出去不少人,甚至亲自走了几趟雪山,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寻到了这只雪猫,一直如珍如玉的照顾着,它对自己还是爱搭不理的,更别提命令了。
难不成,这不是白雪?
赵书涵忍不住上前,伸手去摸团子的耳朵,团子怒了,爪子一挥,赵书涵要是手缩得慢上一分,手背必定会留下五道血痕。
狠凶,眼神也戾,就是他的那只猫。
“你不乖。”若伊拍了两下团子的头,团子缩回了爪子,撒娇的叫了两声着,用头磨蹭着若伊的掌心,要怎么听话就怎么听话。
赵书涵不得不信了,果然,在白雪的眼中,安乐长公主是不一样的。他苦笑,知道这只雪猫自己是留不住了,就算他不给,也没办法防着雪猫不跑,与其到时候大家难看,还不如做个好人。
他多看了若伊两眼,很想问一问,她是如何让雪白这般听话的。不急,来日方长,先示个好再说。“竟然长公主喜欢,那我就将它送于长公主。”
“表哥你真好。”若伊笑得更甜了。
大长公主和苏如璃的心就更苦了。满京都谁不知道大长公主府的凶猫是赵书涵的心头好,谁也碰不得。这下,竟然送出去了,可见……
瞧着大长公主都快从床上跳起来了,赵大夫人快晕倒了,祝姑姑不得不轻轻的提醒:“长公主……”
若伊回头看了一眼祝姑姑:“有事吗?”
有事吗,有大事,您这……真要干嘛啊,祝姑姑真想哭。
大长公主沉了脸:“安乐,姑母身体不适,没办法再招呼你,改日再请你过府来赏花。苏氏,你替本宫送安乐出去。”
这句逐客令,若伊是听懂了。
她后知后觉地发觉大长公主的脸色不对,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苏如璃上前,低声道:“长公主,请吧。”
若伊只得起身,一步三回头:“姑母,我明日再来看你。”
大长公主没有搭话。
若伊走到门边,像是想起了些什么,又回头喊了声赵书涵:“表哥,你药材不少,寻些上好的、霜降前的干杭白菊,配上决明子、川芎、丹皮、白芷、辛夷替姑母做个好枕头。”
赵书涵闻言一怔,忍不住跟了过去:“这方子你是从何而知……”
他是知道这样的方子的,却隐隐觉着只应该他一个人知道,而他一直以来的认知再一次被打破了。
“书涵。”大长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了,喊了声:“你过来替我把个脉。”
赵书涵回头看了眼大长公主,知道她是装病的,但也没有下她的面子,冲若伊笑道:“改日书涵再向长公主请教。”
“嗯,有的是机会。”若伊应道:“你快去替姑母看看,有什么事给我送个信,需要什么也尽管开口。”
“好。”赵书涵温柔的应着,还亲自替若伊打起了帘子。
马车驶出了荣华大长公主府门,若伊抱着团子叹气:“我怎么觉着姑母和苏如璃都怪怪的。”
祝姑姑想哭,您现在才瞧出来,您怎么不想想,大长公主和赵大夫人为什么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