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皇兄是知道这些的。”刘协扶起刘和,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悲戚却难得的笑容:“既然皇兄知晓这些,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刘协的话犹如逐渐加重的砝码,压在刘和那颗已经开始动摇的心。但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的眼中还是充满了希冀和坚韧:“陛下,袁本初或许一时错意。毕竟,他们忠的,可是弘农王刘……”
刘协一听到这些,抓着刘和肩膀的手陡然攥紧,面色顿时狰狞,喝声打断道:“那这就是他袁本初胆敢污蔑朕非先帝之子的理由?!”
当年关东群雄讨董,打得旗号就是救少帝刘辩于水火,但董卓更毒,使了一招釜底抽薪之计,一杯毒酒毒杀了刘辨的性命。袁绍当时身为讨董联盟盟主,见关东联军踌躇不前,第一反应便是造谣言刘协与汉灵帝无血脉之属,随后便想另立刘虞为新皇,以求关东武装存在的合法性。
刘和一听刘协此言,再见刘协脸色,顿时汗透重衫,再度慌忙跪倒在地:“陛下,臣和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万死!……”刘协焦躁地在刘和面前走了两步,口中极其厌恶地说着‘该死’两字,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想必还是身体本能在控制着自己:“每个人都对朕说该死,可死有什么用?!若是死人可让汉室复兴,莫说死一人,便是死万人,朕也愿当那侩子手!”
“臣刘和……”面对刘协的冲天恼怒,刘和一时诚惶不已,不自觉又想说出‘万死’两字,可话到嘴边,却反应过来,只能声声忍住,连连叩头谢罪。
在刘和砰砰的磕头声中,刘协终于渐渐压制住了心头的邪气。他现在对这个身体都有了一些说不清的恐惧感,真想不到这小小身体里竟然有这般强烈的戾气和执念。回头看着额头都已磕出血来的刘和,更加懊悔不已,赶紧又上前安抚刘和道:“皇兄快快起来,朕知皇兄父子对朕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皇兄又何必因外人之罪而受过?如此,岂非陷朕于不能容人纳谏之君?”
说这句话的时候,刘协都觉得自己脸红,但幸好古代君臣就兴这种作秀。刘和得了刘协这番话,非但没有半分怨恨,反而真觉得刘协乃一代明君。机不可失下,赶紧开口道:“陛下,袁本初或为逆臣,但袁氏一族,却非全乃二心之人,后将军袁术对袁绍篡立一事,便有铮铮一信,足见其袁氏四世三公之忠诚底蕴。”
不待刘协有任何表示,已将袁术驳斥袁绍另立刘虞一事信件背的滚瓜烂熟的刘和,张口便背出了原文:“圣主聪叡,有周成之质。贼卓因危乱之际,威服百寮,此乃汉家小厄之会。乱尚未厌,复欲兴之。乃云今主‘无血脉之属’,岂不诬乎!先人以来,奕世相承,忠义为先。太傅公仁慈恻隐,虽知贼卓必为祸害,以信徇义,不忍去也。门户灭绝,死亡流漫,幸蒙远近来相赴助,不因此时上讨****,下刷家耻,而图於此,非所闻也。又曰‘室家见戮,可复北面’,此卓所为,岂国家哉?君命,天也,天不可雠,况非君命乎!慺慺赤心,志在灭卓,不识其他。”
背完这封义正言辞的书信后,刘和见刘协脸上无多少波动,以为刘协信了自己的判断,立时趁热打铁说道:“陛下,我等在司徒府密谋之时,荀侍中便指出令臣不走华阴、潼关、陕县到达雒阳此线,以免落入董贼之手。臣打算由长安出发向东南翻越秦岭山脉,出武关到达南阳联络后将军,然后再折向北,经过河北前往幽州。”
直到听到这里,刘协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原以为刘和被袁术扣留,只是太傻太天真,却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是这样耗子舔猫玩儿、作死去了。袁术写那封信给袁绍,那是真的忠于他刘协吗?狗屁!人家已经得了传国玉玺,是自个儿想当皇帝呢。有刘协这么一个目前看来还不怎么合法的皇帝就够了,他那个傻哥哥再弄出一个皇帝,天底下一共三个皇帝,那还有啥好玩儿的?
不过,目前看来,刘和对于密谋出使、领兵勤王这件事是已经铁了心了。刘协这时已经很能理解刘和的想法了,大丈夫处世,就该做一番顶天立地的功业。做武将,就攻城略地、鼎定天下;做文臣,就为主分忧,不辱国命。穿越崇山峻岭,将使命带入夕阳深处,站在幽燕猛士之前,将大义举在手中、号令群雄,这是何等荣耀美名!
这件事显然再无回旋的余地,刘协默默思量了片刻之后,也只好相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真理了。他转过头,走向书案落座,微笑地看着刘和。刘和猛然一喜,主动替刘协研好了墨,展开素宣。刘协略一思索,提笔写道:朕以不幸,登九五之位,言……
刘协下笔很快,刘和在一旁不敢偷看,只待刘协徐徐吹干墨迹,取下自己腰间携带的飞鱼白玉玦,在上面盖了私印后。刘和才看到上面的内容,面色不由为之一顿。
密令所言,与刘和之前的谋划没什么出入。只是刘协在密令中特意提及了两人,一是镇南将军、荆州牧刘表,另一位便是刘和父亲刘虞。意思是让这两位汉室宗亲主倡,号令关东群雄再次起兵勤王。若是按这封密令,他刘和出逃至南阳后,便不能先拜会袁术,反而要再转道荆州,先联络荆州牧刘表,随后再寻到自己的父亲,继而让这两位出面,共兴大事。
“陛下,镇南将军虽也是汉室宗亲,却乃董贼所表,陛下可信此人?”刘和不敢正面违逆刘协,但显然不想多走冤枉路。在他看来,南阳后将军袁术的无论官职、实力、名望都比刘表强,舍近求远实在不智。并且,这万一要引起袁术的不满,更有可能前功尽弃。
“董卓无谋之辈,刘景升名称八俊,岂会与贼人同流合污?现在他已在襄阳立脚,得蒯良、蒯越相助初定荆州,还有襄阳豪强蔡瑁相助……”刘协信口说着鬼话,他其实也根本不相信什么刘表,这家伙在历史上的做派,就想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已。不过,就是这样没有多少野心的家伙,目前对刘和来说,才是最平和安全的落脚点。
刘协的本意,就是让刘和避过袁术和袁绍这些吃人的大鳄,顺利将这封密信带到刘表和刘虞那里。这样的结果,或许不会如刘和想得那般完美恢宏,但最差的结果,也是刘和平安混到了关外,为他以后的辗转腾挪留下了一处余地。毕竟,汉室宗亲这个名头,给人带来的,不仅是荣耀和财富,也有摆脱不掉的诅咒和责任。
“血浓于水,疏不间亲,逢此汉室生死存亡之际,正是需要这些骨肉血亲襄助之时。朕也想信关东那些士人都是忠臣,但朕目前最信的,还是朕的宗族!”刘协最后故意摆出了一副亲兄热弟的面孔,拍着刘和的肩膀说道:“正如皇兄此时奋不顾身、为国请难一般,让朕如何不感动,如何不相信?!”
这样的情感攻势一打出去,刘和就算再有满嘴的道理也说不出来。更何况,此时的他也根本什么都不想说,已然满目含泪、激动莫名仿佛得到了拯救宇宙的使命般,慨然回道:“臣和定不辱命,挽汉室于既倒!”
可就在刘协再度狠狠拍了下刘和的肩膀,用鼓励和坚毅的目光望着他,心想着年轻就是好忽悠时。门外的冷寿光突然大声提醒道:“陛下,左将军董旻求见!”
刘协和刘和对视一眼,彼此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慌:董卓这屠夫没来,他弟弟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