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时期有些人的对决,总会让人浮想联翩。即便他人不理解,刘协觉得,自己倘若在河间战场上,一定会期盼关羽斩颜良那迅猛酷烈的一幕。
然而,莫说刘协根本不在河间的战场,就算他在,也根本看不到关羽斩颜良那精彩的一幕——历史终归是历史,总是夹杂着太多的偶然。
关二爷的确武力无双,但他成名自斩颜良起,也并非毫无缘由。毕竟,颜良乃河北一代名将。关羽只有踩在颜良的盛名下,才会声名鹊起。
然而,在乱军冲杀的战场上,关羽又没有赤兔,座下战马还处于“贱躯颇重,马不能载,因此常瘦”的阶段;颜良身为统兵大将,纵然轻视来将,却绝没有如历史在华盖下打盹晒太阳时的麻痹。如此此消彼长下,关羽将颜良一刀毙命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就算这样,袁绍的骑兵还是被关羽和张飞逼退了,久在边塞与异族征战的幽燕精骑,显然比袁绍刚组建不久的骑兵更懂得如何在马上作战。尤其当他们看到前方大刀一挥便是一片空地、长矛一扫十步之内再无全人的时候,胸中的战意已然冲破了天际,只管一心低着头冲杀、冲杀,再冲杀!
长矛在折断,战马在嘶鸣,数不尽的箭支迎空飞舞,流出的鲜血都染红了地面。而关羽和张飞所带领的幽燕精骑,就在这样的惨烈中突进、怒吼、厮杀!
袁绍有些胆寒了,他环顾左右,开口问道:“那两员大将乃何人,我为何从未见公孙瓒帐下有如此猛将?”
“父亲,”袁绍的大儿子奉命在青州与田楷作战,最吃过关羽和张飞两人的苦头,当下开口道:“这二人乃平原相刘备结义兄弟,赤面长须者名叫关羽,字云长。黑面虬髯者名叫张飞,字翼德,二人皆旷世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
话音刚落,袁绍正好看到关羽信手一刀,手中冷艳锯如同青龙入海,将面前一片骑兵劈为齑粉,鲜血四溅。顾不得属下在侧,当即忍不住惊诧出声道:“此真乃天人也。吾儿苦战青州,殊为不易。”
掌旗的沮授,那温润的脸上不由泛起一丝失望。袁绍战阵之上出言失措不说,还絮叨家事……当初军议之时,袁绍未见赵云之人,只凭战报寥寥数语便轻视赵云。而此番战场上又只因敌将勇悍,便大加谬赞。如此信口开河,实非明主气度。
但此番沮授毕竟身负重职,只好出言替袁绍补救:“主公所言不错,然敌将虽勇悍过人,却不识局势,错投逆贼帐下为虎作伥。由此可见,亦不过有勇无谋之人尔。”
一个人有没有谋略,跟投在何人帐下,根本半点关系都没有——沮授自然明白这些,但却不得不违心道出这牵强附会之言,以此抵消袁绍适才不恰之论。毕竟,战阵之上,风云瞬变,兵心叵测,沮授可不想因自家主帅一句无心之言使得士气动摇,进而稀里糊涂输掉一场战役。
袁绍亦非愚钝之人,当下便听出了沮授的弦外之音,急忙又开口道:“如此,便看军师妙手施为,力挽狂澜了。”
沮授这才淡然一笑,成竹在胸,手中令旗再度一挥,河北四庭柱其二的张颌、高览顿时领兵出列。待沮授轻语一声:“其守如山”后,三千余雄壮兵士顿时将手中巨盾重重磕入泥地当中,震耳欲聋的吼声中,一道如山的盾墙便横亘在关羽张飞骑兵与袁军主阵之间。长达两张大戟斜指苍天,又让滴水不漏的盾墙化作一片金属长林。
蓦然,凶悍冲入主阵的公孙瓒幽燕精骑,便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长林下顿时停滞起来。不少骑士都条件反射下死死勒住了手中的马缰,急速奔骤的战马猛然受此一痛,登时两蹄奋扬扑腾起来,马上的骑士随后又被巨大的反冲力冲击,一个个呼喊着倒栽而下。
怒潮一般的气势仿佛遇到坚硬的礁石,非但气势大消,更倒卷着连带身后的袍泽也错愕翻腾。勒不住马速的后排骑士,将前排的袍泽撞入盾墙之上,顿时成为那些寒光闪耀大戟的祭品。看似强硬的身躯如破纸般插入大戟之上,瞬间被绞成碎片。随着尸体越来越多,不少大戟都因为承受不住而断裂开来!
“这,这怎么可能?”公孙瓒惊骇不已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他自然知晓此番出场之兵乃袁绍最为得意的大戟士。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被自己幽燕精骑杀得屁滚尿流的大戟士,仅仅只因为加了一块巨盾,并在适当的时机出现组成战阵,便令自己战无不胜的幽燕精骑这般损失惨重!
“撤,快撤回来!”心痛不已的公孙瓒当即下令鸣金,而一旁的刘备则气愤阻止道:“退不得啊!此刻若退,吾二弟、三弟性命休矣!”
刘备说的不错,骑兵一旦奔入战场,便只有一往无前这唯一的选择。毕竟,公孙瓒的幽燕精骑可不是配备了高桥马鞍和双边马镫的汉室铁骑,可以借助人与马的合力、从而做到行云流水地变向、掉头这些凶险动作。倘若这时候下令骑兵后撤,那唯一的结果,只可能令前方的骑士尽皆丧命,有去无回!
“刘玄德,你只有二弟、三弟需要挂念,而我却要对幽州上下所有百姓负责!”公孙瓒怒喝不止,他此刻甚至都恨上了关羽、张飞,若不是两人那般勇武,又怎么可能冲到敌军阵前中了袁绍诡计?
刘备悲愤莫名,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无论再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公孙瓒的决定。虽然这一仗看似两军要决一死战,但事实上,无论袁绍还是公孙瓒,都已是在战争泥潭里深陷的怪兽,彼此早就鲜血淋淋、精疲力竭。
迫于局势下,两军才不得不打上这一仗,以维系自己统御部下的个人威势。但若说便真正这样孤注一掷,豪赌输赢,却是两个人都不敢冒的天大之险。
然而,战争毕竟不是公孙瓒或者袁绍个人就能掌控的。就在鸣金之声急促响起时,公孙瓒却看到,就在前方战场上,关羽与张飞竟然已合兵一处。两人一刀横扫,大片长戟应声而断;一矛挺挑,三五具大盾顿时伴随着泥石翻入空中。而随着那一方缝隙越来越大,袁绍整个大盾之阵登时陷入崩溃的前兆当中!
世之虎将,自有改换战场逆局之威。
公孙瓒惊叹了,
袁绍也惊叹了,
甚至,就连一直成竹在胸的沮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这怎么可能?”
“快,速速停止鸣金,击鼓进军!”刘备最先反应过来,倒不是他的战争嗅觉比公孙瓒更敏锐,而是他对于关羽张飞比公孙瓒更有信心。而反应过来的公孙瓒,也急急应声,重复着刘备的命令。
“沮公与?!”袁绍胆寒加恼怒,此刻若让公孙瓒大举进攻上来,自军必然士气低靡而陷入溃败。而因此引发一连串可怕的后果,已然让袁绍都不敢想象!这一刻,他怒气勃发,甚至都想拔剑杀了沮授!
可沮授只是失望之极地望了一眼袁绍,也不发一言,只是愤然地将手中令旗再度一招。
下一瞬,无数弩兵从盾墙之后现身而出。锋利的弩箭在紧绷的弓弦上积蓄着滔天的怒势,而随着高览一声断喝,弓弦崩动,飞蝗一般的箭雨瞬间漫上晴空,覆盖成一片阴暗的乌云,将炽烈的艳阳都遮蔽成了虚无。
“二弟、三弟!”刘备苦吼出声,看着那片无情的箭雨遽然落下,他感到自己的心仿佛也被那片箭雨射成了碎片。
密集如蝗的箭矢丝毫不因刘备的悲痛而停留半丝,呼啸着越过长空、向汹涌而进的幽燕骑阵狠狠地攒落下来,滚滚向前的骑士顿时人仰马翻、沸反盈天。再度蓄起的第二波怒潮彻底被阻挡下来,成百上千的骑兵惨嚎着倒了下来,旋即便被身后汹涌而进的铁蹄踏成了肉泥……
“完了,彻底完了!”公孙瓒捶胸顿足,赤红着眼睛死死盯向刘备,随后才猛然回头高吼:“鸣金,退兵!”
“等等……”刘备忽然一把拉住了怒气冲天的公孙瓒,未待公孙瓒拔剑时,他却忽然扬臂一指:“主公,你看!”
公孙瓒遽然回首,忽见远处山谷下骤然升起的惊天杀势。公孙瓒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随后赶紧擦了擦眼睛,只见明晃晃耀眼的阳光下,一支凶悍无俦的骑兵,正狂涌着朝向袁绍空虚的大帐,悍然冲入!
“奉天子之命,进讨逆臣袁绍,尔等还不速速授降?!”骑兵当前一员白袍小将,手持银枪迎合着天上的烈阳,高呼吼道。
这一瞬,赵云一身白盔百甲,已成为战场二十余万兵士眼中最绝美的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