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门外,
李严面对着缚身跪地的王凌,看似平静脸上浮着一丝怎么也掩饰不了的得色。他自负胸怀青云志,不甘宛城一小小郡吏。所以,接到陈震的书信后,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不过,那些宛城之战毕竟甚有瑕疵。他想不到汉军天子竟那般快速便攻陷了宛城,以至于那时只秘密联络了二百余的乡勇。
并且,那一战,他还眼睁睁看着身怀玉玺的孙策从自己眼前逃掉。虽说那件事只是一个意外,与他无关,但来到长安,见识到天子脚下的繁荣与掌权者无上享受的无限殊荣时,李严便感觉得出,这里将是他的腾飞之地。
原本,他以为自己还要在朝堂中苦熬数年,直至取得陛下信任后,才会外放他处做出一番政绩。或者,等到汉室与其他关东逆臣一战时才能脱颖而出。只是,想不到人走运的时候,遍地都是机会。
李严笃信自己抓住了任何机会,他千方百计地探听到了封台祭天之事的一些细节,便竭尽全力将一些事办在了天子的前面。之前,他还担忧自己这样做有些太过招摇,但如今看来,这里……西京古都,汉室腹心,哼,不过如此。
少时,宣室殿里传来了召唤,李严脸色再度一喜,随即压抑下去后,拎起地上的王凌,大步走入宣室殿中。
“陛下,微臣幸不辱命,已将封台祭天弑杀天子的罪魁祸首抓捕归案。”李严推了一把王凌,虽然此事应该交由廷尉审理,但他身为黄门郎,又得天子私印便宜行事。由此,他便觉得,绕过那个无能的廷尉,更能体现自己的功劳。
这句话说完,李严便保持了平静。不过,他相信,天子定然会对自己褒赞有嘉的。可奇怪的是,李严低首抱拳半晌之后,却仍未听到天子的回话。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天子,发现天子正悠闲地捧着一杯香茗慢慢品尝。发现自己之后,天子好似才想起了什么,瞟了地上那狼狈不堪的王凌一眼,淡淡地‘哦’了一声。
这诡异的态度,令李严一腔热血登时冷了下来,他不敢确定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好又上前试探着说道:“陛下,虽然犯人已抓捕在案,然封台祭天一事的细节仍缺少证据,陛下难道不需要亲审此人?”
“对你道听途说得到的信息来看,封台祭天一事的确还有不少疑点……”刘协再度淡淡开口,见李严又有话要讲,摆了摆手制止了李严道:“不错,就是疑点,这个你勿须讳言。事实上,你至今或许都有些怀疑,封台祭天的刺杀一事,究竟是不是王凌所为。不过,你也不会如此在意,对吗?”
李严陡然从天子的口中听出了一丝不祥的味道,他虽然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但却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当即跪地慨言道:“微臣对陛下乃一片忠心,天日可鉴……哦,微臣知道了,今早之事,微臣的确做得有些过分,当众欺凌已故三公重臣,有损天子颜面。”
“颜面?”刘协闻听这一词,猛地嘿然冷笑了一声,放下茶盅对李严说道:“面子这东西,从来是自己挣得,不是别人给的。再说,朕在那些老朽迂腐的士大夫眼中,哪有什么颜面可言。朕不过一幼年小童,面子里子什么的,朕还不必在意。”
“那?……”既然不是因为这个,李严迟疑了半天,他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位天子。
“嗯……还有点时辰,既然闲着,那朕就陪你多聊一会儿。”刘协看了一眼宣室殿新增的铜鼎沙漏的滴沙,真如老友般递给李严一杯茶:“封台祭天大典上的刺杀,你知道的不算多,但也不能算少。朕想知道,你当真认为此事乃王凌所为?”
“此事证据确凿,又有王凌潜逃之事在眼前,若说他不是主谋,臣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李严这句话里没有半分拍马屁的话,但这件事整个就是刘协的杰作。所以,他自认为自己这番话能令天子脸色有所转缓。
然而,偷眼瞧了一下天子仍旧一副古波不惊的模样,李严心里有点虚,轻咬了一下嘴唇才壮着胆子又说了一句:“不过,封台祭天刺杀一事倒像王凌为报复陛下轻慢司徒,而狠下毒手。可关西大乱之事……微臣觉得,王凌一足不出户的弱冠少年,纵然想取信韩遂,亦非易事,关西一事,恐乃司,司徒大人……”
刘协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刘备托孤的重臣果然不是凡品。仅从他探听到的一鳞半爪消息,能够推算出这点,已然登堂入室了。事实上,若不是荀攸无意点醒了自己,刘协恐怕也要在此事上困顿沉迷,反倒没有李严这位旁观者看得如此客观。
“不错,此事虽一脉相承,但前后却是两人所为。王允……哼,死的真是时候啊。”刘协悠悠地感慨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微妙。
但就在李严还没有完全体察出这丝微妙背后的深意时,刘协又转向了李严,缓缓开口道:“但你才干非凡,却也实在令朕失望。你真以为能设下封台祭天刺杀大计的王凌,只会这般弄出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拙劣计划,进而逃归乡里吗?”
李严脸色骤变,他猛然看起一旁跪立不言的王凌,急声说道:“陛下,此人千真万确乃王凌,是微臣亲自验明了身份,才将他带至此处的。”
刘协默默的摇了摇头,哀叹了一声。也就是这个时候,一旁蓦然不语的王凌,忽然抬起了头,对着李严冷声一笑:“吾弟王凌岂是你这等权欲熏心、一叶障目之人能寻到的?还有你,你这暴乱之君,不知天命,任性胡为,总有一天,吾弟定然亲率百万大军,踏平长安,将尔剖肝沥胆,以慰伯父在天之灵!”
“你,你真不是王凌?”李严突然有些慌了,他猛然拿出怀中王凌画像,与眼前之人仔细对比一番,却发现此人仍旧与画卷之人一模一样。
反倒是刘协,听了此人之言,好以整瑕的又品了一口热茶,才回头望向此人。那双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睛仿如深渊,直看到那人不知所谓时,刘协才忽然开口一笑,拍了那人一下肩膀:“踏平长安,将朕剖肝沥胆?别开玩笑了,袁绍假如真有胆子跟朕翻脸,早就不用派人潜入长安使这等卑劣小计了。至于说你那弟弟王凌,唔……时间差不多了。”
“你,你竟然已知道了袁大将军之事?……”这人刚才的镇定和强撑起的胆气,被刘协一句云淡风轻的话轻易击碎,在面临死亡的煎熬下,他瞬间变得惊癫起来:“不,不可能的,你这是在诈我,对不对?!我是不会让你这样轻易得逞的……”
“王晨老兄,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吧?就袁绍那蠢货,他要是派人入城后安安生生的,朕还不会想到他会在背后的背后插一脚。可惜,他偏偏最后一刻忍不住,派了冀州的大戟士协助韩龙,你以为朕的黑冰台真的就只是江湖草台班子,与他们拼杀那么长时间,连冀州大戟士的身份都认不出来?”
话音刚落,宣室殿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同时,伴随着这脚步声的,还有杨修那吊儿郎当的摇骰之声。他身后卫士将两人望刘协面前一推,杨修才开口道:“陛下这骰局设的精妙,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王凌小朋友与咱这位老奸巨猾的许攸锋芒毕露,真以为我等中计,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还是难逃陛下这恢恢天网……”
杨修说着此话,那细长的狐狸眼却有意无意地瞟了李严一眼。李严登时浑身紧绷,因为他看到此刻他面前,居然两个王凌,一模一样,难辨真假。
而且,杨修刚才那番话里有话。似乎,在提醒着自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