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营帐还是昼夜通明?”
轩辕山的纪灵将头从盆里抬出来,一张脸没有干净,反而更污浊了起来。但纪灵没有其他办法,他只能这样糟蹋自己,让手下的兵士明白,轩辕上的这条死河里的水并没有毒。
“对,直至昨天夜里,敌军营寨依旧灯火通明,刁斗传号之声丝毫未乱。”传令有点不安地说道,双手搓在一起。同时看着纪灵那张污秽的脸,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事儿?”纪灵伸了伸手,示意近卫递上一条干净的毛巾来。
“将军,我军营中已有传言,说轩辕山乃黄帝之所,汉军奉天命驻守,所以死河之水干净清澈。我等逆天而行,河水污浊不堪,再这般长期饮用下去,恐遭天谴啊!”传令惊恐不安地将此事说了出来,已经做好准备闭上了双眼。
在他的预计中,这番话是极可能讨来一顿喝骂的,甚至,一顿毒打也有可能。
但想不到的是,他并没有等来预料中的责骂或者毒打,反而听到纪灵来回踱步了几次,才说了一句很令他不知什么感觉的话:“告诉兵士,我纪灵吃的也是死河水,我都不怕死,他们怕什么?再有这等谣言传出来,一律军法处置!”
“是。”传令被纪灵这番大实话震住,一时间只能住口。
可待传令离去,纪灵先前那种镇定从容的风度便立时不见了,狠狠用毛巾揩了几下的脸,也路出了深深的焦虑和疲惫:汉军昼夜灯火通明、刁斗不乱,这说明他们的斗志还没有被打垮,连给自军深夜偷袭的机会都不给。更可恶的是,自军兵士的传言,难道是真的吗?
纪灵这等名将,最知道军中谣言的危害。但对于这次谣言,他却半点办法都没有。毕竟,连续这几天,两军的对攻换伤交战从未停止,所有自军将士都可以看到汉军的脸面、手脚干净,显然有清澈的好水源——充裕到他们竟然可以洗脸洗手!
但从之前驻守轩辕山守兵的情报中得知,轩辕山中除了那条死河之外,再无其他水源……
由于几天一直用死水之水做饭,自军营中的将士已经病倒了十分之一。照这样的情况推算下去,再有三天,自军的心理承受能力就要到极限了!
“陈先生……”纪灵张了张嘴,习惯性地想同一个人商量一下此事,这是他在遇到解决不了麻烦时的下意识开口。
不过,话音刚落,他的脸色便又更加阴鸷起来。帐内并没有回答,那个陈震自之前劝降自己不成后,已不再入主帅帐一步了。
自军谣言四起、将谋离心,且半点看不到援军的希望,以及远在兖州的主公几番怒斥……这些消息,如一个个巨大的石块,压得纪灵这位高大威猛的汉子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在纪灵还未想好今日是否还要强攻轩辕山时,刚才出去的那名传令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表情扭曲,一进营帐,他就大叫道:“将……将军!”
纪灵顿时眉毛一皱,换上了那副不怒自威的神情,说道:“何事如此慌张,军营重地,你乱喊什么?!”
“败了,败了!我军兵败了!”
纪灵蹭地一下抽出了自己的腰刀,架在了那传令的脖子上,凶恶的表情就像是一只要吃人的老虎:“你说什么?莫不是真以为我纪灵心慈手软?!”
“败了,真败了……”那传令吓得双腿都哆嗦起来,可口中依旧不停叫道:“刚刚得到情报,我军先锋刘祥被曹操击败!”
一听这话,纪灵一下子倒退了三步,脸上都表情更加扭曲。但他努力镇定下来,还是威迫那传令道:“刘祥用兵无能、被曹孟德击败自在意料之中,否则,主公又何须亲自率大军与曹军交战?兖州之战刚刚开始,你懂么?!”
“小人,小人不懂……”传令根本听不出纪灵口中的自欺欺人,因为,他还有一条消息:“不,不仅这样……宛城也丢了!汉室大军突袭宛城,筑巨木为锤,砸开了宛城城门,桥蕤大将被城内叛军枭首,宛城已尽归汉室所有!”
“什么?!”纪灵真想一刀砍了这个传令,这两处兵败的消息,虽然都是兵败,但对于自军来说,毫无疑问后者更加重要。前线输了,跟自军没多少关系,可没了宛城,就相当于抽了自军的脊梁!由此,纪灵再也坚持不住,高达的身躯摇晃了几下,最后嘴角狠狠抽动了一次,才勉强说道:“退……你先退下吧,我想静静。”
比起纪灵军,汉军的心态就要轻松得多。就在前天夜里,虚荣还率领着两千兵士,趁夜绕过一处新发现的小道,迂回攻入纪灵大营,焚烧了一部分袁军的粮草。有了徐荣这杆大旗在,轩辕上的兵士一下又有了斗志。
并且,随着关中一带的富强,陛下对于军需器械更加注重。此番出战,他们带了比平时多三倍的弓箭。居高临下对敌,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敌军用盾兵当前锋,他们就要山上的石头砸,反正轩辕上最不缺的就是石头。而若是同样的弓箭兵当先锋,嘿嘿,他们射得可比袁军准多了——地利自然是一方面,但更主要的是,心态的不同,决定了他们在松弦的时候可以确认是否瞄准了敌军。
当然,他们最重要的信心来源,就是徐荣那化污水为净水的神奇法术。当中的一些兵士虽然已大约了解了其中原理,但仍旧对传授了他们这种手法的天子有着莫名的信任。
有了干净充足的水源,他们在轩辕上就是‘恃险而守’,尤其看到敌军一脸污垢、冲锋都腿软的模样,他们更加坚信,这轩辕山就是再守上一个月都没问题。
唯一令他们有些搞不清楚的是,参军那个家伙到底来干什么了?天天死战不休的时候,他竟然还敢拉着兵士赌钱,而一向军法严酷的徐将军对此竟也视若不见?
不过,那些输了钱的兵士这两天却很高兴,因为那个跟狐狸一样的参军,被徐将军拎着脖子提起来,狠狠臭骂了一顿:“杨修,你竟敢欺瞒陛下,谎报军情,你活腻歪是不?!”
徐将军是这样吼杨修的,然后,吩咐执法兵狠狠抽了杨修十鞭子。但想不到,那个杨修却龇着牙忍痛还笑了一下,对着徐荣的背影骂了一句:“傻缺!果然还是陛下这词更贴切,又傻又缺心眼儿……”
有了杨修这个活宝,山上兵士的心态想不轻松都难。虽然这些天里袍泽也一个个死去,但这种悲凉伤感的情绪总也盖不住他们好像在游戏一场的乐观。
不过,今天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同。
一名正在洗脸的传令看到山上密密麻麻的袁军,一把丢了脸盆就向主帅帐篷中跑去。随后,响破天际的号角声便灌满他的耳中,他冲入营帐后,先对徐荣施了一军礼,才开口道:“将军,敌军全营尽出,看样子今日要决战了!”
虚荣瞥了这传令一眼,竟还笑了一下,拍了拍这传令的肩膀:“不错不错,都能看出敌军意图了。好好干,这仗打完了,来我部下当个亲卫吧。”
传令一下喜笑颜开,亲卫虽然跟普通兵士一个品级,但谁不知道那是给个屯长都不换的好兵种。毕竟,跟着大将冲锋,杀敌又快又安全,而且还能更容易杀到偏将、小校、曲侯一类的高级军官。而高级军官的首级,在汉军中就等于黄澄澄的金子!
“瞧瞧,没得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一旁趴在凉席上的杨修调侃了一句,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小二,探到陛下大军消息了没?”
“探到了!”一听这个,小二更加兴奋起来,但却压低了声音道:“陈先生已告知我等,陛下大军兵至鲁阳,两日后便可抵达轩辕山。”
“好。”杨修闭了闭眼,在面前的地图上将轩辕上打了一个圈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兖州。
徐荣见状摇了摇头,也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打了这么多年仗,没想到这次守山如此顺心……也罢,就赶紧将轩辕山之事解决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