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因自己的私情影响了整个战场的节奏,是刘协从荀攸那里学来的第一课。
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则是刘协无师自通领悟到的更重要一课。
情商永远比智商管用,这是后世每个人都熟知的铁律。三国多少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名谋武将,最后都因自身性格的缺陷,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在这一点上,刘协很幸运,他踩在一千八百年那些不甘的忠骨上,领略了这个超然的理念。
当庆功宴真的摆起来之后,刘协才知道自己这个做法有多英明。
李蒙、王方这两个小小的董卓余孽盘踞在河东这一带,真是彷如老鼠掉入了米缸当中。从两人的老窝中,刘协便抄出了几乎相当于整个关中地区半年的岁入。之前,刘协还头疼着如何处置那些俘虏,现在看来,就算再多出三倍,他也照样吃得消。
而当刘协只将这些财宝的零头拿出来打赏众将士后,刘协便看到这些兵士激动莫名的一幕。
“三哥,当兵大半辈子,唯独跟着陛下,不仅顿顿能吃饱饭,还能领到赏钱啊!”
“是啊,陛下真是我们当兵的福星啊!”那位被叫做‘三哥’的汉家军士攥着手里的铜钱,感觉那些钱都开始发烫起来。不过,很快他就疑惑起来了:“不对啊,小二,你跟我一样是最普通的步卒,为何比我的赏钱多了三两金?”
那名唤作‘小二’的兵士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黄金,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起来。他也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比三哥多上三两黄金,一时窘迫起来:“或许,是陛下发错了?不若小二就把这三两黄金分给三哥一半儿?”
“我不要你的钱!”三哥的脸色也开始变了,拿了小二的钱,那他还能是小二的三哥吗?钱虽然重要,但在军队里,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但……真的很不甘心啊。三哥犹豫了一会儿,心头火气:“不行,我要找主薄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可就在三哥这位军中的刺儿头,准备联络同样少分了赏金的老兵准备闹事儿的时候。却被人一巴掌拍在了脑门儿上,熟知军队生存法则的三哥当即就想拔刀子跟那人动手,可回头一看那竟是自己的曲侯后,当即变了脸色,委屈说道:“头儿,咱不是想闹事儿,就是想问问,陛下是不是发错了?”
“错什么错?!”那名曲侯也很生气,原因是他早就找过了主薄,非但没要回自己的赏钱,反而还受了一顿奚落:“别再给老子丢脸了,知道小二为什么比你多三两金吗?那是因为人家在听到冲锋号角时,半点都没犹豫,一刀砍下了敌军的一名伍长,这三两黄金就是那名伍长的价钱!”
说完这句,这名军候越说越气,更是一脚踹在了三哥的屁股上:“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在冲锋的时候干了什么,你们这些老兵油子,一个个奸猾得都要成精了!跟在小二的面前,就没擦破一点油皮儿对不对?当兵打仗,你跟陛下来这一套,你以为陛下是之前西凉军那些没眼睛的蠢货?!”
三哥一听这话,顿时没了脾气。军中崇尚的就是这个,老底儿一被人揭穿,是个人都会害臊。
不过,多年惨痛的经历还是让他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解释,他壮着胆子解释道:“头儿,这上阵拼命,可是会掉脑袋的。咱们能活着下来回长安享受那舒服日子,不比送了命要强?”
“强个屁!”曲侯这下真怒了,恨不得大刀片子砍在那三哥的脑袋上,但想到徐晃将军对他说过的话,他还是忍住脾气道:
“将军说了,你们这些人都还不了解陛下,不知者无罪。现在老子告诉你,我们虎贲南军马上就要跟以前不同了。就说这次战死的兄弟,陛下早就派人收敛了他们的尸首,要安葬在长安忠骨墓中。你想想,死了能睡在卢老爷子的旁边,给卢老爷子做伴儿,那是多大的福份!”
“那又有个屁用?死了之后的事儿,哪比得上活着的时候吃肉喝酒快活?”三哥嘴上轻轻嘀咕着心里想着的话,这不怪他没有一点军人的荣誉感。实在是因为这个乱世太过无情无理,让他除了想能活下来之外,再想不出其他。
可谁知他这话虽然小声,但还是被曲侯听到了耳中,气得那曲侯又是一脚上去:“你懂个屁!老子现在就告诉你,你若真战死了,就可以领到现在手中百倍的烧埋钱。你的婆娘孩子一辈子不用再受苦受难,走到街上,谁敢对这样的烈士亲眷无礼?”
“并且,我还听说,陛下准备重兴的太学,优先招收烈士的孩子。你老小子想想,你战死了换来儿子以后能成为知书识字的读书人,那是你家祖坟几辈子能冒出的青烟儿?”
“真的?这次战死的兄弟,竟能得到陛下如此的厚待?”三哥激动了,曲侯跟他说别的他不在意。可一说到这些切切实实关系到他一家命运的利益大事儿,他就不能再装聋子了。
要知道,在这乱世活着,人命比狗贱,根本没什么盼头儿。而假如战场上一刀子能换来家中命运的改变,这对他们苦哈哈的大兵来说,是从来想都不敢想的又完全值得一搏的好事儿。
对于在这个关中世代平均寿命活不过三十岁的彪悍汉子来说,他们从不惜命。就算是三哥这样的老油子,他不想死的原因,只是因为怕自己死的太冤枉、没有价值。
不过,这话听在那些油滑老兵的耳中,自然是天大的福音。但对于小二来说,却很为难。他搔了搔头,忍不住向曲侯问道:“头儿,要是像我这样的孤儿,上无父母、下无子女的,那烧埋钱给谁啊?”
这一句话问出口,顿时引来这一处的大声哄笑。三哥这时再不想那三两金了,拍着小二的肩膀戏笑道:“你这傻小子,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吧?陛下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就是让你小子先保住这条命,然后带着你的金子回去讨媳妇儿生娃呐!”
“嘿嘿嘿……好像就是该这样。”腼腆的小二非但没有因三哥的调戏而动怒,反而腼腆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三哥道:“那三哥,下次冲锋杀敌的时候,我就不跟你抢了。你也多杀点贼将,陛下妙计无双,百战百胜,多杀几个人的事儿,不叫个事儿!”
“你小子别想跟三哥学,年轻力壮的,陛下那顿饭也没亏待你。吃着汉室的饭,你还想着不卖命,要脸不要了?”曲侯大笑着骂道,随后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告诉你小二,你已经被记在功劳簿上了,回去之后还能按照这个军功分到一些良田。要是再多杀几个敌将,你很快就能升任到我这个位置。到时候,带着你大把赏金和良田,回去再置所宅子,什么样的媳妇儿讨不到?”
“真的?”一听到这个,小二和三哥顿时眼睛都有些变红了。尤其是三哥,更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他奶奶的,小二你这砍人头的本事儿,还是你三哥我教给你的。你说陛下,陛下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儿啊……要不,这军功哪能轮到他小二,我老三曾经也是沙场的一员悍卒啊!”
一旁的老兵听着三哥的抱怨,一个个都感同身受。其中有几个脑筋活泛的,当即上前讨好起曲侯来:“头儿,你说说,咱啥时候再打上一仗啊?杀了李蒙王方之后,不是箕关那里还有个樊稠嘛。”
“呃……”曲侯挠了挠脑袋,这种军机要事,还不是他这个级别能够得知的。但就在他准备呵斥这些老兵油子赶紧喝酒吃肉时,却见一名斥候飞快纵马奔来,口衔军报大喊道:“箕关有动静,樊稠城上挂上了白旗,遣人前来商洽归顺朝廷之事。”
“哎!”
顿时,整个军营上下听到这等捷报,第一次都露出了罕见的懊恼神色,纷纷破口大骂:“樊稠啊樊稠,你听这个名字,就这么让人犯愁,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