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左相道:“怎无好处。你心境一乱,行军不稳,与大英恶斗之际,占卜得上风。倘若你们当真势均力敌,激烈拼杀,待得最后两败俱伤兵力不稳之际,本相再率异军而起,坐收渔翁之利,不仅可灭你大周,也可灭得大英皇族,那时候,大英便再无太上皇,也无大英皇帝,而是仅有本相这真正主宰大英。”
“大英左相这几番言语,可是掏心的肺腑之言?”
颜墨白勾唇一笑,懒散而问。
大英左相紧着嗓子道:“皆为肺腑。”说着,瞳孔一缩,“本相已将一切告知你,你可该依言放了本相?你如今乃大周皇帝,九五之尊,说话自当算数,再者,本相知国都一切的防兵之术,也知太上皇软肋,你若要真正对付大英与太上皇,少不了本相辅助。”
“是啊,攻取大英,倘若能得左相相助,自是事半功倍。”他慢悠悠的出了声,语气平缓自若,让人觉察不出半点情绪来。
大英左相满目紧然颤抖的凝他,继续道:“你若当真放了本相,本相愿助你灭得大英,甚至也可让你不损兵一卒便可全然拿下大英。颜墨白,留本相一命,还你一个大英,这桩买卖,你不亏。”
颜墨白微微一笑,温润平和的凝他,一时之间,并未言话。
眼见他这般反应,大英左相心头越是无底,心绪也跟着凌乱翻腾,却是片刻之后,正要再言,未料话还未脱口而出,便闻颜墨白已平缓自若的出声道:“大英左相一番话,我听着自是欣悦,只可惜啊,你得罪过我妻,我颜墨白这人也极是护短,左相已然犯我忌讳,是以左相之命,我颜墨白留不得。”
嗓音一落,不待大英左相反应,他手中的匕首蓦地用力。
顷刻之际,大英左相嘶声惨呼,颜墨白手中的匕首则在他皮肉游移,刹那之间,大英左相胸腔上的那块皮肉被撬开,一枚鲜血淋漓且正在跳动的心脏陡然被颜墨白手中的匕首撬了出来。
周遭冷风微微浮动,入得鼻里的,尽数是一道道狰狞浓烈的血腥味。
凤瑶心生震撼,满目惊愕,颜墨白则抬手而起,接了那枚血淋漓的心脏,温润平和的朝凤瑶出声道:“母蛊便该寄宿在这心脏内,凤瑶将这心脏带回大旭,便可救得幼帝。”
嗓音一落,他便伸手入怀,掏了只锦盒出来,将那血淋漓的心脏放于盒内,随即又就着大英左相身上的袍子仔仔细细的擦拭了手上与盒子上的血迹,待得一切完毕,他才将盒子朝凤瑶递来。
凤瑶并未伸手去接,心底略有陡跳,不知为何。
她仅是垂眸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盒子,随即朝地上那大英左相望去,则见他心口血流如注,面色惨白无色,那双眼,则是全然圆睁,死不瞑目。
堂堂的大英左相,沦落这般死法,倒也狰狞了些。
“大英左相方才说,他能帮你得到大英,如此条件,墨白怎不再留他几日。”凤瑶默了片刻,才抬眸朝颜墨白望来,低沉沉的问。
只是这话一出,他却并未言话,仅是突然伸手将手中的锦盒塞在了怀里,而后才道:“大英左相给出的条件再好,也比不得凤瑶与幼帝安危。我颜墨白本为茕茕孑立之人,既能与凤瑶相知相恋,是以除却仇恨与使命之外,你便是我心中的全部。他既敢犯你,犯幼帝,犯大旭,我何能留他。”
“你如此仓促杀了他,你攻取大英之事,也定为艰难……”
不待凤瑶后话道出,他便温声缓道:“我颜墨白行军,历来不靠与外人结盟,仅靠心计与智取。是以,凤瑶无需为我担忧。便是少了一个大英左相,这大英之国,我也可全然拿下。再者,大英左相本为狡黠之人,倘若与他结盟,许是还会被他里应外合的算计,功败垂成。”
说着,朝凤瑶微微而笑,“这般圆滑阴狠之人,也不可用。”
凤瑶终是敛神一番,低沉点头。
颜墨白伸手过来,紧紧的牵住了她的手,缓道:“此番难得相见,此地也无我们之事,不如,我们去走走。”
凤瑶神色微动,再度点头,颜墨白面上的笑容深了半许,随即便稍稍用力,拉着她站起身来。
两人缓步往前,待顺着土丘下来,便见光火暗淡之中,那前方不远,伏鬼正牵着两匹马静立,眼见凤瑶二人过来,他便垂头下来,恭声而唤,“皇上,娘娘。”
凤瑶微微一怔,便是到了此际,也略是不太习惯被人这般唤法,奈何颜墨白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仅是牵着凤瑶越发往前,直至站定在伏鬼面前,他才薄唇一启,淡声问:“该办之事,可差人去办了?”
伏鬼并无耽搁,恭敬道:“已是差人去办,皇上放心。”
颜墨白点点头,随即也不耽搁,仅是牵着凤瑶再度上前两步,待靠近其中一匹烈马后,他便微微用力,将凤瑶扶上了马背。
凤瑶顺势坐稳,两手握了缰绳,颜墨白则再度提气飞身,片刻便已安然坐定在了凤瑶身后。
两人坐得极紧,身子相贴,凤瑶的后背能清晰感触到他胸膛的瘦骨嶙峋。她眉头再度抑制不住的皱了起来,低沉道:“这些日子,行军之途,一日三餐你可好生吃过?”
颜墨白温润缓道:“自然是吃过,若不吃,何来力气行军,又何来力气入这国都。”
他回答得极为自然,似是并无任何不妥,只是这话入耳,凤瑶却略是不信,她仅是下意识垂头朝伏鬼望去,则见伏鬼面色复杂,瞳露担忧与无奈,又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他陡然敛神一番,那刀疤横梗的面上再无任何的情绪波澜。
伏鬼这般反应,无疑是有问题的,凤瑶心头了然,自也由之可猜测,这些日子,颜墨白该是的确不曾好好用过膳食。他对他自己历来极狠,从不曾真正善待,再加之行军之途条件艰辛,又还得分出精力来张罗与算计,是以这人若会好好的用一日三膳,太阳许是都得从西边出来。
“我前两日见得一地方,极是特别,凤瑶,我带你去看看如何?”
正待凤瑶思量,颜墨白那平缓温和的嗓音再度扬来。
凤瑶应声回神,并未出声,仅是淡然点头。
颜墨白也不再耽搁,策马而走。
周遭之处,依旧杀伐狠烈,一道道短兵相接之声四方而起,嘈杂往复,浑然不歇。
凤瑶满目幽远,心思起伏,待得沉默片刻,她才低沉出声,“墨白。”
这话一出,身后便扬来一道轻应,“嗯。”
凤瑶目光幽远的凝在前方,低沉道:“你可知今日这番刺杀与打斗,究竟是哪些人在大肆的拼斗?”好好的一个彩灯节,纵是她与柳襄生事,又如何能闹出这般大的阵状来。且她也是清楚记得,当时在小船之上时,大英左相的暗卫发觉她后,便已层层追击而来,却待她正要硬着头皮大肆迎战,奈何周遭却突然有箭雨飞出,全然将那些暗卫射杀。
说来,若说是东临苍差人助她,自也是有些不可能。毕竟,东临苍那厮许是正与百里堇年在一起,分身乏术,再者,即便他有空闲,凭他那谨慎之至的性子,自也不容易差人公然救她。
他心里在意的是东临世家的安危,任何会对东临世家不利之事,他明面上皆不会去做,更别提,那般以下犯上的将大英左相之人射杀,一旦事态败露,定遭人口舌。
越想,心底的疑虑便也越发翻腾。
却是这话落下半晌后,身后才扬来颜墨白那难平缓的嗓音,“不过是大英之人内斗罢了,这些与你我皆无关系,凤瑶不必多想。”
是吗?
凤瑶默了片刻,心神微动,话锋一转,继续道:“话虽如此,只是当时我拖着大英左相上得一只小船后,本有大英左相的暗卫追击而来,却是突然有一群人射箭而出,将大英左相的暗卫全然射杀在河。若非他们相助,我也不一定能安然登得上岸。是以,今夜打斗之人,自也有敌我之分,就不知那些帮我之人,属于哪门哪派了。”
“无论属于何门何派,也无论那些人是故意帮你还是碰巧帮你,都算是一大好事,毕竟,凤瑶已全然脱险。”
他温润平和的再度回了句,似是兴致缺缺,并非就此多做分析,仅是待得这话落下后,不待凤瑶再度出声,他便已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温润柔和的问:“今夜之事,无论如何,都算是过了。如今,凤瑶与我在一起,可愿摒弃一切疑虑,就仅与我好好相处?你瞧,今夜月色着实极好,这寒冬腊月的,头顶竟还有月盘,着实是天气极好。这般条件之下,你我一道策马,闲散漫步,y也是极好的。”
这话入耳,凤瑶才回神过来,沉默片刻,略是无奈的道:“大抵是这些日子一直心神紧绷,考虑之事太多,是以便下意识的与你说了这些,却忘了你我难得相遇。”说着,指尖微动,掌心缓缓贴上了他那双握着缰绳的手,低声问:“此番策马,你身子可冷?”
颜墨白微微而笑,嗓音柔和如春,缠绻醇厚,“不冷。”
“寒疾呢?寒疾可是好些了?”她再度抑制不住的问。遥想前些日子这厮便极是怕冷,便是坐在帐中都得让人架上几只暖炉才可不冷,是以,此番策马在途,这厮也该是极冷才是。
只奈何,本也是心底一派通明,奈何颜墨白则仍是温润出声,“好些了。”
短促的三字,嗓音极是平缓自然,任人觉察不出半点虚假与异样来。只是这话落在凤瑶耳里,却无疑是令她全然不信。终是因太过了解他,是以,才会深知他喜欢强撑与掩饰的性子,甚至这厮明明已是冻得两手冰凉,仿佛那瘦削的指骨都要被冻掉一般,他仍还能淡定从容似如无觉般在她面前说着‘好些了’。
心思至此,怅惘幽远。
待得沉默片刻,凤瑶才强行按捺心绪,低道:“墨白,你在我面前,无需掩饰什么,也无需强撑……”
“我并未强撑,凤瑶若是不信,可为我把脉。这些日子,一直在吃悟净方丈留下的药丸,调养了这么久,是以身子的寒疾已然大好了。”不待凤瑶后话道出,他便极是认真的解释出声。
凤瑶半信半疑,终还是不曾为他把脉,仅是默了片刻,才厚重认真的道:“你说什么,我信你便是。但身子终还是自己的,若连你自己都不珍惜,旁人也无法替你来珍惜。”
这话,她说得略微无奈,只是待得这话一落,他却不说话了。
两人兀自沉默了下来,无伤无息,气氛却并非凉薄,有的,仅是一方方难以言道的缄默,甚至无奈。
坐下的烈马,依旧奔腾迅速,踢踏而远。
待得许久,颜墨白终是勒马停了下来,凤瑶举目一望,只见前方不远,城墙高耸,火把延绵通明,俨然是,国都的城墙。
那城墙的大门,正紧密闭合,墙门两侧皆整齐而立着一排排铠甲兵卫。
“你带我来城墙作何?”凤瑶眉头一皱,低声而问。
又或许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那些立在城门两侧的铠甲兵卫,也纷纷转头过来,朝凤瑶二人凝望。
“送你出城。”他嗓音极是温和,醇厚尽显。
奈何这话入得凤瑶耳里,却是陡然掀了轩然大波。
送她出城?这厮之意,是要强行领着她闯出城门?
乍然之间,她着实未料他竟是这等心思。本以为今夜这厮当真会带她去一个特殊之地,从而仅有她二人慢慢叙旧,却不料,这厮引她上马,却是要送她出城,甚至于,孤注一掷的再度要凭他之力将她的退路再度铺好!
只奈何,这厮永远都不会真正顾及她的感受,永远都是在以他所谓的对她好的方式,来对待她。只可惜,她姑苏凤瑶要的,并不是他以命来为她铺好后路,而是,要与他共进退。
她当即捏紧他的手,低沉道:“策马,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