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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扔 葵(二)

大四刚毕业那年,我们三个都回家了,因为我们都说好了,要合伙开办一个公司,却不知道这一回,永远没有了未来。之前,我和都晏非的关系,一直没有向家长公开,即使寒暑假回家,也只是偷偷摸摸的在一起,我曾和都晏非提过,但是他只是闪烁着眼光,说,再过段时间,过段时间就好。每次,我一提着这个问题,他都这么说。后来,我再也不问这个问题。

我提着行李,刚想拿钥匙打开门,却看见老爸铁青着脸拉开了门,似乎要出来似的,可是却在看到我的时候,愣住了,那一刻,我也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又是知道,因为我听见了屋子里有着妈妈的哭声,像是一种嘶吼的声音,悲伤极了。

老爸走出来,说,我出去抽根烟,你进去看看你妈。

我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

我将行李放在客厅,走到卧室,就看见老妈跌坐在地上,眼泪迷乱了她的脸颊,看起来糟糕极了。我上前扶起她,问,你们怎么又吵架了?

她不说话,只是推了推我,我明白她的意思,然后退出了房间。重新拉着行李走进自己的房间。我心里难过,然后打了电话给都晏非,叙述了这件事,可是他却沉默了。

我说,都晏非,都晏非,都晏非,,,怎么了?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的传入我耳膜,他说,没事。然后又说,这几天,我家有点事,我可能要去我乡下外婆家。

嗯,我知道了。

然后,这几天,我们可能就见不了面了...

没事,过几天,不就见面了嘛,怎么,想我了?

嗯,我想你,也会想你的。我挂了。

还没等我作出反应,他就挂了。他最后一句话折磨了我一晚,我不明白那句“我想你,也会想你的”的意思。

都晏非不在的时候,应承景倒是老来我家,找我玩,可是每一次他的目光,都是我无法承受的,因为我无法给予相同的心意。

可是,突然有那么一天,老爸突然问我,如果我和你妈离婚,你跟谁?

这个问题太突然,以至于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可是我又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为什么要离婚?

老爸突然叹了气,说,你还太小,你不懂。

那一刻,我突然严肃了起来,我说,不,我不小了,跟你们这个年纪比,我是太小,但是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的人来说,已经不小了,也不要把我当作小孩子一样,随便给我一个解释就可以了。为什么会到离婚这个地步?

老爸咳一下,说,我厌倦了和你妈每天的争吵。

那为了什么而争吵?

不过都是一些鸡皮蒜皮的小事。

我刚想说话,就有人怒气冲冲的打开我的门,说,你个骗子,自己做的事,怎么没本事说啊?

老妈怒气的面孔,老爸惊慌的眼神,一下子刺痛了我。我沉默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之间的争吵,真吵,真的很吵,应该不关我的事,可是我却哭了。

因为老妈说,你个骗子,你自己搞外遇,怎么不敢和孩子说啊?还把全部错误放在我身上??

因为老妈说,那个狐狸精,都是有丈夫的人,还来勾引你,连那个儿子长的一副狐狸精的样子...

我看见老爸高高举起手掌,然后“啪”的一声,落在老妈的脸上,说,你少给我胡言乱语,少给我说朝岩的坏话,别以为我不知道邻居之间那些谣言是谁造谣的。

然后,我又看见老妈含着眼泪笑了出来,她笑着说,向东科,你真有本事啊,以为坐了一个县长的位置,就有本事给我在外面乱搞?告诉你,就算那个人是你的初恋情人,我一样让你们不好过,这婚,我就不离,我看你怎么办!?

老爸,气势汹汹的瞪了老妈一眼,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老妈看了几眼站在旁边的我,说,以后给我乖乖呆在家里,哪也不能去!

老妈关上了门,走了出去之后,我还是依旧愣在原地。眼泪忍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我不能哭啊,真的不能哭,真的,真的,不能哭。可是...

我知道都晏非的妈妈叫做朝岩。

一切的东西,土崩瓦解,支离破碎。

我打电话给都晏非,却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后来的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唯一知道的是,我被我妈软禁了,我爸不再回来了。因为我妈那天气愤的质问我,你是不是跟那个狐狸精家的儿子谈恋爱了??!!

我不点头,也不摇头。然后就听见她哭了起来,她说,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你以后给我断绝和他的来往!

然后没收了我的手机,以一副沧桑的面孔,走了出去,锁上了房门。

我觉得自己很可怕,因为我很冷静。那些被软禁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在想,老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毫无理智的样子?我和都晏非以后又会怎么走下去,还是就这么断掉?老爸和朝岩以后又该是怎么办?

后来,在应承景乘我妈不在的时候,前来解救我的时候,我突然想通了。是因为老妈还在爱着老爸么?是因为爱在作祟么?

应承景看见我的时候,仿佛已经是好久不见的样子,他那样的眼神,让我难过极了。

可是第一句话却是,都晏非叫我来接你出去。

也许那一刻,我并不知道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口,但是很多年之后,我或许是知道的。

我们偷偷摸摸的走出了我家,外面阳光刺眼极了,让我看不清站在树荫下的都晏非,渐渐,等我适应光线之后,就看见都晏非笑着看着我。我走到他面前,刚要说话,他却捂着我的嘴唇,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仿佛除了这一句,他再也给不起我任何一句话。他拥抱我的时候,我看不见我背后应承景的表情,却看见刚买菜完骑着电瓶车回来的老妈,她怒气冲冲的骑着电瓶车冲了过来,那瞬间,我使劲的推开都晏非,却不知道这一推,正好让都晏非撞上了刚要开过来的TAXI,那一瞬间,我看见都晏非嘴里在说对不起,眼睛却在笑,可是我分明看见了他的眼泪在空中旋转了好几圈,然后落入水泥地里。

大量的血液涌了出来,落在水泥地的表面。TAXI走下里的是朝岩和老爸,我恍恍惚惚的看见朝岩哭泣着拥抱着都晏非,然后又看见老爸咒骂着愣在原地的老妈,然后我又在眼泪中找到都晏非伸出的手,然后紧紧的握紧,却被朝岩狠狠的推开,推开的那一瞬间,那只伸出的手,突然之间掉在地面上。

身后,有一只手,拥抱着我,说,没事,没事,他会没事的。

120接走了他,或者可能永远接走了他。

因为只有我看见他伤的有多严重,因为是我推的他。我原谅不了自己,也原谅不了和这件事有关的人,也许以后我对这件事释怀,但是我永远都原谅不了自己。

都晏非是海葬的,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他在日记本上写道,如果我死了,我会选择海葬,因为我要和向日葵一样,漂流在这片海洋里。

我想都晏非可能很早就知道父母之间的事,因为我想起了那次去海边,他说那句“对不起”和“这是在纪念”还有那句话我始终不明白的话。而如今我明白了,可是,就算明白了,也再也没有什么用了。

最终,老爸,老妈离婚了。而我也脱离了他们,虽然我跟了老妈。

唯一跟在我身边的,只有应承景。就像都晏非曾经说的一样,像个狗尾巴一样的跟在我身后。

花店照样每天都开,但是买花的人却很少,因为向日葵的实际意义却很少,不像玫瑰花,不像康乃馨,不像百合...

有一天,一个初中小朋友,跑过来跟我说,姐姐,你是不是每个夏至都去临海然后放飞向日葵?

我对她的说辞一愣,然后立即明白了过来,说,嗯,是的。你怎么知道?

她不好意思的说,我家奶奶就住那边,所以有时候就去那边看海。

然后她闪烁着眼睛,期待着说,是不是有什么意义?

我笑了起来,情不自禁的摸摸她的头发,说,是啊,将向日葵扔进海里,代表纪念的意思。

她轻轻的说了一句“是么”,然后买了一朵向日葵走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小女孩,又或许是因为我说的含义,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买向日葵了,生意也渐渐不再清冷了,而我也变忙了。

很东西变了,但是也不会变。

比如,我,也比如,应承景。

我变的小心翼翼,但是依旧是那么难过;应承景变的成熟,在商场上主导所有,但是却依旧卑微的跟在我身后。

我心里有很多东西,放不下,也给不了。只能这样顺其自然的过着生活,我不知道哪一天是尽头,又或者是没有尽头,直到有一天,应承景说,向葵,你究竟在等待着什么。

那一刻,我愣住,仿佛发起了呆。这多年来,我是在等待么?可是若是,我在等待什么呢?是人么?可是那个人早已经不存在了。

我摇摇头,笑了,说,我不知道。

而他却叹气,然后说,向葵,我们在一起试试吧。你说你对我没有感觉,也许不是,也许是因为你关闭了自己的心。不给任何一个人一个机会,也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终究,他还是揭开我心底的秘密。我溃不成军。倒退了好几步,慌乱的转身逃跑。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可是,我原谅不了自己,我在惩罚自己啊。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面对这般的感情,因为我爱过那么一人,可是我又用双手杀掉了我爱过的人,这种痛,又有谁能了解呢?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又怎么会了解呢?

应承景不再出现在我面前,但是我知道,他就在我旁边关心着我。我的花店,开始重新装修,我买下了隔壁的店面,开始扩大我的花店。直到有一天,那个小女孩又出现了,可是她是牵着一个男孩子过来的,然后又买了一个向日葵离开了。至始至终,我都是微笑的,但是那个男孩子却始终看不见,因为他是个盲人。

我的心,却又突然疼了。他们离开的背影,依旧在我脑海里,挥散不去。他们相互牵着的手,像是一个钉子,钉进我的心房。

我早早的关了店面,拿着一束向日葵,开着车,去了临海。我一直站在海滩上,然后脚边是向日葵,直到太阳半落在海岸线上,我才抱起向日葵,然后走向一拨一拨涌来的海水。

海水掩埋了我的脚背,渐渐淹没了膝盖,再然后是大腿。却在此刻,我听见有人叫我,那声音是那么的微弱,它在说,向葵,向葵,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狠狠的将向日葵,扔进海里。然后坐进海水里,我长长的头发飘在海水里,屏住呼吸,努力睁开眼睛,海水刺痛我的眼睛,我恍惚的看见好多面孔,有妈妈的,有爸爸的,有都晏非的,有都晏非他妈妈的,有应承景的,还有我的,可是画面却始终停在那双相握着的手,不再前进。

忽然,有人一把将我拉了起来,那个人瞬间抱着我,却是在骂我,向葵,你在干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为什么不可以好好的活着!他不在了,你还有我呢,我会在你身边的呢,为什么你总是视而不见,你太自私了,你会痛,难道我就不会痛了吗?你太自私了,怎么可以想着撇下我呢?向葵,你看着我,我也会痛的啊...

他摇晃着我,仿佛是将我灵魂摇出来似的。可是他那么委曲求全和心痛的表情,让我顿时清醒了很多,是的,他说的很对,我会痛,他也会痛,是我太自私了。

我止住他的摇晃,我说,应承景,我没有想要去死,我只是想要感受一下这海水的滋味。

他不相信的表情落入我的眼眸,我认真的说,真的,真的,应承景,我不会去死的,我还没有活够呢。

他突然狠狠的抱住我,说,向葵,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和你一起来海边,纪念向日葵,好么?

他的声音是那么低,像是卑微到泥土般似的,似乎,声音中还夹杂着哽咽。我撑开他的怀抱,看着他,是的,他哭了,那么一个深沉的应承景,哭了。我是个坏人,我把那么可爱的一个应承景弄的如此悲痛。我恍然的想起五岁的他,是那么的可爱,在都晏非还没有到来的时候,他在我心里,是最可爱的。

而现在...

我摸着他的脸, 说,花店在扩张,我想去一趟青岛。好么?

他瞬间神采斑斓,却又瞬间暗淡下去,说,好,我等你。

我轻轻的抱着他说,傻子。

我踏上青岛的列车,对车外的应承景说,你帮我好好照看着花店,知道吗?

他点点头,眼神满满的都是不舍,却依旧故作洒脱的挥挥手,说再见。

那么,应承景,真的,再见了。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因为我欺骗不了我自己。

我写了一封信给了正在修花店的员工,然后让他转交给应承景。我相信应承景是明白我的心意的,即使知道他会难过。

一切,都是那么无可奈何,迫不得已。

列车在呼呼的一啸而过,很多的景色我还没来得及看,就这么迅速的往后倒退,我在可惜,却也是抓不住。最后,我去了青岛的莱西市,我不再开只有向日葵的花店了,却依旧在那个日子去海边扔向日葵。